朱妈其实脸色都变了,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沈辞和郭子晓也一直似半只脚踩在悬崖峭壁上一样,最终,见驻军收手,“没事了,走吧。”
朱妈赔笑,而后领着沈辞和陈翎出城门。
郭子晓没想到天子如此沉得住气,他是整个人都险些吓懵。
这些年,就算出入西戎也没这么惊险紧张过。
只是城门口有些长度,临到城门口时,忽然听到一阵马蹄飞骑,打马扬鞭往城门处来的声音。
沈辞警觉抬眸,身侧的驻军紧张喊道,“都站住!退到一边,谁都别动,低头!”
眼看着就要出城门了,接应的马车也就在跟前,但眼下所有的人都不让进出,全都停下,而他们,正好走在城门口,停在最显现的位置,无论来的是谁,都会第一眼看到在驻军和城守士兵中的他们几个。
沈辞目光微敛,很快脸色罕见煞白。
谭进!
陈翎也认出!
就在眼前,咫尺距离,她和沈辞都在……
陈翎心头骇然。
久在疆场,马背上的谭进带着令人胆颤的压迫感,鹰目桀骜,身上散发着煞气。
沈辞低头避过。
刚好,谭进目光正好从陈翎身上扫过,他正好看向陈翎。
就这么近,擦身而过的距离,谭进微微皱了皱眉头。
陈翎低着头,没有同他目光交汇,但实则呼吸却都屏住,仿佛窒息一般,身上没有动弹,但羽睫不受控得轻轻颤了颤,羽睫连雾。
她就在谭进眼皮子下。
谭进鹰目看她,她不会觉察不到。
陈翎强迫自己镇定,而谭进最终打马而过,入了城中。
陈翎重重咽了口口水。
很快,身后的马蹄声停下,屈光同的声音传来,“人应当在城中。”
谭进眼波横掠,“封城!”
守城的士兵怼了怼朱妈,口型道,“还不快走!”
朱妈反应过来。
城门封闭前,朱妈领了沈辞和陈翎两人从城门口出来,城门厚重阖上。他们赶在封城的前一刻出来,陈翎额头是汗,腿也险些软了。
第010章 轮廓
出了城门,朱妈的马车就侯在城外不远处。
结城外的流民都统一聚集在东门外,他们这趟出城走的是北门,除却先前跟随谭进一道来的驻军,北门周围没有东门流民聚集的拥挤景象。
但因为怕流民滋事,北门处还是有为数不少的驻军值守,不宜多留。
沈辞和陈翎前后上了朱妈的马车。
出城前,沈辞同陈翎提起过这趟会用子华绣坊的名义出城;刚才朱妈也同守城的士兵说他们手中的绸缎是绣坊急要的货。
等上了朱妈这辆马车,陈翎才见马车中真的是密密麻麻放满了各色的布匹和绸缎。
这真是一辆运送布匹和绸缎去绣坊的马车。
滴水不漏,看不出端倪。
也由得马车内堆满了货物,勉勉强强还可以塞进她和沈辞两个,朱妈没有跟着入内,而是同车夫并乘。
放下帘栊时,朱妈又低声朝沈辞道,“云娘在镇子里等了,二爷宽心。”
沈辞颔首,“多谢了,朱妈。”
朱妈笑了笑,不敢高声,“二爷的事又不是旁人的事,云娘都交待过了,二爷放心。”
陈翎看了看沈辞,朱妈口中的云娘应当是沈辞熟识。
云娘交待过是二爷的贵客,朱妈没朝马车中的陈翎多看,朱妈说完便放下了帘栊,嘱咐车夫赶紧走。
马车缓缓驶离北城门,灌入马车的风吹起帘栊。
结城在眼前渐渐远去,陈翎脸上尚有惊魂未定……
她是没想到离开结城的最后,还会同谭进这么近照面,但凡被谭进认出,恐怕她都走不出结城……
过往她不是没有见过谭进。
谭进是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恃才傲物,也老成谋略,但在她跟前一直都恭敬克制。
今日同谭进这么近距离的照面,城门口的一瞥,陈翎才知晓刚才马背上的谭进,恐怕才是谭进最真实的一面……
如果不是沈辞的那张人皮面具……
陈翎心有余悸。
眼下,马车渐渐离结城远了,看着帘栊外的结城,陈翎脸色还有些苍白,藏在面具下不怎么显眼,但沈辞明显见她舒了口气……
“没事了。”他宽慰。
陈翎点头。
两人很久没在同一辆马车中呆过了,一时都有些不习惯。
这辆马车同之前陈翎呆过的所有马车都不同,马车不大,是商户用来专门运送货物的。所以没有车窗,只有车门处的帘栊。
整个马车很挤,也就够容纳完这些布料和绸缎后,再容纳他们两人,所以两人并排坐得很近,两人的后背也都是靠在布匹绸缎上的。
软软的,仿佛心底柔软处……
陈翎听沈辞说道,“方嬷嬷那里,已经让人想办法了。”
沈辞知晓方嬷嬷这些年来一直跟着陈翎,照顾陈翎,于陈翎而言,方嬷嬷是很重要的人。
方嬷嬷在结城,陈翎不会安心。
沈辞说完,陈翎沉声,“可是,你的人又不认识方嬷嬷……”
陈翎是担心沈辞的人连方嬷嬷的面都没见过,恐怕寻不到。
沈辞温声道,“我的人不认识方嬷嬷,谭进和屈光同手下的驻军也不认识方嬷嬷,既然都不认识,他们的人若是能寻到,我的人也能寻到;他们的人若是寻不到,我的人也寻不到,那方嬷嬷更安稳……”
陈翎:“……”
陈翎无力反驳。
车轮滚滚向前,路上稍许有些颠簸,陈翎仿佛一根缓缓松懈下来的弦,靠在身后的绸缎堆上,睁着眼睛空望着车顶处出神。
即便许久不见,沈辞言辞间的熟悉感仿佛分毫都未变过。
车中安静,陈翎寻了话,“你带了人从立城回来?”
