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和十六年春的第一场雨来了。
听着雨声,薛妙蓦然惊坐起,掀了锦被,来不及披上外衣,胡乱趿着鞋子就要往外跑,险些撞翻念儿手上的铜盆。
“王妃!”见她神色匆匆,念儿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慌忙放下手里的铜盆去扶她,“发生了何事?”
“我的彩胜!”
薛妙急着要往外跑,被念儿拉住,“王爷早起观天色料到要下雨,已命人收起来了,待雨停了您再亲手挂上去。”
收起来了?
薛妙松了口气,扭头朝里间看去。
床帐挂起,床榻上已收拾齐整,看样子楚烜今日起得格外早。
薛妙昨日早起在院里挂了两个彩胜,诚心许了求楚烜长命百岁福寿康乐的心愿,若是今日就叫雨打了,可不是个好兆头。
“王爷呢?”
念儿将薛妙洗漱要用的一应东西准备好,分心回答道:“王爷一早就去了书房。”
薛妙在念儿的服侍下梳妆完毕,见贺嬷嬷领着丫鬟们要摆早食,出声阻止道:“不必摆了,挑几样装进食盒,我带去书房。”
看外面的雨势,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又刮着风,她过去总比楚烜过来要方便些。
贺嬷嬷一听就懂了薛妙的意思。
薛妙处处为楚烜着想,贺嬷嬷自然高兴,笑着挑了几道菜,和盛好的粥一起装进食盒里。
……
书房里,常旭正向楚烜禀报挪用军资一案的进程,“周寺卿已查出名单上大半的人,这两日就会去请旨拿人。”
楚烜垂眸捻着支笔画一幅远山含黛图,神情漠然。
常旭继续道:“正如王爷所料,近些日子给大理寺下绊子施压的人不少……”
不过这位新上任的大理寺卿周正,人如其名,是个再刚正不阿不过的人。任多方势力明里暗里的威逼利诱,周正自始至终的态度都是——奉旨查案,无能为力。
“还有……”
常旭道:“有人暗地里保下了柳少全,一时查不到他与此案有关的确凿证据,周寺卿问,可要继续往深里查?”
“不必。”楚烜换了支细毫,蘸墨落笔,“此人还有些用。”
有些人保下了未必是好事,柳少全这个兵部侍郎,身上的干系可不少。
常旭点头应“是”,又听楚烜问:“太子的病好了?”
“还未痊愈,不过已无大碍。”
楚烜略微颔首,没再说话。
常旭拱手退下,刚出了书房就见薛妙撑着伞从拐角转了过来,他驻足顿首,“王妃。”
书房里,楚烜挥墨的手忽然一抖,好好一幅远山含黛图多了一个豆大的墨点。
扎眼。
楚烜凝视墨点,深吸一口气,静了静心,稍加几笔,将墨点转为顽石。
顽石初成,书房门被敲响,楚烜刚道了个“进”字,薛妙已推门进来,身后跟了个拎着偌大食盒的丫鬟。
薛妙一脚迈进书房,抬眼看见楚烜,脸上蓦然笑开,“王爷早。”
不等楚烜说话,她已然上前,接了拂冬手上的食盒,放到下首她用来习字的案上,“我来陪您用早食。”
薛妙今日穿了件海棠红齐胸襦裙,弯腰去揭食盒盖子的时候,有些东西便藏不住了。
楚烜不经意望去,叫一片雪白晃了个正着,但见沟壑深深,峰峦相连……
薛妙虽瘦,身姿却玲珑有致,细腰盈盈一束,更衬得山峦重叠。
梦中的一幕幕忽然在楚烜脑海中掠过,少女的肌肤触之满手腻滑,腰肢纤细,身上无一处不软……
“啪”地一声突响,薛妙懵然望去,就见楚烜手上攥着的细毫已成了两半,笔尖的墨将他病白的手染黑了大片。
薛妙缓缓扎了两下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您……怎么了?”
楚烜身子猛地一僵,压□□内飞速窜起的异样,清咳一声,神情紧绷,“无事。”
“哦……”薛妙看他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他所说的“无事”,但一时也看不出他究竟是怎么了,低头将食盒里的粥和菜依次捧了出来,在案上摆好,招呼楚烜,“趁热吃吧。”
楚烜绕过长案,正要上前,瞥见手上的墨迹,脚步稍顿,“你先吃。”
薛妙自然知道他是要去洗手,但外面雨下得急,还刮着斜风,她一路过来裙摆都湿了,她本想说让他不要跑这一趟,打湿帕子擦一擦算了。
然而不等她开口,楚烜已大步出了书房。
脚步仓皇,薛妙看着他的背景,竟看出了几分狼狈而逃?
“这究竟是怎么了?”薛妙左思右想,想不通,疑惑着问拂冬。
拂冬……
拂冬看着薛妙,目光极隐晦地从她饱满的某处扫过,神情麻木道:“约莫……约莫是因为您今日穿了这件衣裳吧。”
薛妙低头打量自个儿,除了觉得裙摆湿得有些明显,颜色稍亮外,也瞧不出什么其他的,她奇怪地看了拂冬一眼,道:“这衣裳怎么了?哪里不妥当?”
