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兵不血刃,可免去生灵涂炭的做法,若是能成,自然胜过打仗千万倍。
而且萧云婧腹中还有宋祁的孩子,她就是再怨再恨宋祁,然而腹中的血肉却是轻易割舍不得的。
这样想来,宋祁若是能将功赎罪,保得西胡俯首称臣,大周西北边境百年无虞,也勉强算是不让萧云婧那么为难了,到时只看萧云婧愿不愿意原谅他。
薛妙抿了抿嘴,不无恶意道:“他若坐上王位又反悔,那我们岂不是吃了大亏?”
她转了转眼睛,提议道:“不如让方时安给他毒。”
看出她的心思,楚烜微微勾唇,道:“了。方时安给宋祁服了他此生得意之作,一个月需服一粒解药,迟一日即要忍受万箭穿心之苦,毒发十日内没有解药便会血枯而亡。”
“那毒是方时安早些年闲来无事时用百草百虫炼出,天除了他无人知道解药的配方。”
听楚烜这么一说,薛妙才勉强放心,又听楚烜接着道:“不若日后给宋祁分派解药的事就交给你?你哪日不高兴,就拖上几日再给解药,让他受苦。”
听到楚烜后面的话,薛妙“哼”了一声,道:“他不好过耽搁你的事怎么办?再者说,萧云婧若是知道了,说不准要在心里记恨我。”
不过这差事没什么不好做的,况且拿捏着宋祁的性命,也算是给自己出一口恶气,薛妙稍一想便应承了这桩事。
说完宋祁的事,薛妙起了困意,打了个呵欠,慢慢从楚烜肩头滑到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不多时便睡着了。
楚烜看着她透着淡粉的颊腮,眼里闪过一丝柔和,在她发顶落轻轻一吻,动作小心地抱着人躺,阖上眼睛。
……
两人相拥而眠,这一睡又是三个多时辰,一直到巳时末才醒。
薛妙醒来时楚烜已起身,常旭正与他说追踪叱力阿绰的事。
寻回薛妙,楚烜重新部署人手追踪叱力阿绰,一夜过去,已有了线索,常旭回来向他回禀。
薛妙梳洗完,坐在外间的桌边一边吃早食,一边听着。
等她一碗粥都喝完了,楚烜还在与常旭说事。薛妙不好打断他,可眼见着再不吃饭都要凉了,她忽地计上心头,挟了筷楚烜爱吃的小菜,送到他嘴边。
楚烜正思索叱力阿绰接来可能的动向,余光瞥见嘴边的菜,脑中一时无暇去想旁的什么,张嘴就吃了薛妙挟来的菜。
尝到味的一瞬,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贺嬷嬷面露隐隐笑意,立在一旁等楚烜吩咐的常旭则仰头望了望横梁,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楚烜身子僵了一息,很快又佯作自如,自薛妙手里接过竹筷,看似泰然自若,实则动作僵硬地只挟面前那个盘子里的菜。
挟了几筷子,他将方才没说完的事继续与常旭说了几句,待常旭领了吩咐退,他这才回头去看薛妙,却对上薛妙弯成月牙的眼睛。
楚烜看着她的盈盈笑意稍稍晃了晃神,捏紧手里的筷子,面上一派镇定道:“不吃饭看着我做什么?”
薛妙朝着他手里的筷子呶呶嘴,无辜道:“您拿了我的筷子。”
楚烜挟菜的动作一顿,一时竟是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薛妙心中正偷笑,忽听已飞快接受了这一桩事实的楚烜道:“亲都亲过不止一次了,还分什么你的我的筷子。”
他缓缓道:“不都一样?”
因着夫妻的灵犀,薛妙觉得他这“不都一样”四字极富深意,她险叫自己的口水呛着,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楚烜,不相信这等不要脸的话竟是从他嘴里说出。
扳回一城的楚烜任她看,自是悠悠地挟菜吃粥,半晌,才道:“快吃罢,要凉了。”
说着将他的筷子递给薛妙。
薛妙接过,慢吞吞地“喔”了一声。
待陪着楚烜把这一顿早食吃完,薛妙摸着犯撑的肚子,后知后觉地想起,她明明已经吃完了,一开始就是想催他吃饭,怎么到最后她又平白多吃许多?
吃过早食,前面有人通禀说清河县主来了,薛妙忙让人请她进来。
萧云婧有孕近三月,已微微显怀,薛妙一在门前见着她就赶紧上前扶了扶,嘴里道:“有事让人支会一声我去寻你就是,你如今挺着这么重的身子,多让人担心呐!”
