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碗下面浮浮沉沉,一朵精美绝伦的粉莲灼灼开在了其中,舒展开花瓣,让人惊叹。
莲花茶。
莲花清幽香气钻进赵归雁鼻间,淡雅的味道很是好闻,兼具安神静气的功效,很得王公贵族的喜欢。
不过炮制起来很麻烦,莲花摘下,要将它晒成干瘪的一团而不掉花瓣,又要让它们在茶碗里舒展身姿,与莲枝上一样鲜活美丽,极为考验制茶者的功力。
赵归雁眨了眨眼,透过袅袅白雾,对上了那双眼睛。
扇形的眼尾蜿蜒勾折,勾勒出温情和风流,睫毛又长又密,羽扇一般。
很好看的眼睛。
很熟悉的眼神。
关切的,脉脉的。
与记忆里的那双眼睛渐渐重合。
赵归雁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指尖搭在程琅木质面具的边缘,刚要摘下,程琅略带惶恐地垂下头,嗓音却是陌生极了。
“皇后娘娘,恕臣僭越。”
赵归雁想起暗卫的规矩。
面具不可摘,摘之,自当绝。
赵归雁不想因为这一点怀疑而害得一个无辜的人丢了性命,她指尖蜷了蜷,收回了手。
她捧着茶碗,长睫沾了雾气,凝结了水珠,颤颤巍巍,更是如同雨后新荷,清丽动人。加上这莲花香气,仿佛赵归雁就是这莲花幻化的仙子一般。
热茶源源不断地传递热意,让赵归雁的身子暖了起来。
似是想到了程景颐,她也有了很多的勇气。
赵归雁拨弄了一下茶碗里盛开的莲花,语气冷静:“时刻监视敬王的一举一动,若有异动,杀无赦!”
不怪赵归雁这边无情,敬王如果真的造反逼宫,她身为皇后,腹中孕育皇嗣,敬王怎么可能会放过她?
为了腹中的孩子,她也不能心慈手软。
更何况,敬王如果没有大逆不道的想法,他就能平平安安,性命无虞。
夜里,一改风和气清,习习凉风成了凛凛狂风,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一场酝酿了多日的暴雨,倾盆而下。
凤仪宫的庭院里有两缸莲花,如今暴雨急骤,将那几丛莲花打得垂了头,蔫头巴脑地浮在水面上。
赵归雁坐在窗棂旁,轩窗半开,她将手伸出窗外,雨水砸在她掌心,溅开滴滴晶莹。
“下雨了……”
赵归雁喃喃道。
身后无声无息地出现一道身影,他手里捧着一件月白色的斗篷。
“皇后娘娘,冒犯了。”略带了几分低沉的声音传来,暗卫上前抖开了斗篷,将它披在了赵归雁的肩头。
又趁着赵归雁呆愣地看着他,十指修长,飞快地系了个结,程琅克制守礼,他的手就放在赵归雁的脖子前,却一丁点儿都没触碰到她。
明明那样近的距离。
赵归雁看着自己胸前那个怪异的绳结,不是她惯常系的绳结,是男子的绳结系法。
电光火石,她的脑海里忽然想起来以前,她曾见过这个绳结。
那是很远,很远的时候。
远到,程景颐和赵归雁不过初识。远到两人,情窦刚刚冒出嫩芽,还未曾如同现今,亭亭如盖。
赵归雁沾湿的手蜷了起来,半晌,她眼眶有些酸,又慌慌张张地别开头,害怕被程琅看出异样。
寂静无言,却好像又说了千言万语。
打破这片安静的是一阵疼痛。
赵归雁忽然感觉肚子开始抽痛,腿上滑过一道温热。
赵归雁垂下眼,看了一眼身下,裤子是浅色的,如今底部有了深色,一大块很是突兀。
赵归雁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稳着嗓音:“程琅,让采月去喊产婆和太医,本宫要生了。”
一向无表情的暗卫眼神僵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动。
赵归雁看不到他的神情,但此刻耽误不得,她扬声,不过语气仍然温和:“程琅!”
木头似的暗卫回过神,深深地看了一眼赵归雁,脚步凌乱,同手同脚地往殿外跑,他身高腿长,很快就吩咐了采月他们去请太医了。
临盆的日子将近,接生嬷嬷都是直接住在了凤仪宫的偏殿,以防赵归雁发动,他们赶不及过来。
程琅一把踹开门,手里拎着一个接生嬷嬷进来了,语气急躁:“快给皇后娘娘看看。”
接生嬷嬷都快要被程琅的动作吓死了,一尊黑面煞神突然出现,浑身黑漆漆的,戴着面具,一句话也不说,拎着她的衣领就往皇后寝殿跑,她胆颤心惊,腿肚子打颤,还要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以免被勒死了。
还好没将她带得太远,拐个弯就来了皇后娘娘的寝殿。
她颤抖着行了礼,就看到了脸色微白的赵归雁,黑面杀神站在她身侧,让她有些害怕。不过她此刻顾不得太多,她也看到了皇后娘娘腿上的湿濡。
接生嬷嬷很有经验,语速飞快地说道:“羊水破了,皇后娘娘发动了,可以去产房了。”
为了这一天,程景颐准备了许多,经验丰富的接生嬷嬷,温暖宽敞的产房,价值连城的补药……
确保万无一失。
什么都妥当了,除了程景颐……
赵归雁被宫女搀扶着去了产房,产房内门窗紧闭,男子一律被留下来门外。
程琅眼睛漆沉沉的,死死盯着产房的大门。
屋内还没什么声音,因为刚刚发动,要生下来,还要很长一段时间。
程琅哪里知道这些,他没有听到屋子里有声响,急得眼眶通红,不停地在屋外打转。
一旁的宫人眼神诧异,这人谁啊?怎么皇后娘娘生孩子,他比里面的人还要急躁不安?
