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善来小心翼翼地擦了擦冷汗。
这御前侍候,也不容易啊!
今上心思深沉,他伺候多年都摸不透,好在陛下宽宥,不是大错他都不会罚。
可曹善来却知道,温和不过是假象罢了,骨子里陛下还是一个锋芒毕露,深不可测的人。
他有时候只是懒得计较,他对大多数事物都冷冷淡淡,不上心。
今日这立后的事情,也是见他难得计较。
不过明日满朝大臣就要倒霉了。
*
宫里的事情赵归雁一概不知,她深夜被人领着去了祠堂,还有些发懵。
大半夜祭祖?
赵清鸿焚香沐浴,换了一身朝服,正站在祠堂门口,见了她,露出一抹慈和的笑。
杨氏也换了一品外命妇宫装,神色恭谨地站在一旁。
除了他们,旁边还有两人,一人是小公爷赵秀荣,另一人是德高望重的赵家族老。
一旁的奴仆没有资格进入祠堂,这偌大的祠堂里除了他们五人,就只剩下满屋子黑油油的牌位。
赵归雁只觉得后背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赵清鸿见她小脸微白,笑了下,温声说:“今日为父唤你来,就是打算将你归到你母亲名下,以后你也就是我唯一的嫡女了。”
赵清鸿为了拉近和赵归雁的关系,还虚情假意地问一句:“小五,你高不高兴?”
第8章 这样的姿容此刻便是祸事
赵归雁垂目,背脊有一瞬间的僵直,她忍住想要抽出来的动作,任由赵清鸿拉着手。
她久居后院,接触过的男子有限,有肌肤触碰的更是唯二两个人。
前几日惊慌之下拉着一起躲避的那位公子为其一。
赵清鸿是其二。
可这两人给她的感觉完全不同。
程景颐的手掌干燥温暖,让人心底十分安心。
可赵清鸿的手,明明触手温热,可让她无端发冷,有种遏制不住的危机感。
赵归雁视线飘了飘,可他不是她的父亲吗,她是不是不该有这样的想法?
赵清鸿见她垂着脑袋,视线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的手,满意的笑了笑。
她再怎么怨他,心里总归是渴望得到父亲重视的。
赵清鸿亲自领着她往祠堂内走去,一旁的赵秀荣脸色变了变。
赵清鸿一直是严父的形象,对于子女,一向是不太亲近的。如今这番做派,让他难免有些不满。
荣国公府一直以勋功在朝中立足,一个女人,能成什么大气候?父亲何必如此重视?
未免太看得起赵归雁了。
赵秀荣想到每次早朝高坐于上的男人,心底涌上无限的崇敬,年少继位,不过十五载,就开创了大魏几百年来的盛世。
他一向眼高于顶,但他也有骄傲的资格。
他自小聪颖,明明有显赫的家世,却不靠家中权势,从科举入仕,在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若无意外,未来几十年,他定可青云直上,入内阁,官至次辅,乃至首辅。
赵秀荣这样出色的世家弟子,向来眼高于顶,谁也瞧不上。唯独当今圣上,他是打心底里钦佩,从骨子里拜服。
在赵秀荣心里,谁也配不上程景颐,就连自己的长姐也是。
赵归雁感觉到两道不善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抿了抿唇,当真是母子连心。
这个不曾接触过的兄长竟也厌恶她。
好在她没有因为赵清鸿的虚情假意而生了妄念。可能自己福薄,受不得亲缘,这辈子都注定没有亲人爱护了。
赵归雁眼底划过几分落寞,不是铁石心肠,没有亲人爱护多少有些意难平。
赵清鸿指着上面的牌位,一一给她介绍,赵归雁手里捏着佛香,恭恭敬敬地拜了拜。
随即杨氏站在了她身前,赵归雁行了礼,赵清鸿请了族老见证,将她的名字添在杨氏名下,如此,她也就正式成了荣国公府的嫡女。
仪式结束后,杨氏扯着赵秀荣迫不及待地离开了。
赵清鸿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递给赵归雁,温声说:“既然是嫡出的女儿,也该佩玉了。”
赵家嫡出一脉一直有佩玉的规矩,既风雅,又代表了高贵身份。
赵归雁接过,本来漫不经心的眼睛滞了滞,有些发酸。
那是一朵娇艳绽放的并蒂莲。
她曾见过。
赵清鸿说:“这株并蒂莲的另一半在青鸾那儿,如今也随她葬入皇陵了,这剩下的一半就给你吧。”
赵归雁哽咽着握紧了掌心里的玉佩,死死握着。
祠堂大门缓缓合上的时候,赵归雁回首看了一眼,苍白寂冷的烛光下,赵氏列祖列宗的牌位无声林立。
阿姐,你会佑护我的,对吧?
