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难得有些错愕,慢慢道:“你不问问我想如何做吗?”
赵归雁摇了摇头,“不,陛下无论想做什么,我都信您。”
程景颐无奈地捏了捏眉心,竟不知道自己的小皇后对他这样信任。
赵归雁见他眉宇间萦绕着郁色,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回想了一下自己的措辞,没发现不妥,也逐渐回味出了一些东西。
她试探着说道:“陛下想要如何做?”
程景颐眼睛瞬间睁大了一些,正襟危坐,低声说道:“朝中大臣一致上折子让我封王,恐怕是他们私下里达成了某种协议,或者是他们手中有把柄在敬国公手里。我不得而知,但更倾向于前者。他们肯定无法忍受敬国公一家独大,成为长安世家中超然的存在,必定是敬国公许诺了诸多好处,他们才会为他忤逆君上。”
赵归雁点了点头,的确,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没有好处的事情,没人愿意干。
程景颐手指随手将赵归雁耳边的碎发拨至脑后,继续说道:“敬国公作为先帝托孤的辅臣,蛰伏了这么多年,必定所求甚大,这次他们因为某些原因开始动作,我担心若是我动用雷霆手段将他们压下去了,会让他们的野心暂时休缓,下一次再要抓住他们的把柄,就难了。”
先帝驾崩之前,曾命五位大臣为顾命大臣,在程景颐亲政之前,五位顾命大臣互相掣肘,互相制约地处理朝政。
五位顾命大臣之中,有两位在程景颐亲政之后,乞骸骨,回了老家颐养天年。
有一位寿终正寝,驾鹤西去了。
剩下的两位,一位是敬国公,另一位,则是镇北大将军。
一文一武。
不过两人知晓帝王自古多疑,不喜欢受人掣肘,镇北大将军在自请去了边疆,守护大魏国土。
而敬国公虽留在长安,但也每次上朝议事,也都有意无意地选择沉默。一度让所有人都相信了,他没有野心,忠心耿耿,忠于先帝遗诏,忠于大魏。
可程景颐手中有暗网,知晓中庸温和,只是他的表象,他野心勃勃,可苦于存不到证据证明,他才任由敬国公蹦哒。
这些年,敬国公伪装得极好,与朝中大臣相处也极好。他只能一直在等,今年好不容易遇到了他沉不住气的时候。
赵归雁这下明白了,她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程景颐心中有数就好。
……
“异姓封爵”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朝堂上的事情多少也影响到了整个长安,近些日子长安城里气氛也紧张了许多。
百姓对这件事情议论纷纷,茶馆酒楼里多得是聚成一团谈论此事的人。
“敬国公这样做太嚣张了吧?”
“嚣张也有嚣张的资格啊!他是太后亲兄弟,陛下的舅舅,又尽心尽力扶持着他坐皇帝,于公于私,陛下对于敬国公迟早会退让。”
“陛下岂是这样的人?陛下英明神武,怎么会做违背祖训的事情?”
“再英明神武陛下也是人,对于亲人总会下不去手了。”
“……”
百姓对于这件事喜半参忧,但他们还是打心眼里觉得,景和帝不是这样的人。
朝堂上僵持了五天,最后的结果让众人大跌眼镜。
景和帝同意了册封,封王圣旨不日就会送到敬国公府上。
程景颐回了两仪殿,就开始摔砸了东西。
赵归雁赶到的时候,殿内还有一些零碎清脆的声音。
曹善来脸色煞白地侯在殿外,他还是第一次见程景颐这么震怒。
曹善来一见着程景颐,就哭着行了个跪拜礼,激声说道:“皇后娘娘,您可算是来了,陛下都砸了好长的时间了……”
第67章 震怒
曹善来见到赵归雁简直是喜出望外,不过他还是有理智的,他担忧地看了赵归雁一眼,眸光划过她凸起的腹部,道:“娘娘,您要不等陛下气消了再进去吧?要是陛下气头上没个轻重误伤了您就糟了……”
赵归雁冲他笑了下,温声说道:“没关系,本宫心里有数。”
曹善来嘴张了张,不再说话了。既然这样说,那他也不好阻拦了,而且他私心里认为,此刻只有赵归雁能安抚住暴怒的程景颐。
赵归雁轻轻地抚了下前腹,感受到似有若无的动静时,她眼里划过一抹温柔,迈步走向两仪殿的大门。
为了防止程景颐在殿内乱扔东西,到时候砸伤她,她先是轻轻地扣了扣门扉,扬声唤了一句:“陛下,我进来了。”
里面砸东西的声音顿了下,赵归雁舒了口气,听得到她的声音就好。
她推开门,映入眼帘的场景让她愣了一下。
曹善来见赵归雁愣在了原地,低着的头动了动,好奇心起,想要偷偷地看一眼赵归雁到底看到了什么,却不料,头才抬起一点点,就见前面纤细的背影疾走了几步,踏入殿内,眼疾手快地将殿门关上。
“砰”的一声,门关得又快又急。
曹善来心里跟猫抓似得,心痒痒的。
这……陛下这是得多生气啊?居然让皇后娘娘都担心龙颜大怒的场景太过骇人,而不愿意被人瞧去了,到时候传得满皇宫都是。
要知道,这皇宫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不出几日,都会成为旁人口中的谈资。
更遑论,陛下第一次发这样大的火,还没有人见过他震怒时的模样。
不过,大殿内的动静他是不敢再偷听了,他脚尖动了动,往屋檐外移了移,确保能第一时间照顾到殿内的突发情况,又不至于将殿内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赵归雁背靠着大门,颇有些无奈地看着坐在书案上的人。
这样不雅的坐姿,她还是第一次见程景颐做呢。
程景颐悠然自得地盘着腿,本来放满了奏折和圣贤书的书案上此刻摆了几个陶瓷,杯壶碗碟,当真是应有尽有。
赵归雁迅速地扫了一眼殿内,发现那些盛着糕点茶水的东西都一扫而空,全部在手旁。
地上狼藉一片,外面听着动静吓人,里面却并非如此。
程景颐盘着腿,一只手懒散地撑着下巴,时不时地从一旁拿个瓷器,往不远处一抛。
“咔擦——”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响彻整个大殿,清晰地传到了殿外。
这与赵归雁想象的场景,简直大相径庭。
程景颐也见到了有些错愕的赵归雁,他将瓷器砸得震天响,还冲她温柔地笑了笑,“雁雁,你怎么来了?”