不过他们也不敢乱说话,黑衣裹身,面具覆面,跟个煞神一样,显然不是寻常人。
正当焦灼之际,不速之客到访。
宋太后突然出现在了凤仪宫。
仪仗很是威风,十几人浩浩荡荡,推开殿门,不经通传,蓝色油纸伞裹挟着风霜,吹进了温暖的凤仪宫。
伞面收拢,露出盛装的宋太后。
她今日特意打扮了,年轻了很多岁,岁月不曾在她眼底留下痕迹,她依旧娇美动人,众人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让先帝一往情深的女子。
大家心底有些怪异,景和帝失踪这么多天了,宋太后非但没有憔悴,反倒有心思梳妆打扮,活像是要去见情郎的小姑娘。
女为悦己者容,宋太后又是为了谁?
宋太后看到了众人眼底似有若无的嘲讽,脸上有些发热,今日宋承学会入宫,她因为程景颐,时不时落泪,到底还是憔悴了一些。她在宋承学眼里,一向光鲜亮丽,她不容许她完美的形象有裂缝,所以就好好打扮一番。
没想到会惹得众人嘲讽。
不过此刻也不在意了。
反正赵归雁生下皇嗣,她就不打算留着她了。凤仪宫这些人,她一个也不想留,全部都去给赵归雁陪葬吧。
宋明翰跟在宋太后身旁,他如松如竹,芝兰玉树,在这阴暗潮湿的雨夜,格外耀眼。
即使没有健康的身体,他仍是众人瞩目的存在。
何妈妈从产房里出来,快速地关上门,转身看着这些不速之客,语气微凉:“太后娘娘这是何意?”
宋太后也冷着脸,喝道:“放肆!大胆贱婢,敢这样同哀家说话?”
她喝住了何妈妈,又淡声道:“哀家当然是来接哀家的孙子了。”
她一收到赵归雁发动的消息,就从寿安宫赶过来了。她今日来,就是要夺下赵归雁的孩子。
那个有程景颐血脉的孩子!
何妈妈眼神一厉:“太后娘娘,皇子归皇后娘娘抚养,和太后娘娘有何关系?”
又不是普通皇子,皇后嫡长子,说不定景和帝驾崩了,他就是唯一的皇嗣,将来要继承大统,哪里轮得到太后接过去抚养?
宋太后眯了眯眼,语气不善:“当初就不该心慈手软,应该一起杀了你,也好让你一起下去侍候你的主子。”
何妈妈闻言,眼底迸发出恨意,咬牙切齿地说道:“果然是你,是你杀了先皇后!”
何妈妈知道赵青鸾入宫是宋太后的旨意,也知道,赵青鸾入宫,存了目的。可她没想到,当初将她送进这座牢笼的人,会杀了她。
宋太后轻嗤了一声,道:“赵青鸾不自量力,当初是谁将她捧到了皇后的宝座上?当初说好了入宫监视皇帝,可她呢?尽给些无关紧要的消息,让她去伺候皇帝,尽量生下皇嗣,也不肯。这样无用,留着她做什么?”
宋太后承认了。
“啊!”产房里忽然穿出一声痛呼,赵归雁听着门外的动静,目眦欲裂,宋太后!宋明月!蛇蝎心肠!
就因为赵青鸾生性善良,不愿意出卖程景颐,就惹来了杀身之祸?!
何妈妈闻言,反驳道:“不可能!当初入宫,本就是承诺了先皇后可以不用生下皇嗣,她才入宫的!分明是先皇后撞破了你们的腌臜事,握住了你们的把柄,你们才杀人灭口的!”
当初宋明翰哄骗了赵青鸾,让她入宫,替他打探情报,而等大事已成,宋明翰会娶她为妻,给她无上的荣耀。
赵青鸾当时一腔真心都在宋明翰身上,花言巧语,让她失了理智。
又加上,宋太后威胁她,若是她不愿意进宫,赵家将要受到灭顶之灾。
她不得已,才入了宫。
只不过她又不想违背良知,传递给宋明翰的消息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消息。
所以宋太后才会对赵青鸾横条鼻子竖挑眼,满眼都看不上她。
何妈妈只知道,赵青鸾出了一趟门,夜里回来就失魂落魄的,隐约说了她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果然第二日就被人杀害了。
宋太后眼神微闪,不再说话了。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又是一道穿着银甲,腰间配着剑的人影。
宋承学!
他一改平日的温和儒雅,穿上了甲胄,清润的气质变成了杀伐果断的煞气,应该他在外面经历了一场恶战,银色的甲胄上还沾着猩红的血迹,很是怵人。
他大步流星地走进来,爽朗的笑了笑:“的确,不是因为她无能而杀她。而是因为她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才被本王杀了的。”
宋承学大方地承认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