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妙放下心来,将木箱重新推回床底,坐在地上捧着脸想了想,没能想明白楚烜的眼神究竟是何意。
想不明白她便不再想,看看窗外,估摸着到了习字的时辰,拍拍手施施然往书房去。
昨日一场声势浩大的雨,仿佛彻底唤来了春意,一夜之间灰蒙蒙光秃秃的府里竟有了星星点点的绿意,柳树枝头嫩黄的芽悄不作声地冒了出来。
薛妙心情松快,哼着无名的小调推开书房的门,待坐到案前一看,好心情刹时烟消云散,笑意僵在嘴角,不敢置信地问楚烜:“怎么是四张?”
一直以来都是两张,即便她做错事惹楚烜不高兴的时候也只是被罚着多写一张,今日却是四张!实打实的四张!
薛妙眼前一黑,哭丧着脸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您今日心情可好?”
楚烜执笔低着头批注公文,语调如常,“尚可。”
“那……”薛妙左思右想没明白楚烜为何要罚她,他既没发现藏在床底的话本,难不成是为了昨日的事?她眼巴巴瞅他,“今日为何要我多写两张字?”
楚烜批好的公文放到一旁,另取一份,大致扫了眼内容,这才抬头定定看着她。片刻,他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薛妙越想越觉得冤得慌,“我知道,您这样的男人是定然接受不了自己……”
她没想好该怎么说那个词儿,便跳了过去,梗着脖子朝楚烜嚷嚷:“可您也太不讲道理!这事追根究底是您自个儿忍不住,叫方大夫发现了,他才……您怎么能怪我呢?”
楚烜倏然抬首,见她越说越起劲儿,不由得想打开她的天灵盖看看她脑中都是些什么?怎么想法竟这样与一般人相异?
顶着楚烜的视线,薛妙声音渐渐弱下来,她吞了吞口水,没忘了最后挣扎一下,“就算您真的把这事儿归咎在我身上,可往日您就算生气,也只罚我多写一张字,今日却是两张……”
楚烜低头继续看着公文,淡淡道:“王妃方才也说了,我不讲理。”
薛妙哑然,静了片刻,叫他噎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悻悻捉起笔任命地写字。
写了几个字,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搁下笔,道:“就算您忍不住那事儿是我的错吧……”她还给自己做补充,“其实这哪里能算是我的错,我还是从方大夫口中才知道您昨日一早就换下了两条亵裤,即便我早知道,可这事儿他不是说来就来么?您自个儿都不一定拦得住,我就更别说了,我多无辜啊,平白无故地就要多写两张字……”
楚烜额上青筋直跳,忍无可忍,一句话脱口而出,“你哪里无辜?”
薛妙一愣,缓缓眨了下眼,浅浅一想他这句话透出的意思,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问:“您是说我?”
她骤然神采奕奕起来,喜滋滋道:“那、那您这么说,也许可能大概……我真的不太无辜……”
楚烜暗道自己被她搅得思绪混乱才会说出那样一句话,他敛了心神,强自令自己忽略薛妙的神情,淡声道:“你习字已有月余,若每日仍旧只写两张,见效太慢。”他稍顿几息,复又开口,“你若能用心些,倒也不必再加这两张。”
饶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总算将话勉强圆了回来,楚烜觑她,抛出等在最后的话,问:“还觉得自己无辜?”
薛妙叫他问得一阵心虚,悄悄抬眼打量他,观他神情自若,眸色淡淡,一番话说得很是在理的样子,似乎当真是她自作多情。
她讪讪一笑,没了底气,耷拉着眉眼摇了摇头。
……
薛妙心大,万般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多时便将此事抛到了脑后。
她习惯了每日早间写两张字,这会儿慢慢腾腾写完往日的量,再坐不住,东瞅瞅西望望,开始盼着午膳。
这么个性子……
楚烜心中无奈,遥遥同情起薛妙那位养父,他清咳一声,正要说话,门扉被叩响。
常旭推门进来,手上擒着只鹰隼,“王爷……”
他顾忌一旁的薛妙,余下的话并未说。
楚烜朝下首看了眼,道:“说。”
他不欲避开薛妙,薛妙却自个儿跳了起来,可算是找了个能脱身的借口,“您既有事,我就先出去了?”
