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眸间微微沉了沉。
阿念又重新趴回他背上,将头搭在他肩上,认真看他,“沈辞叔叔……”
沈辞敛了思绪,“怎么了?”
阿念轻声道,“如果见到我爹,能先帮我抱抱他吗?就同他说,念念抱他……”
沈辞微滞,“为……为什么?”
阿念奶声奶气应道,“因为每次我害怕,他都会抱我,我就不怕了;你替我抱抱他,他也就不怕了。”
沈辞:“……”
阿念看他,“沈叔叔,好不好?”
良久,沈辞沉声,“好。”
***
为了方便管理,安置所设置在城西。
府衙专门腾出了一片地方暂时用于安置流民。安置所的流民很多,但驻军也多,并未生乱。
从入城到城西,又到一系列繁琐安排,等真正可以落脚歇息差不多是寅时前后了。
先前入内打探的人还未回来,陈翎不敢贸然去官邸,便在安置处暂时等候。
精神和身体都极度紧张了整日整夜,陈翎困乏得靠在方嬷嬷一侧入睡,方嬷嬷不敢吵醒她。
陈翎困极入睡,不久,方嬷嬷就听到她口中呓语,轻声唤着“阿念”……
方嬷嬷知晓她口中不说,但心里是担心太子的。
他们眼下尚且如此艰难,不知太子同石将军一处是否安全?
方嬷嬷拢眉。
这一路险象环生,不知要等到何时,见要何人才算能安稳?
***
拂晓时候,天边泛起鱼肚白,方嬷嬷也熬不住阖眸,一侧有侍卫看着,倒也安全。
辰时前后,流民安置处慢慢开始恢复人声鼎沸,约莫巳正,早前混入城中的禁军摸底回来了。
“主家……”方嬷嬷唤了声。
陈翎本就寅时才阖眼,半梦半醒中被方嬷嬷一唤,当即警觉睁眼,眼底布满了血丝。
是早前入城的禁军侍卫。
陈翎顿时精神了,“怎么样?”
侍卫应道,“在官邸蹲了一宿没见异样,昨晚到今晨,官邸所有的人都在正常进出,末将……还见到了屈光同屈将军。”
“屈光同?”陈翎意外,屈光同不应当在这里。
陈玲迟疑,“有没有看错?”
侍卫摇头,“不会错,末将见过屈将军,不会认错。”
陈翎心中唏嘘,屈光同手中握有令北一支驻军在,若是屈光同也在结城,那便更安稳了。
陈翎没说,但仿佛心中舒了口气。
“从这里去官邸要多久?”陈翎问。
侍卫应道,“差不多小半个时辰,午时前后能到。”
陈翎看向方嬷嬷,“方嬷嬷,你先在此处等候,等稳妥了我让人来接你。”
方嬷嬷点头,“主家多小心。”
……
午时前后,陈翎同几个侍卫抵达官邸附近,侍卫确认了周围安全,才有其中一人先入官邸试探。
陈翎没敢离太远,就在街巷处不起眼的地方等候。随时可以去官邸,也可以及时离开。
时间一点点过去,陈翎心中不紧张是假的,都到了结城了,也一直小心翼翼,但侍从入内些许时候,还不见有人出来。
陈翎手心微微渗出些许冷汗,也有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不对劲。
她的人很谨慎,知晓她等这么久,一定会设法通知她,但眼下人入了官邸就石沉大海。
“主家,时间有些久了,怕有古怪,主家先离开,末将在此处候着,若是安稳再请主家折回。”另外的侍卫也说起。
“走。”陈翎转身。
但刚转身,便见不仅有人从官邸出来,还有不少人沿着街道两侧寻了过来。
会撞见!
陈翎心头冷汗。
“主家先走,我去引开人。”另一个侍卫出声。
陈翎同身侧剩余的两人一道加快了步子往小巷中穿梭,虽然不知什么回事,但明显能感觉旁生枝节了。
她身边的人谨慎,她的身份未必暴露,只要她不暴露,旁人也不知晓她在城中。
陈翎脚下快步。
思绪间,侍卫忽然道,“主家,是屈将军。”
屈光同?
