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工部也是奇怪,闲的时候半天就回来,忙的时候又到处捉不到人。”琴濯看了看日头,倒是没嫌弃孟之微早回来,只怕她闲两日又要脚不沾地。
“公事总是说不准,这也由不得人。”孟之微看了下菜篮,肉啊菜啊的已经买得足够了,拎着还有些压手,“还要买什么?”
“称点儿杏仁儿,今天做杏酪给你吃。”
孟之微看她笑脸明媚,心情似乎很不错,挑了下眉也没多问,只管跟着她。
琴濯熟门熟路地找到常光顾的街道,看了几家却都略过去了。
孟之微看不出来好歹,问道:“杏仁儿还有什么门道?做杏酪不是都磨碎了。”
“都像你似的稀里糊涂,能吃上好东西么。”
被嫌弃一通,孟之微干脆闭上了嘴巴。
琴濯停在一个看起来陈旧的铺子跟前,里边有个肤色黝黑的小哥正搬着箩筐,咧出一排白牙来,看着便叫人喜欢,清亮的嗓音热情招呼着:“两位客官随便看,都是自家本地的东西,品质有保证!”
琴濯抓了几粒杏仁,饱满的仁子捏着也是胖乎乎的,搓几下便能闻到一股杏仁儿的香味。
“这杏仁儿不错,帮我称两斤。”
“好嘞!”小哥麻利地称斤打包,罢了还送了琴濯一小包银杏果。
琴濯知道孟之微喜欢这些零嘴,顺手给了她,道:“这家若吃着好,以后我们再来。”
“我看这小伙子实诚,童叟无欺,便是东西差点儿也不会吃亏上当。”
琴濯不似她,在吃的东西上半点不好说话,既做就要做精细了,马虎点儿自己都过不了关。
孟之微也是嘴上说得随意,实则被琴濯养刁了口味,琴濯在身边尚且不觉,若是将她放出去仨月,必然要直呼苦。
懒得说她言不由衷,琴濯又去添置了些日常用的香料,便回了家。
进了门孟之微便自觉去生火打水了,琴濯把杏仁倒出来筛捡了一番,也没有太多的杂质,心道这京城的老店果然还是靠谱些。
“热水要用么?”
琴濯把装杏仁的小盆挪过去,道:“倒进来吧,去前头弄点儿炉灰来。”
“要炉灰干什么?”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她在做菜上总有许多小意趣,孟之微觉得听一听也不失为长长见识。
浸泡过的杏仁越发饱满起来,轻轻一捏外面的皮便下来了,一个个挤在碗里,白生生地惹人爱。
孟之微忍不住捏了一颗就往嘴里送,琴濯道:“你也不怕有毒?”
跟她了解得多了,孟之微也略懂一二,摇头晃脑道:“苦杏仁和甜杏仁我还是分得清楚的,不过你真要谋杀亲夫,我也是没怨言的。”
琴濯笑着睨了她一眼,把泡好的杏仁放在小石磨里,带水磨成浆,用之前缝好的绢袋滤掉渣子,细滑的杏仁汁便出来了。先前加入的炉灰这会儿起了作用,在表面凝成了一层奶皮。
“想不到炉灰也是做吃的能备用的。”
孟之微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逗笑了琴濯,“一草一木皆与饮食有关,你们这些门外汉光知道吃,哪里晓得这些。”
孟之微也没辩驳自己在这方面确实见识少,反正有的吃,说她几句又不会掉块肉。
等杏仁汁在锅中滚得沸了,琴濯又往里加了些白糖霜跟牛乳,趁热舀在备好的瓷碗里,随着搅动汤汁逐渐微凝,变得软噗噗的,瞧着比豆腐还软。
“真香!”孟之微吸了下鼻子就要上手,被琴濯拍开。
“也不怕烫了嘴,再去帮我再拿几个碗来,要小一些的。”
孟之微看了下柜子里的大海碗,道:“拿茶盅行么?”
“行吧。”
未免自己香喷喷的杏酪多等,孟之微扭头就跑了起来,只是回来的时候扒着门框,似乎有些难言。
“你杵在那儿干什么?”琴濯看她欲言又止,意会出来,侧身朝前望了望,“皇上来了?”
赵文汐若来,她绝不是这个表情。
孟之微点了下头,难得一副肉痛的表情。她香喷喷软乎乎的杏酪,还没吃到嘴,皇上又要来跟她抢食了……
她那点心思早就写在了脸上,琴濯哭笑不得:“这么多还怕没你的份?瞧你那点出息!”