言讫不等楚烜说话,便一溜烟儿从常旭身边跑了出去。
时辰尚早,离午膳时间还有小半个时辰,薛妙溜溜达达回了主院,从楚烜床底下拉出木箱,拿了那本《锦衣传》继续往下看。
这位清竹居士是个写风月的好手,薛妙看着看着便沉浸其中,忘了时辰,直到腹中一阵“咕噜”连响,她才意犹未尽地从书中抽出思绪,抬眼瞧了瞧窗外。
已过正午,平日这时候午膳早已摆好,今日又是怎么回事?
薛妙捂着肚子唤来念儿,“午膳还没好吗?”
念儿面露茫然,不解道:“您不是想去西市吃炙羊肉?王爷今日一早便吩咐下去,命厨房不必准备午膳……”
薛妙“哦”了一声,站起身正想着去书房看看,却见楚烜走了进来。
薛妙欢快地迎上去,刚往前走了两步,忽觉不对,循着楚烜的视线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她遽然停下,将握着话本的右手背到身后,朝着楚烜“嘿嘿”干笑了两声,慢慢往后退,“我忽然觉得应该换身衣裳,您……在这儿等我片刻?”
楚烜目光自话本上收回,脑中再度浮现昨夜她睡梦中肖想着他险些流哈喇子的模样,心中“呵呵”,轻飘飘眄了她一眼,在椅上坐下。
薛妙如蒙大赦,捂着话本飞快转身,绕去屏风后,将话本塞在锦被里,又心虚地理了理锦被,这才松了口气。
……
马车还未出入苑坊,经过一条巷口,便听巷里传来哭天抢地的声音,其中混杂着官兵的呵斥声。
入苑坊中住的可都是皇室宗亲。薛妙心中好奇,掀帘看去,说来也巧,这一座府邸的主人薛妙恰巧知道,是南阳平郡王。
这位郡王生母乃是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姐衡阳长公主,长公主性情和善绵顺。幼时姐弟俩处境艰难,长公主为了弟弟不知受了多少委屈,虽名义上是姐姐,却胜似亲母。因着这份情谊,皇帝对长公主病逝后留下的唯一血脉可谓是恩宠有加,多有纵容。
南阳平郡王倚仗着这一点,素日里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在宝京城里称得上是横着走。薛妙能知道他,也正是因此。
薛妙放下帘子,压着声问楚烜:“南阳平郡王也牵扯进那桩案子了?”
楚烜颔首。
薛妙好似听到了什么不能理解的事,皱着眉连声咕哝:“想不通啊想不通……”
皇帝对南阳平郡王何等宠爱,有求必应到不少人私底下暗自怀疑这位郡王实则是皇帝的外生子,碍于脸面无法相认,只好养在长公主膝下。都这样儿了,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竟敢挪用军资卖给大周的宿敌,这不是自找死路么?
楚烜抬眼瞧她,道:“有何想不通?不过欲壑难填。”
所谓家国天下,在有些人眼里,终究比不过一己私欲。
薛妙沉默片刻,欲言又止,“可……”
“还是想不通?”楚烜问。
薛妙摇头,欲言又止,“不是,我只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楚烜瞥她一眼,大意是让她直接问。
薛妙看了看四周,犹豫了下,拉过楚烜的手,在他手心写了个字。
细嫩指尖滑过掌心,带来丝丝入骨痒意。楚烜手指几不可见地颤了颤,心神微动,良久才反应过来她写的是个“太”字。
薛妙屏息等着他的回答,楚烜收回手虚握成拳,直道:“不是。”
薛妙眼睫猛地一颤,定定地看着他。
她知道皇家之事多有弯绕,并非事事如面上表现的那样,却不想堂堂太子,竟是给别人替了罪?