*
杨氏心里认定了满朝大臣对赵归雁入宫的事不会轻易松口,是以赵清鸿急匆匆地改族谱,她也只是不高兴了一小会儿。
名义上赵归雁已是她女儿,杨氏只得不情不愿地允了赵归雁的请安。
赵归雁为了不被挑刺,早早地就来了福正院。
杨氏还在梳洗,听得丫鬟的禀报,眉头一皱,但想到赵清鸿,又强压下不喜,扬声道:“让她进来。”
丫鬟挑了门帘出去,引赵归雁入内。
赵归雁缓步走入屋中,低头请安:“女儿见过母亲,母亲万福。”
杨氏抬了下手,冷淡道:“起来吧。”
赵归雁站起身,眼观鼻,鼻观心,姿态柔顺地侯在一旁。
杨氏从镜中打量她,赵归雁穿着月白对襟如意衫,外罩一条杏黄的袄裙,明明是厚重的冬衣,在她身上穿着却仍是柳腰纤纤,姿态婀娜。
她本就生的漂亮,今日还略施粉黛,更是明艳不可方物。
赵归雁长相不似赵清鸿,应该肖似其母。可杨氏没有见过她的生母,但从赵归雁的姿容上,也能窥得一二,那必然也是个美人。
杨氏保养得宜的指甲抠了下掌心,压下心底的愤恨,说道:“你第一次来我的院子,我也不好使唤你,可让你干等着什么都不干,落到旁人口中又会说你不孝,思来想去,我给你找了个活计。”
说着,杨氏用手撑着脑袋,颇为苦闷道,“我最近总觉心悸难眠,保不定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
她顿了顿,眼神似有若无地往赵归雁身上飘去。
赵归雁袖子下的手紧了紧,表面仍是浅笑安然的模样。
杨氏又道:“你若是有心,替我去香积寺祈福吧。”
赵归雁犹豫地问:“香积寺?”
前几日大雪封山,如今化雪,正是山路湿滑之时,香积寺又建在地势陡峭的山顶,根本难于行走。
“你可是不愿?也难怪,你如今是要去宫里当娘娘的人,怎可纡尊降贵地去替我祈福?是我痴心妄想了。”杨氏道。
赵归雁抬头,看到杨氏脸上是遗憾的神色,眼底却是明晃晃的恶意,心知她是为了刁难她。
她浅笑着应下:“女儿愿意的。”
若是不答应,杨氏就会到处宣扬她的“不孝”。
若是以前她无所谓,可现在她要入宫,名声格外重要。
杨氏见她应下,又道:“择日不如撞日,要不你请安回去就立刻动身吧。”
“是。”赵归雁颔首应下。
此时府里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来正屋请安,赵云莺挂着笑的脸在看到赵归雁的一瞬间僵住了。
“母亲,她怎么在这里?”赵云莺下意识质问道。
杨氏见她进来第一句话语气就这样冲,顿时拉下脸,叱责道:“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赵云莺脸色微白,不敢再放肆,恭恭敬敬地行礼:“母亲万安。”
她刚要直起膝盖,杨氏又道:“你还未和小五见礼。”
赵云莺震惊抬头,不敢相信杨氏的话。
她给赵归雁行礼?凭什么?
眼角余光看到她腰间那块洁白无瑕的莲花佩,顿时心里涌上嫉妒。
嫡女?!
杨氏对自己的权威有着绝对的执着。譬如现在,她即便不喜赵归雁,可她现在是她名义上的女儿。赵云莺若是当着她的面轻慢赵归雁,在她看来就是打她的脸。
杨氏冷冷地说:“嫡庶尊卑也不懂了吗?”
赵云莺讪讪地朝赵归雁屈膝:“五妹妹安。”
赵归雁见她苦着脸行礼,一直绷着的心稍稍露出几分窃喜,恶人还需恶人磨。不过她面上神色无异,学着赵青鸾的样子,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
赵云莺一口银牙险些咬碎,嫡女的架势摆得倒挺足!
杨氏不喜欢赵云莺一干庶出,让他们请了安就离开了。
采月跟在赵归雁身后,满脸的愁苦:“香积寺远在郊外,加之山路崎岖,以前总有人在那里出事,化雪的时候少有人去寺里祈福,夫人这不是摆明了折磨您吗?”
赵归雁道:“莫要担心了,到时候我们小心些,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采月只好压下心底的担忧,跟着她一起去寻车夫。
赵归雁这几日在府中很受人巴结,车夫瞧见是她用马车,特意在马厩里挑了一匹最健壮的马给她,一顿天花乱坠的夸赞,生怕被她觉得自己糊弄她。
赵归雁上了马车,扑面而来的就是一阵很是好闻的幽香,才发现车厢里铺了厚厚的毛毯,车壁上还有暗格,里面准备了茶点和书籍,很是周全。
赵归雁咋舌,自己以前坐的都是青蓬马车,内里空荡荡的,哪有这等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