身后不远处就是方才在到处寻他们的人,眼前是屈光同和随行的几十个侍卫,陈翎心中微舒,幸好遇到屈光同!
但身后之人加快脚步,尾随而来,两个侍卫断后,陈翎往屈光同处去。
但陈翎经过身侧的巷子口时,突然有人伸手将她拽至小巷中。她想出声,对方伸手捂住她的嘴。
陈翎的惊慌却只有一瞬,熟悉的气息让她僵住,忘了动弹……
沈辞拽了她退在角落里,蹲下,又迅速扯了一侧的竹篓盖上,低声道,“别出声,屈光同是谭进的人。”
第008章 伤疤
陈翎是没有出声。
脑海中从方才开始就“嗡嗡”响着,也有刹那间空白……
但知晓是沈辞,又听到沈辞的声音,陈翎心底“砰砰砰”不受使唤地跳着,只是没有做声。
沈辞也反应过来,他是多余先前那一句。
——这时候,陈翎怎么会出声?
他是天子,一路从舟城逃到结城,途中遇到的都是谭进的爪牙和伥鬼,也都险象丛生。但以陈翎的性子,越是这种时候越能沉得住气,越不会轻易惊慌出声……
更不会,与他生出久别重逢的欣喜,与他叙旧。
既然如此,又哪里会出什么声?
沈辞自嘲敛目。
他不在天子近前四年,如今天子是何脾气他都摸不清,他还下意识里没改口。
是早前习惯了。
即便许久不见,还是轻易脱口而出。
——别出声,低头。
——别出声,让人看见东宫因为这种事情哭,殿下不怕丢人?
——别出声,陛下发现殿下在这里,殿下肯定受罚,再等等。
他与陈翎在一处的时间太多,是习惯了……
也习惯到玉山猎场的时候,脑海中明明浑浑噩噩,意识也明明不受控,还是扣紧对方的指尖,气息交织时,低沉喘息着,“别出声。”
沈辞闭目拢眉,一颗心仿佛堕入深不见底的深渊冰窖中,掩藏了心底不可见人的秘密,害怕旁人窥探,也害怕自己窥探。
尤其是,陈翎就在身侧。
呼吸声里,沈辞将自己心底的忐忑和阴暗处藏起,也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下竹篓外的巷子里。
他要先带陈翎至安稳处……
陈翎也没想到过会在结城遇到沈辞。
竹篓后,两人贴在一处有些拥挤,也近得让她都能听到沈辞的呼吸声。
陈翎尽量将目光落在竹篓的缝隙上,没有特意看沈辞……
她还将阿念托付给石怀远,让石怀远将阿念送到沈辞处。
她也以为沈辞在立城,远在天边,但没想过沈辞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陈翎不知其中缘由,不知道他如何来的结城,何时来的结城,以及他如何会出现在她眼前,在方才千钧一发之际将她拽到巷子中的竹篓后……
但她知晓,沈辞一定没反应过来——他还握着她的手。
这是沈辞的习惯动作。
但凡有危险,沈辞永远都在她右前侧。右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以危险时随时拔刀;左手则握紧她的手,伺机而动,要么带她逃跑,要么危险时腰间拔出佩刀就可以护在她身前……
但凡沈辞在,她总是觉得安稳。
眼下也是。
这种念头仿佛已经根深蒂固,隔再久,也能从心底潜滋暗长……
竹篓后,两人都尽量屏住呼吸,各自藏了紧张和思绪,目光没有特意看对方,也都落在竹篓的空隙上,看向巷中。
竹篓后,两人都不出声,但巷子中却并不平静。
屈光同的人一窝蜂涌入巷中,陈翎再镇定,指尖还是忍不住微微颤了颤,沈辞那句“屈光同是谭进的人”其实让她后怕。
也由得陈翎手抖,沈辞才反应过来他原来一直握着陈翎的手。
但陈翎没有吭声。
陈翎不吭声,不会是不知晓,只是不好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