赵归雁眨了眨眼,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程景颐干脆放下手,撑着桌面跳下了书桌,他快速绕过碎瓷片,牵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绕开满地狼藉,带着她去了干净的位置。
赵归雁磕磕跘跘地问道:“陛下,不,不是听说你生,生气了,发了好大的火……”
越说,赵归雁气越不足。
这不像是雷霆震怒的模样啊……
甚至还有些愉悦。
程景颐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声音不悦:“我在你心里就是脾气暴躁,情绪上来了就不管不顾的人吗?”
赵归雁看出他眼底的笑意,佯装疼痛地捂着额头,嘟了下唇,道:“当然不是。这不是关心则乱吗?我听说今日你将敬国公封为敬王,还以为心气不顺,总要……”
赵归雁顿住,眼神飘忽不定。
程景颐没忍住笑了起来:“总要发泄出来?”
赵归雁瞪了他一眼,“还不是你不与我事先商量,方才曹公公来寻我,那脸色煞白,吓得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程景颐摸了摸鼻尖,气焰弱了许多,的确是他没有先告知她,还不是相信她能猜到。
其实他也有私心。
想看看赵归雁到底有多关心他……
程景颐眼底的暗光一闪而逝,他温柔地抚了抚赵归雁的肚子,嗓音里满是宠溺:“我可不能在皇儿面前失了分寸,让他以为他的父皇是个暴虐无道的人呢。”
赵归雁闻言,也轻笑了起来。
她好奇地问道:“既然您不生气,为何还要在殿内砸东西?”
程景颐自然地将她的柔意拢在掌心,细细把玩起来,漫不经心地说道:“当然要让敬王得意忘形,戏要做全套,如果不让他看出我被他步步紧逼,却只能无能狂怒,他如何能放松警惕?如何将他的野心付诸行动?”
赵归雁眼底划过了然,怪不得呢,下了朝就将伺候的人赶出去,把自己关在两仪殿内,时不时砸些东西,让大家纷纷猜测陛下多生气,往日的仪态全无,没了理智,被愤怒驱使。
就连曹善来都被吓住了,更遑论外面的人。
程景颐又关心地问了几句,得知后宫那几个妃嫔也都安分守己,他才放了心。
程景颐觑了一眼赵归雁的脸色,见她谈及后宫妃嫔时,神色淡淡,谈不上生气,但也少了笑意。
他难得有些心虚,虽然他从未踏足过那些妃嫔的后宫。
“届时寻了机会,让她们都出宫去吧。”程景颐慢慢说道。
赵归雁抬头,看着他,有些不解,“陛下为何突然有这个想法?”
程景颐喉结滚了滚,斟酌道:“不是突然有的,我一向不喜欢女子,这些妃嫔,也不是我的本意。当初太后将她们塞进后宫,我开始态度强硬地拒绝了,可太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整日整日地拿女子画像给我看,甚至连下药多做的出来。我被闹得烦了,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后面也就松了口,让她将人放进了后宫。”
宋太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程景颐也是怕了她了。
程景颐顿了顿,继续说道:“你的姐姐,其实也是太后送进宫的。我从不入后宫,渐渐的,有些人看出了问题,但又舍不得荣华富贵,与宋太后做了许多交易,还是有许多女子入宫。不过我也不会因为妃嫔而对朝中大臣假以辞色,将家中女子送入宫的世家才越来越少。”
赵归雁安静地听着,只是藏在衣袖下的手紧紧蜷在一起,指尖青白。
赵青鸾竟然也是宋太后送入宫的?为何所有人都说是程景颐主动选择了赵青鸾,害得宋太后生气了许久。
可赵青鸾,又为何要与宋太后联手?
赵归雁不动声色地蹙了下眉,隐有沉凝之色。
后宫的事情,也只有从程景颐这里,才能听到较为真实的一些信息。
当初赵青鸾薨逝,宫中许多知情者,都被送出了宫外,或者突然暴病而亡。
她想要求证,都无从下手。
程景颐见她听得认真,没有不虞,这才继续说道:“这些女子入了宫,不得召幸,我觉得对她们而言不公平,也就让她们选择是去是留。如果想要摆脱皇宫,我便安排另一个身份,让她们出宫去,如果不愿意出去,我也就留着她们,想着白养几个人也无所谓。”
程景颐认真道:“如今不同了,这皇宫再阴暗污浊,也是你我的家,我不想被人打扰,更不想她们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伤害你。”
尽管程景颐厌倦极了这个皇宫,可如今有了赵归雁,未来也会有他们的孩子,他对皇宫,也不是那么难忍受了。
赵归雁垂下眼帘,神色莫名。
这几个月,她从没有放弃过寻找真相,如今她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还是有疑团。
赵青鸾当初为何入宫?
为何又与宋太后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