见她还如从前一般,并未因先前的事对她有了芥蒂,萧云婧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随即又觉着薛妙这性子实在好说话,不由又叹了口气,挣开薛妙的手,后退半步,对她微微行了个半礼,赔罪道:“是宋祁对不起你。”
第089章 大度
“你也知道是他对不起我, 又不是你。”
薛妙并不去扶萧云婧,却也不受她的礼,旋身在榻边坐下, 不高兴道:“你一进门就这般,难道要我再回礼?”
想着那场景, 薛妙撇撇嘴道:“我们面对面站着, 你行礼一次,我回礼一次,如此没完没了, 好叫庄子里其他人都看看这里有两个傻子?”
见萧云婧被她话里的情境逗乐,面色不复一进门的凝重内疚,薛妙又道:“你若是执意要与他夫妻一体,代他向我赔罪, 日后我便真正把你二人当做一人。”
她看着萧云婧,认认真真地问道:“他用你的名义诓骗我,害我落入西胡人手里,置我于险境,我把他当仇人。即便他目下对楚烜、对大周有用, 我也不会给他好脸色,哪日心情不好还会故意拖着不给他解药吃, 让他遭受万箭穿心之苦。”
“你知道他被喂了毒的事么?”
萧云婧道:“知道,那是他该得的。”
薛妙点了点头,继续方才的话道:“你想让我也如方才所说对他那般对你吗?”
萧云婧急道:“自然不想!”
她顿了顿,稍缓神色,对着薛妙道:“我已与他和离了。”
如今连夫妻都不算, 所谓“夫妻一体”自然再无从说起。
“我只是……”萧云婧在薛妙身侧坐下,蹙着眉尖开了个话头, 想了想又觉着此事需得从头说起,“我早发觉他不对,只是那时以为他是私底下选定了黎氏一党,为五皇子做事。”
平阳侯府一向不涉党争,宋祁娶她的时候也曾对着她指天发誓,绝不涉足夺嫡之争,不主动算计害人。
她那时候发现他的阴私,发觉自己被骗了许久,惊怒交加之下去质问宋祁,宋祁却咬死不认,可要他说做那些事是为何,他又不肯说。
“我与他不欢而散,当时便起了与他和离的心思。无论他有何难言之处,都不该骗我。”
萧云婧道:“真有不得已之处,就不该对着我赌咒发誓,我又不曾逼迫他。”
“后来便是我有了身孕,他忽然将院里伺候的人换了大半,借口安胎囿着我不许我踏出院门半步,也不许旁人轻易进来,我那时只以为他是被我说要和离的话气疯了,谁知道……”
总算将这些事说明白,萧云婧轻舒一口气,对着薛妙道:“我只是想,若我当时能再细心些,而不是只顾着和他闹脾气,也不会没发觉他的打算,任由他害你落入西胡人手里。”
听她这么说,薛妙才道:“倘若你是为此觉着对我不起,勉强能攀扯上一两分罢!不过多的就免了,你又不是能掐会算,还被他关着,怎么会知道他的盘算?”
见萧云婧还要说话,薛妙忙抬手比了个“停”,道:“此事就到此为止,再多说我可要烦了!”
她指指萧云婧微微凸起的小腹,小心翼翼道:“我还想问问你呢,它你准备如何?”
萧云婧也正为此事为难,依照她的性子,这孩子是不预备生下的,只是太医说她此胎算不得安稳,此番又经受大变故,若真就此不要腹中的孩子,恐会伤了身子底,此后再难生育。
虽说有没有孩子对她来说实则没什么大不了,可她又想着,万一日后她再遇到一个让她十分想替他生孩子的人……
见萧云婧似已从与宋祁这一桩婚事中走出,甚至有心情盘算日后再遇上谁,薛妙将到嘴的许多宽慰的话咽回去,放心之余又忍不住生出几分幸灾乐祸,心道若是宋祁知道萧云婧与他和离第二日便打定主意将他抛之脑后,不知是何心情。
宋祁不高兴,薛妙便高兴了,她捏捏萧云婧的指尖,让她安心,道:“若生了,它阿娘是堂堂清河县主,姨母是秦王妃,还怕多养这一个孩子么?反正孩子也是你怀胎十月生下的,随你姓,与他宋祁有什么关系?况且在旁人眼里,平阳侯世子已忽然暴病而亡,这孩子更与他无关。”
“若不生更没什么大不了!旁的不说,倘若日后你遇上的那个人因为你不能生育,与你有龃龉,那他定不是个良人,还要他做甚?”
