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宣华门外的早市这会儿正是热闹的时候,两个人找到了卖蟠桃饭的赵五哥,沐桃月大方的买了两碗蟠桃饭,说是边吃边聊。
子书俊不喜欢吃甜的,只吃了两口便轻轻放下了调羹,刚想张嘴问问摊主昨天女尸的事情,就见身边的沐桃月满嘴饭粒表情浮夸的竖起大拇指。
“赵五哥这蟠桃饭真乃东京城一绝啊!俗语说,桃养人,食桃可补中益气、养阴生津,还可令人好颜色,这蟠桃饭桃汁丰沛,娇红温软,芳香甘甜,甚美,甚美!”
“小兄弟好见识!”赵五哥被他夸得眉开眼笑,“我这蟠桃饭不敢说东京城第一吧,但也绝对不差,这十里八乡街里街坊的,都爱吃这一口!”
“那肯定啊,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蟠桃饭!”沐桃月闭眼吹,“有诗云:玉皇种下蟠桃园,枝繁叶茂遮云天,难得众神勤劳作,硕大蟠桃红又鲜!”
赵五哥乐的合不拢嘴:“哈哈,好诗,好诗!我改天去找人写了,挂在我这摊子上!”
“不用找人,他就能写。”沐桃月指指正目瞪口呆看着自己的子书俊,“他的字可好看啦!兄台,您给老板写一幅呗。”
子书俊眉头一皱就要拒绝,却被这俊俏的小郎君按住了肩膀,软软的小手柔若无骨,激起了他一身的鸡皮疙瘩。
“您看这个摊位正对着女尸的位置,若是发生了什么事,老板肯定全看到了。”沐桃月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而且您昨天写尸格的时候我看见了,苍劲有力,矫若惊龙,端的是一手好字。”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药香,呼吸间有蟠桃的香甜味道,子书小王爷只觉得心跳有些乱,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了挪:“你那是什么诗?”
“打油诗啊,文采如何?”
“……倒是通俗易懂。”
“五哥啊,找您打听个事儿呗。”从别家借来了纸笔,沐桃月一边看子书俊写字,一边自来熟的跟赵五哥聊天。
“小兄弟尽管问,能知道的我就都告诉你!”
“昨天这下面河堤上有具女尸……您瞧见没有?”
“那个啊,瞧见了。”赵五哥点点头,“我一早来的时候就在那儿,还以为谁家娘子喝醉睡着了,来吃饭的刘大娘特意下去看了看呢。”
“看了看?之后呢?”沐桃月问,“刘大娘没吓坏吧?”
赵五哥又卖出了几份蟠桃饭,拿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压低声音说:“说起来也奇怪,刘大娘下去看了之后跟我说,那小娘子没事儿,睡得正香呢,我也就没在意,后来听涛茶馆的茶博士来吊嗓子,唱了没两句就慌慌张张的爬上来报了案,说下面是个死人。”
“茶博士天天来吊嗓子吗?”
“嗯,只要不下雨,几乎天天来。”
“那位刘大娘住在哪里?”子书俊把写好的打油诗挂在摊位前,问道。
“就在前面那个小巷子。”赵五哥指了指前面,“怪了,刘大娘天天来吃我的蟠桃饭,怎的今日没来呢?”
旁边吃饭的一个中年男人听着他们聊天,突然插嘴:“你还不知道吧,刘大娘家里出事了。”
“出事了?何事?”
“哎呀,这不好说。”中年男人咂咂嘴,“只能说他们家倒霉,你们自己去看看吧……”
子书俊跟沐桃月对视一眼,决定去刘大娘家里瞧瞧,他们来到赵五哥说的小巷口,刚往里走了几步就听见巷子里一户人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的哭叫:“娘啊!你怎么就死了呢!”
两人赶紧过去,看见不远处一个小院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许多人,人群里有人摇头叹息:“这老于家怎么回事儿啊,昨天死一个,今天又死一个。”
“死人了?”沐桃月凑到人群里问一位看热闹的老妇人,“大娘,这家谁死了?”
“还能有谁?于大郎的娘于刘氏啊!想想也是,这事儿谁摊上谁都想不开!”
“于刘氏……刘大娘吗?”
见老妇点头,子书俊掏出腰牌:“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让开!”
