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与国之间也并非永远都是死敌,那些海国想侵占周边的地方,无非也是摄取资源充盈国库,而我们也需要这样的资源,互惠互利总比兵戈相向好,无论是哪国的百姓,都经不起常年的战乱啊……”
“那就这么化干戈为玉帛了?”作为钱州的一名小老百姓,琴濯总有些难以言喻的感觉。
当年钱州城破时她虽已带着孟之微离开,可一路上也因为战乱而流离失所吃了不少苦头,如今想想还暗自唏嘘,能活出命来也算莫大的幸运了。
“那也不是,和平跟和平也是有区别的,像是云海国让郡主来和亲,不也是让打服的。”
琴濯看他眼神之中熠熠的神采,似乎颇为此自傲,也不禁展颜,“你好歹也谦虚一些,人家虽然臣服于你,心里可未必就痛快,小心驶得万年船。”
云海国那出刺杀的戏码琴濯可还记得,如今也是心有余悸,她就算有心替薛岑再挡一劫换取个筹码,也怕自己没有第二条命。
“不会了。”薛岑心里也一直放不下那事,抚了抚琴濯的肩膀,似乎是在跟自己作保证,“有你在,我必然让这天下永永久久地太平下去。”
为一人赚得天下太平,琴濯想了想着承诺还真令人忍不住心动,往薛岑怀里靠了靠,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抵达钱州的时候,约莫是四月底,正是草长莺飞,桃花烂漫。
琴濯本来想说让薛岑自去忙正事,自己回宅子里小住,随后想到这宅子是她当初跟孟之微住的,连忙将此主意打住,任由薛岑去做安排。
薛岑此次来钱州,并未大行通知,难免让各地州府的官员吃一大惊,又听闻他带着夫人同行,于是各种活动紧锣密鼓地都安排上了。
便是平时薛岑有事不在,琴濯也没有失了消遣,受尽了所有优待,不觉都有些飘飘然了。
不过大多时候,薛岑顾及她的安危,不会让太多人打搅她,若是她自己有兴致,倒是可以叫上州府官员的一些家眷,看看戏赏赏花来打发时间。
琴濯只过了把当“宠妃”的瘾,到底顾及自己转变的身份,也不太爱在人前露面。本来还想过找时间去小红庄拜访张九澄,也因此而犹豫不决。
闲来无事,琴濯便趁着桃花还未谢尽,酿了些桃花露。白日会在程风和卧雪的陪同下去集市上溜达一圈,买些食材回来自己做。
集市旁边新拓展出来的空地,便是海国来的客商做些买卖,琴濯看了一圈,只觉得海外这些国家卖的东西都挺稀奇古怪的,倒是蛮吸引人。
她看中一双彩色皮子做面的草鞋,因为露着整个脚背跟脚趾,她见街上也没有旁的妇人穿,心下不好意思,回到住所方才换上。
“这海国的鞋子长得可真奇怪,大约不耐穿吧?也就在家里蹬一蹬。”卧雪看着琴濯脚上的鞋,只有几条皮子连接着鞋底,将她十个粉润的脚趾头都暴露出来,唯恐她走路不当心就磕到了。
“倒是挺凉快的,夏天穿更好。”琴濯起身走了两步,还觉得裙摆之下的脚掌凉飕飕的。
当朝的风气虽然比较开明,但一般闺阁女子的脚也不会随便暴露在外给人瞧见。卧雪见她只是屋里穿穿,想必能看见的也只有皇上,便没有多言。
“这个手串好看,夫人可要戴着?”卧雪拉开两手之间的一串精致的铃铛晃了晃。
琴濯看那铃铛小巧可爱,伸过腕子一绕,却长了些许,一垂手便会掉出来。
“找个首饰店让人截短一些吧。”
“一串小铃铛还费那个钱。”琴濯说罢,把手串摘下来,顺手就挂在了脚腕上,倒是正好合适。
卧雪点头道:“夫人的脚生得漂亮,这么戴着也好看。”
“就喜欢你这实诚的小嘴!”琴濯叉了块蜜桃喂给卧雪,笑得着实高兴。
薛岑回来时,琴濯正翘着脚清点今日的收获。桌上的琳琅满目都没有入他的眼,他一坐下来便抚上琴濯裸露在外的一大片脚背,捏到她的脚踝,碰响那一串叮叮当当的铃铛。
“还没入夏,穿得这样凉快?”
琴濯本来没觉得多热,他的掌心一抚上来,便跟套了个暖靴似的,动了动脚想将他赶开,“烫人,快些松开!”