薛妙一口气说完,端起手边的凉茶喝了大半盏,道:“无论如何,需得你乐意,你乐意了,什么都好。你先前不是还说,与宋祁和离后要养男宠么?我看也不是不成。”
她左右望了望,兴致盎然地凑近萧云婧道:“你若打定主意要养男宠,记得叫上我,我替你掌掌眼。”
萧云婧“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你不怕秦王听到?”
薛妙面色一僵,强撑着道:“他在书房做正事呐。”
“再者,我只是替你看看,又没有别的心思,”薛妙自以为无论事实如何,在萧云婧面前还是要为楚烜争几分颜面的,可不能让萧云婧以为楚烜是个心眼赛针尖的小气人,“他是个肚量颇大的讲理人,怎么会为此事生气?”
这话薛妙自个儿说着都觉着心虚。
她端午那日应惠阳长公主之邀过府赴宴,回来后楚烜为着长公主府上那几个男宠可是好一阵拈酸吃醋,虽说最后被她倒打一耙,咬了他一口……
萧云婧视线自门外隐约闪过的一道身影上挪开,兴味十足道:“是吗?”
话已说出口,薛妙再心虚只能硬着头皮点头,“这是自然!”
……
到了夜里,薛妙被楚烜抓着接连练了几回的兵,到后头她实在难以为继,有气无力地问道:“你今日怎么这般……好兴致?”
楚烜意有所指道:“今日听人说我是个肚量颇大的讲理人,心里高兴,特来谢谢那人。”
薛妙一时噎住,半晌,见他讥讽后还不知收敛,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狠狠在他背上抓了一把。
然后被“今日事今日毕”的楚烜按着又算了一回帐。
……
因这一回实在耕得狠了些,楚烜被薛妙赶去榻上睡了几日。
这几日间,京兆府尹暗中审理了柳莺状告永嘉伯府老夫人一案。
一直拖着的案子一夜之间有了进展,盖因方月明的弟弟方兆也忽然状告永嘉伯府老夫人谋害方月明性命,这一回却不是和柳莺一样没有物证,人证还被捷足先登灭口。
方兆呈上了方月明‘病逝’前亲手写的信和证物。
京兆府尹柳呈珉看过信,当即大惊,方月明信中竟控告永嘉伯府老夫人卢氏暗通西胡。
她在信中将卢氏与伪装铁勒商人的西胡细作如何接头,信物与密信放在何处写得一清二楚,而证物除了在西山围场之上卢氏用来害她的香囊,还有其对方月明下毒的证据。
柳呈珉暗中命仵作再验方月明的尸首,仵作果真从她的尸首里验出了方月明信中所说的毒。柳呈珉当即将方月明留下的信与证物皆数呈到御前。
皇帝本就因当日行宫之中种种蛛丝马迹,疑心黎氏暗通西胡,命人暗中去查,这两日正查出些许端倪,攀扯出先前的几桩大案。
皇帝正为此心惊,看过柳呈珉呈上的东西,又惊又怒,当即下令将卢氏打入大理寺监牢,又命大理寺卿周正带人去搜永嘉伯府。
周正带人一搜,果真如方月明信中所说,卢氏卧房床下有一条密道,密道之中即是她与西胡暗中往来的密信与信物。
更有甚者,先前搜出方月明暗通铁勒密信的花房,竟也与卢氏床下的密道只隔了一堵机关墙。
周正连夜审了卢氏身边的人,撬开了一人的嘴,又得到许多证词。
此事到这里,才算是真相大白。
其余种种,都交由大理寺继续审理。
皇帝这会儿终于窥见西胡野心,甚至已暗中将手伸进大周多年。
连平阳侯府老夫人都是他们的细作,可见暗中还有多少尚未掀出的诡谲波澜。
……
大惊大怒之下,皇帝当日就病倒了。
皇帝病中越想越觉出危机,先后宣了中书令、兵部、吏部尚书等重臣行宫议事,还不忘连带上楚烜。
西胡在大周安插细作一事已了得差不多,现下的重头戏在正往西胡去的宋祁身上,皇帝这时候才后知后觉,楚烜懒得与他多说许多,又心知皇帝此时不过是因为知道他“体弱多病”不比从前的威胁,这才勉强按下了疑心。
太子复位时日不久,楚烜不想再生波澜,更不会多说,可有可无地坐了半日,借口身子不适,先行折返。
到了宝京城外,楚烜忽然想起薛妙因着他的不知收敛正与他置气,已让他一连四五日都宿在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