第4章 女尸疑云(三) 见来了官差,大家自动……
见来了官差,大家自动让出了一条路,子书俊带着沐桃月迈步走进院子,只见北边小屋的门大开着,正冲门的房梁上吊着一位老妇人,脸色青紫,舌尖露出,眼睛半闭着,毫无生机的前后微微摆动,看起来已经死了多时了。
“让开,先把死者放下来再哭!”子书俊把尸体下面放声大哭的一位少妇拉开,双臂抱住死者的腿向上托,示意沐桃月帮忙把房梁上的绳索解下来。
沐桃月拉过来桌子,搬一个凳子摞在上面,动作麻利的解开了绳索扣,又跳到地上检查尸体:“死者颈间索痕长八寸一,上交于左右耳后,眼合唇开,舌抵其齿,索痕呈深紫色,应为自缢而亡。”
“自缢?”子书俊看他,“你可验清楚了。”
“验清楚了,确是自缢。”沐桃月指指房梁,“房梁上只有一道索痕,死者颈间也只有一道索痕,索痕一致,不是他杀,而且……”
“如何?”
“而且死者之前应是极悲痛,哭了很久。”他翻过死者的衣袖给子书俊看,上面有几处不规则的硬痂,“你看,这是涕泪的痕迹,都结块了,肯定哭了很长时间。”
子书俊仔细看了看,的确是鼻涕眼泪的痕迹,于是他站起来问刚才痛哭不止的少妇:“你与死者是何关系?”
少妇擦擦眼泪,道了个万福:“回官爷,民妇娘家姓袁,名唤七娘,死的是……是我的婆婆于刘氏。”
“可知你婆母为何自缢?”
“民妇猜想,大约,大约是心中有愧……”
“有愧?”
子书俊正要仔细问问刘大娘是因为什么事情有愧,突然听到院子里一声巨响,他回头看,只见院子当中站了一位青年男子,中等身材,一脸憔悴,地上躺着一个方匣子,掉落时扬起的尘土还未落下,那声巨响应该也是这个匣子落地时发出来的,是什么?
“棺材。”沐桃月凑到他耳边轻声说,“像是给小孩子用的。”
“娘?娘——!”青年男子看清了地上躺着的人,哭叫着冲过来扑到刘大娘身上,“娘!你为何如此想不开啊!”
沐桃月被男子推了一把,一下撞在子书俊身上,鼻梁磕到了他的前胸,疼的眼泛泪光。
“抱歉。”子书俊充满歉意的掏出帕子,示意他擦擦眼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快些擦掉。”
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沐桃月揉着鼻子问袁七娘:“我见墙角有个婴儿床,你家孩子呢?”
“孩子……孩子?”袁七娘呆住了,嘴唇哆嗦了两下,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指着刘大娘的尸体厉声道:“死了也好,她本来就该给我家小麦穗陪葬的!”
话语刚落,正跪在地上哭的男子突然暴起,抬手给了她一耳光:“你看清楚了,这是我亲娘!”
袁七娘被一巴掌打倒在地,半边脸瞬间肿起老高,她不甘示弱的爬起来,摸起凳子就砸了过去:“小麦穗也是你亲女儿啊!死的那么惨,都是你亲娘害的,她活该!她罪有应得!”
“你这个毒妇,居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被砸了一下的男子暴跳如雷,一把挥开凳子,朝袁七娘扑过去。
小小的屋子里顿时乱作一团,子书俊挡在袁七娘前面拦下了男子的拳头:“不许打架!东京城内禁止斗殴!”
“我打我自己婆娘,关你甚事!”
袁七娘披头散发的越过子书俊扯住男子衣服:“你有本事打死我,反正小麦穗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我这就打死你!”
男子疯了一样又打又踢,嘴里也不干不净的骂着,一直到脖颈抵上了什么东西,冰冷的触感让他一下清醒过来。
“东京城内禁止斗殴。”子书俊宝剑出鞘,抵上了男子的咽喉处,“老实些!”
“官爷,官爷!您别生气,别……别杀他!”袁七娘吓得瘫坐在地,抱着子书俊的腿,生怕这位小官爷一生气杀了自己的夫君。
沐桃月刚才被飞过来的凳子砸中了头,砸的他眼前直冒金星,这会儿刚刚缓过劲来,就看见了眼前这一幕。
“别冲动!”他赶紧跑过来,轻轻把剑从男子脖子上移开,“寺正大人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谁惹寺正大人发脾气了?”一阵爽朗的声音传来,沐桃月循声望去,只见几个穿红色官服的人从门口走进来,为首的官差三十上下的模样,高大威猛,步履矫健,一看就是练家子。
子书俊脸色不太好看,还是客气的点点头:“林捕头。”
“正带着兄弟们巡街呢,就看见这里围了一大群人。”来的是开封府的捕头林松,他迈步进了屋子,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女尸,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这是……刘大娘?”