对于她这时而灵敏叫人惊叹时而迟钝叫人扼腕的样子,拂冬已然习惯,闻言摇了摇头,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没有不妥当,很美。”
这让她怎么说实话?若王妃自个儿发觉了,那是他们夫妻的情趣,若王妃没发觉,从她的口里说出来……拂冬在心里暗暗打了个机灵,怎么想都会显得王爷肤浅又好色……
楚烜也不知去哪儿洗手了,过了约莫半柱香才回来,还换了身衣服。
他刚一进门,拂冬看到他身上与方才截然不同的衣裳,猛地提了口气,飞快低下头,心里却已惊涛拍岸,万丈浪拍千丈浪……
薛妙却没多想,只以为他是和她一样衣服被雨打湿,只掠了他新换的袍衫一眼,招呼楚烜坐下。
她摸了摸粥碗,略带埋怨地低声嘟哝:“王爷怎么去了久?知道的明白您是去洗手,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去做旁的什么事了……”
楚烜从她手里分过一双筷子,闻言动作一僵,险些让这双筷子也折在手里。
他僵硬着拢了筷子,目不斜视直盯着面前的菜,声音中透着几不可闻的紧绷,“我自然是去洗手,王妃以为我去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拂冬:冷冷的狗粮在我脸上乱拍。
……
最近天热,忍不住浪了那么一、、然后……我那个脆弱的胃就……
其实前天开始就疼了,然鹅我并不以为然!甚至昨天还喝了冷饮!然后作死成功,差点肠胃炎qaq在这里提醒一下大噶,虽然天气很热,但是不要为了一时的爽喝太多冷饮,白开水还是很……养……生……的……[作者捧着她的保温杯说
第026章 情意
楚烜嗓音紧绷,乍听之下有些凶,薛妙听得一愣,静了几息,缓缓咽下嘴里的粥,呐呐道:“我知道您是去洗手。”
她不明所以地看他,眸色茫然,“难道您真的去做了些……别的事?”
楚烜被她问得一噎,心虚地别开视线,岔开话茬,“粥凉了,快吃。”
欲盖弥彰。薛妙一边喝粥一边明目张胆地瞧他,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
然而楚烜面无表情低着头喝粥,表面上压根儿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薛妙拧着眉头思忖良久,没想出个所以然,息了心思专心吃饭。
用过早食,拂冬收拾了盘碟,把食盒送回去,薛妙留在书房习字。
窗外雨仍下着,短时间没有变小的趋势。楚烜画完一副远山含黛图,放下笔抬首就见薛妙趴在案上静悄悄地睡着了。
楚烜从前总觉她稚气,是梳着妇人髻也掩不住的稚气。然而不知从何时起,许是听多了她那些直来直往充满撩拨意味的话,他再看她时,总掩不了几分躲不去的旖旎。
尤其在他昨夜做了那样的梦后,她此刻这样不设防地睡在他面前,一身海棠红裳,发是漆乌,唇是樱红,肌肤透白,像一副色调浓艳的海棠春睡图。
常旭进来给炭盆里添新炭,一推门看到楚烜站在案后,目光落在薛妙身上,略微带着沉思,看得入神。常旭脚下微滞,一时进退两难。
粘着潮湿气息的风裹着凉意钻进室内,常旭反手掩了门,眼观鼻鼻观心,静不做声地添了炭复又退了出去。
一拉上门,迎面一道斜风吹着雨丝劈头盖脸落下,常旭抹了把脸,想着今晨他奉命拿去烧掉的那条亵裤,和楚烜箱里以后可能会前仆后继赴死的诸条亵裤,常旭默默仰头看了会儿天。
薛妙睡着觉得一阵冷,强忍了片刻,突地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睁开眼。
楚烜装模作样地拿着一份公文,看也未看她,道:“真想睡就回房去。”
薛妙掀了茶盖以水为镜照了照脸,闻言看了眼桌上只写了一半的字,犹豫道:“可今日的字还没写完……”
“午后再来,将这一页写完。”楚烜道。
薛妙昨夜辗转半宿,到了后半夜才堪堪入睡,今晨又早早被雷声震醒,这会儿睡意上头,其实是十分想回去的。但她并未冲动,提笔蘸墨,打着哈欠勉强提起精神画了几笔,说什么也不走,“您别想再罚我多写一页。”
毕竟他也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
楚烜却道:“不罚。”
今日怎么这样好说话?薛妙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您发誓?”
楚烜放下手里的公文,静静看她。
“不发誓便不发誓吧……”薛妙率先妥协,却叫他这一眼看得越发起了好奇心,稍往前倾身,眼睛一瞬不瞬地打量他的神色,“您今日定然发生了什么事,且此事与我有关。”
楚烜神色不变,声音清淡,“你且说说,是何事。”
这让她怎么说?她又不是他腹中的蛔虫。薛妙讪讪,“我说不出……”
她若真是他腹中的蛔虫,能洞悉他一切的想法,那才好了。
楚烜便道:“那便没有。”
薛妙一噎,扔了手里的笔,正要说话,书房的门扉被叩响。
常旭任命地屈指叩了两下门,得了应允,他推门进去,将手上的锦盒捧到薛妙面前,“清河县主命人送来此物,道是您看一眼便会懂。”
萧云婧?薛妙接过锦盒打开,里面赫然是萧云婧昨日在那家首饰铺子花了大把银票买下的那副头面,上面的东珠颗颗滚圆饱满,闪着莹润的光。
薛妙叫这光晃了下眼,紧接着才看到底下压着的彩胜。
她移开头面,数了数,四个。
薛妙一瞬福至心灵,懂了萧云婧的意思——一副头面换四个薛妙亲手编的彩胜。
这样吃亏的买卖让旁人知道免不了会惊叹清河县主任性妄为,然而对薛妙和萧云婧来说,都是自个乐意的事。
薛妙不禁笑开,盖上锦盒,坦然接受了这个交易,心道这清河县主当真是个极有意思的人。
她笑着,想到几次见面萧云婧对楚烜不加掩饰的态度,心中好奇,不由随口问了楚烜一句:“您与清河县主当真有过外人所说的那些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