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从羲穿着御赐甲胄,坚硬无比。饶是极其尖锐锋利的羽箭,看着凶险,实则不过是扎入了穆从羲的肩胛,他年轻力盛,常年行伍,满肩硬邦邦的肉,倒是没废多少功夫就将箭整支取了出来。
只是见他伤口处发黑,军医暗道不妙,迅速烧红了刀刃为穆从羲割开伤口周边发黑皮肉。
穆从羲忍住挖肉的钻心的疼痛,将闷哼咽往肚子里。
等候在军帐外的众位副将心急如焚,只见一盆盆血水被端出,去不见里头半点声音。
等拔除箭,穆从羲终是忍不住,巍峨的身躯失力倒了下来。
军医收拢了箭,往帐外走出。
“箭已经平安拔出。”
“将军如何!”
不多时,军帐外纷纷嘈杂一团。
“箭上有毒?难道没有解毒丹?”穆从羲副将李青见军医这番表情,便猜到了缘由。
医师摇头叹息起来,多年随军,他见此一幕无比的痛心自责,只差哭泣出来:“大将军中的是蓇葖毒......蓇葖乃是世间奇毒,毒性凭着解毒丸,难以拔除的干净。”
李青死死盯住他,几乎咬牙切齿道:“将所有的解毒丹都喂了大将军服用,能解多少解多少,难道还不成?”
“蓇葖草乃是车渠毒草,毒性不烈,却无法拔除,目前还没听说过有法子缓解蓇葖毒的毒性,这毒暂且不致死,只能眼看着它一点点在身体里与血液交融,一点点破坏人的躯体......”
李青忍不住赤红了双目,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实在不忍继续听下去,他们战争多年,什么毒都或多或少听说了一些,蓇葖毒自然都有听闻。
如谢军医所说,此毒根本无解。
二十年前此毒就开始出现,边关许多将士都惨遭蓇葖毒困扰,再是康健的身体,一日日耗下去,总有耗干的一日。
这次中埋伏,裴婴这个叛徒叛变,全靠大将军一己之力突破重围,他们的命都是大将军救下的......
原以为这回艰难已经度过,饶是车渠诡计多端,还不是一群鼠蚁?
再是精心设计的巧局还不是被他们突破?
叫他们反而重挫了车渠三军,只待一鼓作气,便能攻下防线,胜利就在眼前。
如何会这般?
谢医师做了穆从羲的行军军医几十年,与其说是场地军医,更不如说是江都王个人的私医。
见穆从羲身中此毒,不禁想起当年的井钺将军。
当年使一□□法丝毫不逊于穆从羲的顾时询,正是年轻力盛的时候,抱着满腔热血征战四处,屡立奇功,年纪轻轻便被封为井钺将军。
怎知也就败在这蓇葖毒上头。
顾时询中了蓇葖毒,知自己死期将至,也不愿说出来叫老江都王悲伤。便拖着一副身子骨往京城去了,日后也在京中度日,在不回江都。
那时顾时询还常被人骂,骂他见利忘义,回了京便忘了江都,再不回来看一眼,这骂名直到顾时询身亡,才缓息下来。
也只他知晓其中内情,却守着当年答应顾时询的承诺,从未对外人说过此事。
这如今的小江都王也要步时询后尘不成?
第80章 遇险
乾坤一片暗色,云间苍穹布满阴霾,明黄绣着十二龙戏珠殷红底纹象征帝王的旗帜落往云间,京师铁骑迅速围攻而至。
广陵王多年苦心经营,每年上供都找寻借口推拒回朝,为的便是如今这日。
他甫一出世父皇便赐给他最富饶的广陵,只可惜父皇去的早,否则他为何才仅仅只是一个郡王爵?堂堂皇子仅封了个郡王。
数年谋算,一朝高举反旗,天子就这般火速亲率铁骑群拥而至。
三日苦战,胜败毫无悬念。
广陵王战败后如此近距离的见到令他部下闻风丧胆,仅仅三日就丢盔弃甲的京师铁骑。
赵玄头戴帝王金冠,身着玄铠,佩天子剑,身姿挺拔立于战马之上,神情冷漠,眸光之中泛着杀意。
广陵郡王逆着光,微微眯着双眸,见到了万军之中如同一堵高山,不可攀越过去的高山的圣上,大齐万民的天子,他的皇兄。
整整七年未见,圣上姿容未改,气质却更显清冷沉稳。
云间的天仍是那般冷,比起临安也不遑多让。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掩盖住了广陵郡王的所有视线。
他的信念在见到陛下的那一刻轰然倒塌。
那是自小的恐惧与绝望,是压在他胸口多年的巨石,他再没力气站起来。
他躲过了十多年前那场腥风血雨,本就该安安分分在这处封地了却残生,这本也是皇兄给他的一次机会。
可他失去了。
叫他再次见到了一场比当年更叫人闻风丧胆,血溅三尺的地狱场景,他引以为傲的部下竟然如此的不堪一击。
他的好皇兄居高临下,以睥睨天下之姿,眉宇平静地问他:“当年已放你一条生路,为何要不自量力?”
是......为何不自量力?