薛岑有听没懂,拨弄着她脚踝旁边的小铃铛,有点爱不释手。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1章 鲜笋
琴濯觉得自己说的话在薛岑耳朵听来大约都是反义, 越说“不”这人就越上头,可她到底也不敢真的顺着他了,因为知道等着她的一定是个大坑。
她被脚腕上的手触得发痒, 忍不住蹬了几下,清脆的铃铛响起来十分悦耳。
房门还大敞着, 外面的春色亦倾泻而入。
卧雪正在阶下扫着落下来的桃花瓣, 她跟着琴濯有些时日,了解她平日的习惯,听她说回头要用这些落花晒干了制些香包, 一得了空便过来收拾了。
她听到那摇得清脆的铃声,由不得抬了下眼,看到房里遮在广袖下的一对并拢的玉足,正羞赧不安地在白底云纹的衣料上蹭动, 当下心里一绷, 地上的花儿也顾不得了,垂下眼便退了出去。
房门随后被合了个严实, 只有窗缝之间连续不绝传出来的清脆铃声,叮叮当当地随着春风摇曳半晌。
枝头春红也到了尽头,飞鸟掠过的动静都惊落下来缤纷一片,转瞬便将干净的台阶又粉莹莹覆了一层。
卧雪从别处收集了一些,过来后院见那厚厚的一层,任由其沤坏了也是可惜,便将上面没有沾到浮土的一层揽了些,装在绢袋里一并拿给琴濯。
早些时候薛岑还在,卧雪只来送了水, 没有吩咐也不敢在此多逗留,等到快用晚膳的时候方才过来。
琴濯照旧歪在那张软塌上, 半耷着眼看起来春睡未醒的样子,与旁边插花的瓷瓶上云鬓低垂的美人神态一致。
“好丫头,我倒忘了说,难为你记得!”琴濯看到卧雪手里的绢袋,睁起眼皮朝她招了招手。
卧雪走过去,把口子摊开一些放在榻上,顺手将琴濯身后的软枕往高垫了垫,好让她靠得舒服一些。
琴濯捧起一掬桃花瓣闻了闻,有些昏沉的头脑瞬时被花香所浸染,略微清明了些。
“还是这个香味最正,晚上拿一些来泡澡,剩下的都晒起来吧,用纱布盖上一层,免得掺入太多浮土。”琴濯说罢,抓了一把花瓣洒在塌边,一侧身就能闻到清淡的香气。
卧雪点点头,收起袋子起身,脚底踩着一个东西,低头一瞧捡了起来,“这银质的铃铛果真有些不耐,已经掉下来了。”说着目光落向琴濯的脚。
琴濯看到那掉下来的一颗小铃铛,像是忽然想到什么,翻身而起,扒拉起裙边将那铃铛手串全部解了下来,丢到了一边。
“吵得人头疼!”
卧雪有些不明白,她先前还说这铃铛声好听,怎么这会儿就不喜欢了,不过她脸上气鼓鼓的,说是不高兴倒也并非,想来又是在跟皇上赌气,心下了然不再多言,将手串跟散碎的铃铛收到了一起。
薛岑那厢忙完,就跑回来跟琴濯用晚膳了,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看到她悬着脚坐在榻上,走过去便问:“那铃铛怎么不戴着了?”
琴濯冲着他膝盖就是一脚,红润的脸都狰狞起来。
这个色胚子!当她傻呢!
薛岑握住她的脚踝,倒是跟上面一个浅浅的拇指印儿吻合上了,更是完完整整证明了他的“罪证”。
看了眼桌上摊着的铃铛,薛岑伸手捞了一下,叮叮当当又掉下来两个,便又丢了回去,“赶明儿给你打个新的。”
“我才不要戴,要戴你自己戴!”琴濯觉得自己现在脑子似乎还存着叮叮当当的回响,这人混起来就没完……
薛岑的嘴角始终扬着,也没计较她那些明显语气存着怨的话,侧身坐在一旁,拢过她的脚给她套上罗袜,“虽是春日,夜里也冷丝丝的,别太贪凉只穿那凉鞋子到处跑。”
琴濯哪里还敢穿,心里想着回头定把那鞋子跟铃铛一并扔了。
薛岑仔仔细细地把鞋子给她穿好,方才抱着她的腰将她放到地上,并未松手,当先问她:“还能不能走得动?带你出去逛逛。”
琴濯听着前半句又欲掐他一记,听到后面的转而缓和了神色,脚下也站得稳了些,“去哪里?”