孟之微见锅里还没见底,稍微平衡了一下心态。琴濯已准备了两个茶杯,各自放了一朵腊梅用水冲上,连带托盘递给她,“先去稳住那条龙,这杏酪等我把碗浸一下再拿给你们。”
孟之微接过托盘,忍不住诧异:“你出来啊?”
“怎么?我见不了人?”
孟之微见她一扬眉毛,忙道:“你不是挺不待见皇上的么……”万一见了忍不住把杏酪糊在皇上脸上,那他们琴、孟两家可是彻底绝后了。
“我今天心情好。”琴濯说得任性,把孟之微赶了出去。
许是来状元府的次数多了,薛岑也养成了习惯,繁忙之时端起手边的茶,总是缺了一种滋味,犹犹豫豫中已经晃来府里了。
熟悉的腊梅沁香扑入口鼻,淌过心里,薛岑才觉得一切都对味了。
“这些时日没少来你这儿,让你破费了许多,孟卿夫人可要怪罪了。”薛岑摩挲着杯子道。
“这腊梅在此时虽不多见,但终究也只是寻常东西,皇上说笑了。”
“物以稀为贵,反时节的东西总是比较难得的。”薛岑说着却也没嘴软,倒不见得他喝着暗香汤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院子里零星的花草树木也感受到了秋天的来临,微黄的叶片三五不时地飘落下来。主人家也知道秋色冗长,便没有理会多作理会,叶子在青石板上铺了一层,倒是有种秋日的宁静。
薛岑的视线由不得又落在那面放水坛的院墙上,水坛每日都有取用,所以每次来都能看到摆放的次序有所变动,从八月间到现在,已经少了许多。
“古垚镇的泉水应该不多了?”
乍听到薛岑这么问,孟之微愣了一下,忙道:“这段时日做糕点用得倒是挺多。”
“我不日还要去一趟古垚镇,再给你们带一些也顺路,毕竟我在这儿也蹭了不少便利。”薛岑怕直说有所不妥,斟酌之后还是加上了后面一句。
虽然知道薛岑对自己有所赏识,但他亲口说要给自己带泉水,孟之微还是忍不住有些惊。但薛岑话已说出,也不是征求她意见,她也不好推拒了,连忙谢过。
薛岑点了下头,又转回头看着外面纷飞的落叶。
琴濯的身影显现,就像一幅画,令薛岑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直到她走近,背后的阳光忽闪了几下,他眯了下眼睛,终于看清那张自己频繁猜测又不敢轻易定论的面容,心里当即就像一个大钟咣得砸了下去,脑袋里都嗡嗡的。
琴濯自然也认出了薛岑,面上微有诧异,不过她心中想的是身为皇上出个宫,乔装改变也是平常,所以没有特别猜忌之前的事情,变得神色如常。
薛岑没有言语,连呼吸都放轻了,看着她款款走近,红木托盘里是两盏刚做好的杏酪,凝白细嫩,跟她手上的皮肤一样。心里那块被猛然拔出去萌芽的破土,好似疯狂掀动着,说不清道不明。
直到孟之微出声,薛岑才猛然回神,见琴濯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忙道了声“免礼”。
琴濯今日心情好,对薛岑本来就顺眼了那么一点,今见他就是之前在安安药铺里买过药材的客人,又帮过她一点小忙,不禁更顺眼了一点,是以言语之间都带着一丝活络。
“这是刚做好的杏酪,趁热吃味道最好,希望合皇上的胃口。”
“对对对,刚出锅,皇上快尝尝!”孟之微把一盏放在薛岑面前,已经迫不及待捧起了自己的。
煮熟的杏酪香甜细腻,可薛岑偏偏从中吃出来一股杏仁原本的苦味来,看见孟之微有滋有味,相形之下更觉酸苦。
作者有话要说:
薛岑:朕失恋了。
第13章
食不知味这个词,薛岑也就在书上看见过,如今也算亲身体验了一回。
早些在生药铺得知琴濯已成婚时,薛岑也有点失落,不过心中的想的是总归是没开始的缘分,没了也就没了,是以都没去细想。
可心里头没来由的微妙感,总是牵扯着他,让他忍不住一遍一遍思索,琴濯到底嫁给了谁。
未想曾经自己不过一句玩笑,这下却成了真,薛岑不禁懊恼自己“金口玉言”。
他心思不显,其他人都没觉得有异,唯有见过琴濯的黄鹤风也是暗暗吃了一惊,没想到琴濯还真是有夫之妇……
黄鹤风偷偷看向薛岑,见他不动声色,表情平常,一时也拿不准他的脾气。
薛岑其实一直有所感觉,先前也没说要见,总觉得不见的话,自己想的可能就没可能。这一下见了,猜测的成了真,尘埃落了地,按理薛岑也该收起心来,或者起身就走,可半天都拔不起身来。
须臾,琴濯又大盘小盘做得了一桌,中间的大圆盘上炙烤得黄亮酥脆的肉块,无不在牵动着人的食欲。
虽说薛岑是一国之君,不必对臣子有所顾及,但他觉得若是这个节骨眼上走了,琴濯那印着酒窝的脸蛋能当即鼓起来。
默默为自己掬了一把同情泪,薛岑不动声色入了座,夹了筷子肉块入口,却惊讶了一下,“竟是素菜?”