……
西市一如既往地人潮涌动,马车在坊门前停下,薛妙自告奋勇为楚烜带路,七绕八绕在杨氏炙羊肉的铺子前停下。
薛妙自觉已来过一次,有责任为楚烜介绍菜品,然而她也只尝过两道菜,正为难着,却见楚烜已熟稔地要了菜。
她怔然,疑惑道:“您不是说没来过吗?”
楚烜面不改色心不跳,端的是一本正经地胡说,道:“从前听人说过。”
“哦……”薛妙点了点头,翘首观望店内,见几乎桌桌有酒,随口问,“您不要壶酒吗?”
点壶酒好让她醉后霸王硬上弓?
楚烜心中冷笑,面上却依她所说,唤来伙计加了壶酒。
不多时,古楼子先做好,摆上桌,楚烜夹了几口,见薛妙迟迟不动筷,他问:“不是饿了?”
薛妙双手捧腮看着他,忽然说了句:“要不……您喂我吧?我手酸……”
周围倏然一静,两边邻桌的人齐齐投来诧异的目光——这位夫人,好生不羁,好生狂放……
楚烜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手酸什么?”
“还不是您……”
周围的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竖直了耳朵。
“……让我写那么多字。”
四张字不过写了一半,平日啾恃洸里怎么不见她喊手酸?
楚烜凉凉瞥她一眼,没说话。
薛妙自觉无趣,取了筷子埋头吃起来。
楚烜要了许多菜,摆满了不算大的一张方桌,酒碗只能夹缝放着。
炙羊肉料重,薛妙吃着觉得口渴,随手捉了只碗,没细看,以为是自己的那只茶碗,送到嘴边喝了一大口才尝出味儿来。
楚烜自然也发现了,他顿了顿,刚想让她吐出来,便见薛妙不知怎么想的,“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酒液入喉,薛妙脸色一变,放下酒碗扶桌猛烈咳了几声,苦巴巴地对着楚烜道:“好辣……”
这酒实则不算烈,但对薛妙这样一壶梅子清酿都能喝醉的人来说,算是烈酒。
楚烜面无表情地拿起另一侧的茶碗,递过去,薛妙接了茶碗大口吞了几口清茶,慢慢缓过神来。
片刻后,楚烜看着站也站不稳的薛妙,沉默须臾,扶她出了铺子。
好在薛妙这一回醉后很是乖巧,楚烜没费多少力气便将她送进车厢,他跟着上了马车,常旭在外赶车。
马车辚辚向前,薛妙坐在车里东倒西歪,楚烜不得已伸手去扶她,然而下一瞬,薛妙猛地往前一扑,将楚烜扑倒在了车厢里。
她醉眼迷离,脸颊微红,趴在他身上,双手撑着他的胸口稍抬起头,神色微醺看着他咯咯直笑。
楚烜能感觉到她柔软的身躯贴着他,胸口衣衫凌乱,露出一抹扎眼的白。他身躯一震,慌忙移开视线,双手撑在身后想要使力将她掀开。
薛妙哪里能让他如愿,手下稍一按,楚烜“砰”地躺回原地。
这不动则已,一动,薛妙的臀好巧不巧地坐在了楚烜腹下某处,她还觉得不踏实似的,压了两下。
楚烜:“……”
他再一次身体力行地领略到薛妙肉都长在了该长的地方。
薛妙总算坐稳,满意地憨笑一声,目光落在楚烜的唇上,她舔了舔唇,慢慢伏下身去。
第030章 出墙
酒气中带着甜香扑面而来, 楚烜呼吸微滞,然而下一息,他肩上一重。——薛妙就着这个姿势, 趴在他肩上睡着了。
楚烜盯着车顶,感受着耳边绵长濡湿的气息, 良久, 他毫不留情地将薛妙掀至一旁,坐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