“昨天不是念叨着想吃春笋?今天带你去吃个够本。”
说到春笋,琴濯觉得自己齿间已经忍不住泛起那嫩嫩的口感,当即腿也不软了,腰也不疼了,迫切不已地拉着薛岑往外走,“那快些,再晚了吃一肚子又要压床板。”
薛岑看着她矫健的步伐,微微抬了下眉,觉得自己还是低估她了。
钱州的春天总比京城来得早一些,春笋是这个时节最为人所乐道的东西,大街小巷的饭馆里都是应季菜。
薛岑带着琴濯来到一家专门供春笋的店,这里都是由客人们自己选好笋子,然后才交给厨房,任意煎炒油炸,一应俱全。
“许多年不曾来钱州逛,我还不知道居然兴起这样的吃法。”琴濯感叹道。
“靠山吃山,当地人总会变着法子来给自己创造价值。”
“这倒是个挣钱的好法子,等回了京城我也效仿效仿。春天就做笋子,夏天做藕,秋天做各种菌子,冬天嘛……还可以做冬笋!”
听着琴濯的豪言壮语,薛岑笑问:“夫人是打算当大厨了?”
“我不一直是?”
“那确实。”薛岑确认得也快。
“我爹以前就说过要帮我开一家美食楼,让我当掌厨,这也算我的人生目标。”
开店当掌厨这在薛岑看来并不难,哪怕赔了也自有他兜底,不过——
薛岑抬手敲了琴濯一指头,“你的人生目标不是回钱州养老?”
“你怎么知道?”琴濯瞪圆了眼,觉得他像自己肚子里的蛔虫。
“你在梦里还天天念叨,现在倒是说说,你的人生目标到底是什么?”
琴濯心里不由慌了下,生怕自己把不该说的都从梦里说了出来,当先问道:“我还说什么了?”
以前微微也没提过她说梦话啊,难道是进了宫心事变多,所以做梦频繁连说梦话的毛病也出来了?
看她眼巴巴的神情,薛岑故意不与她明说,只道:“那得问你自己,白日到底想了些什么了,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么。”
“那我一整个白天想的都是你,你听到我梦里念叨你了么?”
薛岑没料到她会这样说,愣了一下在她唇下轻轻一抚,“还没给你蜜糖吃,嘴就这般甜了。”
猜想他是唬自己,琴濯勾着他的香囊晃了晃,说话越发腻人了,“我成天泡在皇上这个大蜜罐子里,当然甜了!”
薛岑暗啧了一声,虽然时常盼望她与自己亲近,可见她真如此了,反倒有些不习惯,主要是心理挠得慌。
暗地里掐了把她的腰,薛岑压低声音警告:“要勾人也等回去,在这里想让我破功不成。”
琴濯抬手从他的下巴尖掠过,率先往里头走,“我相信皇上的定力。”
望着她故意摇曳起来的身姿,薛岑觉得晌午的清火茶都白喝了。
定力不定力的,在她面前自己还哪里留得住。
夜里不宜吃得太油腻,琴濯只让店家做了道凉拌春笋跟清炒笋干,又用新鲜的笋子切片熬了一盅粥,倒也吃得尽兴。
晚上的客人相对还少些,琴濯见楼下还有不少位子,也不会因为久坐耽误了店家的生意,便又要了盅竹笋汤,慢悠悠喝着,欣赏着窗下临河的风景。
茶余饭后,人们忍不住都会议论一下近日城中的事情。
琴濯本是耷着眼随便一听,听到个“孟家”耳朵就忍不住一支棱,只因对面坐着薛岑,才没有当即掉回头去看。
她抿了口汤轻轻放下耳盅,唯恐手下的一丁点动静将旁边的声音盖过去。
听到当中一个人挑起头:“你们听说了没有?朝廷开始审理历年的冤假错案了,已经到了咱们钱州这边,这回可有的热闹了!”
“这么说来,孟家不是头一件?”
“这可不好说,孟家是不是真的冤还不好说呢。”
“要我说这案子肯定要重审,当年孟大人治理钱州府的时候,我叔伯他们都还在,就是如今也都说孟大人是个清廉的好官。”
“可当年钱州失守,十四州接连沦陷,也是由他孟家开始的,便是孟集没贪,疏忽职守也跑不了。”
“这要真说起来,也是怪那帮贪官污吏,若不是他们从中取利,朝廷的兵马也不会溃散到那种地步。敌国的人都打进来了,仅有一个孟集又能顶什么事……”
“这倒也是……说来也是可怜,孟家早就死的死,散的散,连个音讯也没了,就算朝廷真的重审此案,又有何用?”
“那些旧案之中又有几个是活着的?不过是告祭亡魂罢了,多少也算个交代。若是真有后人在世,也不至于再背着骂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