沈辞不似她。
她靠在身后柔软的绸缎堆上,他则屈膝坐着,“几个跟着我在立城边关出生入死的兄弟,这次随我一道回来看看。”
陈翎看他。
沈辞行事有数,不会无缘无故带人擅离边关。
沈辞淡淡阖眸,“是老齐……”
陈翎愣住。
老齐是沈家的侍卫,也一直跟着沈辞,后来同沈辞一道去了立城边关……
沈辞忽然提起老齐,又是这幅神色,陈翎心中有不好预感。
沈辞低沉着嗓子,声音却轻,“老齐死了……”
陈翎转眸看他。
他没有再出声。
这也是这次见面后,陈翎第一次认真打量他。
帘栊外,车轮咕咕作响,马车内,沈辞神色黯淡,精致的五官,轮廓深邃,同少时模样并无太大区别,但早前温和的面色里多了些边关风沙洗礼过后的坚毅与沉稳。
是早前的沈辞,又比早前的沈辞多了些旁的复杂东西……
沈辞仿佛也觉察她在看他,轻声转了话题,“太子在梨镇。”
陈翎回过神来,他之前说阿念在安全的地方,她不知道梨镇在何处,她刚开口,“去梨镇有多远?”
他也近乎同一时间出声,“一个时辰左右。”
她想问,他知晓她想问所以先答……
两人莫名的默契,在当下稍显拥挤的马车略微有些尴尬,陈翎轻嗯一声。
沈辞看向马车帘栊外,轻声道,“很快就到了,别担心,子晓和韩关留在结城,他们会在城中留下蛛丝马迹,带着谭进和去屈光同的绕圈子,我们有时间安稳去梨镇,不会有危险的,睡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他特意避开她的目光,但却听陈翎道,“我这两日一直在想,谭进一定不是贸然起事,屈光同和付门慈也一定不是忽然投靠的谭进。谭进一定筹划了很久,甚至……在父皇在位的时候,谭进应当就已经开始在朝中布局了,所以屈光同也好,付门慈也好,从一开始就是谭进布下的棋子,看似毫无关联,实则暗通曲款。谭进此人城府极深,十几年或几十年都沉住气了,一直在朝中蛰伏,等到这次南巡,再挑了万无一失的时候动手……”
陈翎低眸,“除了屈光同和付门慈,谭进手中一定还握有旁的底牌。但谭进能在朝中蛰伏这么久,是他也有忌惮的人,他忌惮父皇和我手中握有的底牌,所以他一直在等,等到这张底牌过世,与他而言才是万无一失,再无忌惮了……”
陈翎沉声道,“大爷爷过世了,即便敬平王府还在,但于谭进而言,已经没有让他再忌惮的人了,他早就按捺不住,南巡只是契机,没有南巡也会旁的事,这朝中,一定不止屈光同和付门慈两个,沈辞,你犯不上同我搅这趟浑水……”
陈翎说完,便缄声不再开口。
沈辞应道,“沈家效忠天子,忠君为分内之事,刀山火海也无惧,一趟浑水算什么?”
陈翎淡声,“结城已经在谭进手中了,楯城也去不了,眼下无处可去。”
沈辞转眸看她。
她目光凝在一处,神色如常,平淡的语气里没有沮丧,却亦无旁的情绪,似古井无波。
早前的陈翎很少如此。
早前的陈翎遇事会惊慌,会焦虑,会手足无措,但眼下的陈翎已经习惯了将情绪藏在古井无波里,不被旁人窥探,沈辞想起那个时候被树枝划破指尖都会红着眼眶的陈翎……
沈辞心生护短,“谁说的?北上,绕过阜阳郡,自云州去平南。”
“绕过阜阳郡,经云州去平南的路太远,谭进谋划了这么久,不会掉以轻心,这条太远,有谭进的人围追堵截,很难平安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