起兵造反仅仅三十二日,恐怕他造反的消息还未传回京城,陛下就已经亲率京师动身平叛而来。
不然如何解释来的这般快?
仅仅三十二日,这恐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平叛速度......
前来捉拿他的将领之一还是他的妻兄,他活的就是一个笑话。
“陛下能否赐臣弟全尸?”广陵郡王面上并无惆怅之色,似乎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不畏惧死亡,却也想保留最后一丝体面。
赵玄并不跟他说话,见他已束手就擒,丢了缰绳往外走提步走去,只落下一句:“依法处置。”
依法处置......那便是剐刑......
饶是广陵郡王早有准备,面色仍是更苍白了几分。
其妻兄秦海见状上前几步,面带厌恶之色,却还记得吩咐人拿来笔墨,催促广陵郡王:“快些写下放妻书,回头叫我妹妹重新嫁人......”
广陵王顺从的接过,无悲无喜,跪在满是尘土的地上写起放妻书来,他一门心思都放在权势之上,并无儿女情长。
与王妃同床共枕几年,仍是陌生人一般和平相处,对待这个沉默寡言的王妃,广陵郡王对她的记忆似乎还停留在许久以前刚与他成婚时。
他才写完放妻书,便见妻兄身后亲卫追随他耳语。
秦海听完,红了眼眶,上前接过他的放妻书嫌恶的丢往了地上。
“晚了晚了,我妹妹昨日就已投江自尽!都是你这个贼人害的!”
他们家世代忠良,婉婉虽是女子之身,品行也不差他们分毫。
广陵王造反瞒着王妃,报信之人说王妃昨日得知夫君造反,当夜便投香江自尽。
广陵郡王怔了许久。
云间仍是滴水成冰,满地白雪覆盖。那个印象中柔顺谦和、沉默寡言,成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王妃,竟有这般骨气。
呵,如今看来,最窝囊懦弱的人竟是自己......
***
这年初春许多事似是一齐而来。
车渠反叛,再往后陛下离京,政事便交由几位阁老抚政大臣操劳。
即将到来的春闱倒是没有因此搁置,叫众位朝臣忙的头疼。
数之不尽的仕子经过重重考验赶赴上京,京城沿途热闹纷纷,就没有平息过一日。
白日里梁王世子携着世子妃往太后宫里请安,被太后问道世子妃的孕事。
说起那鲁王世子妃才入的门,隔月就传出了好消息,要是个男嗣,便是小一辈第一人。身份上占了一个长字,日后也比同辈尊贵上不少。
林良训听了面如死灰,讷讷不敢回话。太后眼光老辣之人自然有所察觉,正待细问,梁王世子倒是接过了话茬,替林良训解围。
太后只以为梁王世子替林良训说话,拧眉斥责起来:“一个两个,都出了情种不成?成婚这么多年不见有孕,梁王妃也不管管?果真是继母,半点不知道操心。到是要麻烦起哀家来管,林氏你也该停那些妾室的避子汤药了。”
太后往年并不急,觉得说那些过继之事为时尚早,真过继怎么也是自己的亲孙子。
可今时不同往日,陛下跟她母子关系冷淡,偏偏那鲁王唐王,还有那几个早早远离京城的藩王,平日里默不作声瞧着对皇位没有半点意思,结果不声不响孩子生个不停。
还各个都藏得严实,消息传来宫里她才知晓。
若是皇帝真有过继这个想法,梁王世子本就亏在年岁上,也该拼个后嗣多一分权重。
林良训神情僵硬,却不敢乱答话。
世子笑容微顿,随意寒暄了几句二人便出了宫。
路上世子妃唤停了马车,轿子往金银楼下停靠,夫妻二人感情极好,一同进入金银楼去买首饰。
林良训素来爱好这等绫罗绸缎,珠宝玉石,一逛逛了许久。
梁王世子却转身去了隔间,便见一约莫三十来岁的中年人,面部僵硬,留着山羊胡,背对他而立。
梁王世子撩了衣袍竟然直接拜了下去。
“先生终于肯来一见!”
那位先生一动未动,仿佛被天潢贵胄下跪是一件在正常不过的事。
也正是这幅镇静模样,叫梁王世子对他更信服了几分。
他屡次被眼前之人相助,拔除掉了许多身侧的眼线,更扫清了自己曾经犯下的罪名,暗地里也得了一些京中的人脉。
圣人前些年清修,不犯杀戮,更仁慈起来。对皇亲多次法外开恩,便是武台案都轻拿轻放。
许多人都忍不住心思乱了起来,梁王府跟着犯下不少恶事,他自然不能避免,怎知忽的圣人又开始大肆肃清朝纲起来。
将轻拿轻放的武台案又下令彻查,不知牵连进去了多少人,而只有他在三司多次巡查,仍清白自保,便是眼前之人屡次对他通风报信。
说是对他有再造之恩的恩公也不为过。
如今恩公亲自来见他,所谓何事?
“你又犯下死罪了。”
恩公声音沙哑,见他直接劈头盖脸的来了这么一句。
“先生......”梁王世子听他这么一说,瞬间后背升起一层冷汗。
“世子可知陛下往云间去了?”
“......”梁王世子自然知到了一些,却不能说出来,不然便是坐实了自己也不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