孟之微看他吃惊的神情,了然笑了起来,“这菜形似烧鹅,却并非是真的鹅肉,当初我也是被哄了一回。”
琴濯继而解释道:“这是腐皮包了糯米,混合了红枣、芝麻、金钱饼和冬瓜糖等物,切成等份大小下锅炸一遍,就像这样炸成微黄,看着便像是切开的肉块。”
薛岑细看咬开的腐皮,才发现里边的乾坤,还是由衷叹道:“夫人的厨艺和心思果真精细。”
琴濯虽然自信自己的手艺,但也知道天外有天,薛岑身为一国之君,身在名厨满院的宫中,什么山珍海味是没有尝过的,也不会盲目自夸,“皇上谬赞了,我也是久在后厨,尽折腾这些家常的东西了。”
她口中谦虚,明媚的脸上却半分不露怯,薛岑看人无数,也知道她心中或许并未如同说的这般轻视自己的手艺,不觉牵了下唇角。只是听到孟之微说起曾经,心中又像被什么坠着,被调动的味蕾和失落的心情两方拉扯着,最终被苦恼缠身。
这顿饭薛岑吃得浑身不通泰,偏偏这里就好像有什么勾着他的手脚,脑子里清醒地告诉自己该走了,心里却迷迷蒙蒙的,一坐就是午后黄昏。
以往跟孟之微畅谈国事,薛岑都对他独到的见解十分欣赏,眼下也是十句里边听漏九句,时常走神。
孟之微也觉察他有些不对劲,却远远不会猜到他的心思,只是目露担忧,“皇上可是身体不适?如今虽是秋后,中午的日头还是挺毒辣,皇上也要保重龙体才是。”
薛岑回过神,看着孟之微布满关心的脸,莫名有些心虚。
他的臣子真切关怀他,他却在暗地里觊觎人家的夫人,这实在不是一个明君该做的事。
不过他也没承认过自己是个明君罢了……
长出了一口气,薛岑想借机回宫,却见琴濯捧着个茶盘进来,上面一碟葡萄晶亮饱满,一看就是被主人细心清洗过的。
薛岑脚底无形的根好不容易斩断,一瞬间又黏上来了。
“家里没什么好茶,这是我自己晒的一些时令花草,用之微去年带回来的灵山清露泡的,胜在味道清香。午间吃得繁杂,可以用来解解腻。”
“东西的精贵也不在价值上,宫里倒还不见这些。”薛岑很给面子,端起茶杯细品了一口,确实除了清淡的花香也没有别的特别之处,只是这茶是琴濯亲手沏的,味道似乎就与众不同了。
他正舒坦一瞬,抬眼一看琴濯正将葡萄剥了皮叉在签子上递到孟之微手里,孟之微感念琴濯的体贴,也剥了一颗给她。
薛岑眼睁睁看着夫妻俩有来有往,自己就跟个燃得正旺的烛台一样,好像顷刻就要把自己烧没了,敛着情绪道了句:“孟卿跟夫人当真是伉俪情深。”
孟之微和琴濯是打小相处的闺蜜,一个被窝里睡着,自是亲密无间,平常这些小事也习惯了,在薛岑面前没注意,被他一点便暗思是否行为不妥,便收敛神色不好言语。
看在薛岑眼里,两人便是被揶揄不好意思了,这是寻常夫妻再自然不过的事,可薛岑心里就更呕得慌了,只能借以花茶来冲淡胸中的酸苦。
一肚子茶水灌下去,反而哪处都憋闷得厉害。
茶盏旁边还有一小碟腌制的杨梅,看外形薛岑便想起来是孟之微上次说过的衣梅。大抵是顾及他的身份,琴濯特意将梅子摆在了一个冰裂纹的的小碟中,旁边放着竹签子。
薛岑记得孟之微上次是带在随身的荷包里的,足见主人的贴心细致,与这周到的招待客人之法,显然有极大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