“林捕头认得?”
“也不算认得,只是每日都在这条街上巡视,见过几面。”林松又仔细看看,示意差人找块布先把死者盖上,“如何就……?”
“自缢。”
林松惊讶一声:“自缢?”又看向袁七娘跟她夫君,压低声音问道:“可是因为昨日傍晚之事?”
见夫妻二人缓缓点头,沐桃月忍不住问:“昨日傍晚发生何事?”
“阁下是……?”林松看看眼前这个好看的小郎君,这脸蛋粉嫩的,小鼻子小嘴,大眼睛忽闪忽闪如一汪清泉……是个女子。
见他盯着自己,沐桃月不好意思的笑笑,俏生生的惹人爱:“我是跟着寺正大人的。”
子书俊点点头肯定了他的说法,众人恍然,原来是小王爷的相好。
一提起昨日傍晚,袁七娘又低低的哭起来,林松叹口气,让人驱散了门口看热闹的人群,关上了院门,冲子书俊一抱拳:“不知寺正大人何故来此?”
“本是想找刘大娘做些问询。”子书俊跟他大体讲了讲事情经过,林捕头听的眉头紧锁:“河堤女尸?”
“是,如无意外,刘大娘应是第一目击人,所以想找她了解一下。”
“可眼下这般,寺正还是……”林松摇摇头,表示爱莫能助。
“刚刚听林捕头说昨日傍晚,可是有事发生?可与刘大娘之死有关?”子书俊听他们说话听的云山雾罩,“小麦穗又是谁?”
“小麦穗是我女儿,刚满周岁。”一直坐着地上低头不语的青年男子开口了,“我叫于大田,这是我娘子袁七娘,我爹死的早,是娘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大,看我娶了媳妇,生了孩子,我们还养了一条狗,叫黑子。”
沐桃月碰碰子书俊,悄悄指指院子角落,果然有个狗窝。
“小麦穗很乖,我娘照顾的也细心,黑子也是条好狗,怎么就……怎么就……!”于大田揪着头发,痛苦的说不出话来。
见他这样,林松把子书俊跟沐桃月叫到一边轻声讲述了事情经过。
原来小麦穗出生之后,袁七娘因为没奶,与刘大娘婆媳间起了不少摩擦,后来刘大娘干脆赶了袁七娘去布坊织布,赚钱贴补家用,这样于大田夫妇俩都是早起上工,晚时才归,小麦穗就交给刘大娘照看。
“要说刘大娘照看孩子还算用心,有几次看见她抱着小麦穗在外面晒太阳,那孩子见人就笑,喜庆可爱。”林松说道,“不过人都有个爱好,这刘大娘平日里就爱赌个小钱,每日午后趁着小麦穗睡着了出去小赌两把,来回至多不过一个时辰。”
“昨日可能赌的有点上瘾,刘大娘傍晚才回来,一进门就看见他们家的大黑狗在院子里啃着什么东西,血糊糊的,是生肉。”
林松说到这里顿了顿,抿了抿嘴艰难的开口:“再去房间一看,孩子没了……”
“你的意思是说孩子被……?”沐桃月惊恐的捂住嘴。
“后来于大田夫妇也回来了,一家人哭天抢地的,狗当场就被打死了,这不今早刘大娘也寻了短见,真是造孽啊!”
“林捕头平日见过那条狗吗?”子书俊想了想,问道。
“见过,叫声大了些,不过脾气温顺,不是恶犬。”林松仔细回想着,“许是受了什么刺激吧?”
“狗的尸体呢?”子书俊问于大田。
“扔了,还留着作甚?”
“扔到哪里了?”
“徐二哥帮忙扔的。”
“这狗平日里喂的可饱?”
“每日都喂,怎的不饱?”袁七娘咬牙切齿,“畜生便是畜生,我只恨昨日没有亲手将它碎尸万段!”
“既然林捕头来了,那就一切劳烦开封府。”子书俊拱拱手,“在下还有职责在身,先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