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冲到面前,卷来一阵淡淡的清香,看清她容貌时,冯筠愣了一下。
不等冯筠开口,云珏已先红了眼眶:“冯郎君你没事吧?郎君命奴婢来瞧瞧你的伤,若他晓得奴婢不慎撞到你,一定会打死奴婢的!”
冯筠眼角轻轻抽了一下,疑色内敛:“你……”
跟上来的车夫帮着云珏把他扶了起来,云珏泪眼婆娑,可怜兮兮道:“奴婢是尹家家奴,奉三郎之命来瞧瞧冯郎君的伤势。帮冯郎君打点好回府后的事情。”
说着,云珏指了指冯筠身上:“听闻冯夫人慈祥爱子,若叫她瞧见你这样回去,恐怕不好交代吧?时辰不早了,郎君不妨先上马车,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云珏句句戳人心,冯筠眼中的疑色亦覆上忧色。
最终,他上了马车,又在云珏的催促下道出住处,马车一路奔向冯宅。
冯筠今日回来晚了,冯母满心担忧,就在光线昏暗的门口站着。
冯筠一出马车就瞧见了,连忙下车迎上去:“母亲,你怎么站在外面……”
冯母却是瞧见了他身上的不妥,脸色骤变:“你与人打架了不成?怎得……”
“冯夫人。”云珏迎上来,越过冯筠握住冯母的手,温声软语的宽慰:“夫人莫要担心,大夫已经瞧过,没有大碍,若冯郎君日后真有什么不适,我们定会负责到底的!”
冯母被少女的热情冲的一愣,“你、你是……”
这段戏,云珏已默默演练数十遍,她不慌不忙露出歉疚又友好的微笑:“冯夫人,我是……”
“这是与儿同在国子监读书的同窗,镇远将军府的云娘子。”
云珏满腹戏词卡在喉咙里,脑子里慢悠悠转出一个疑惑音——
诶?
……
大意了,冯筠认得她!
云珏头回切身体会到赵程谨形容她倾慕尹叙的那个词——人尽皆知。
她反应也快,立刻配合:“是,同窗。女学开得晚,所以还该唤一声冯师兄才是。”
冯家清苦,在长安买不起宅子,只能在贫民聚集之地租一方一眼看遍的小院子。
冯筠很少会和母亲说学中之事,偶尔提及,也多是学业上的事。
冯母理所应当的认为,自己的儿子在学中忙于学业,本也不会有别的事可讲。
眼下将军府的千金找上门,生的娇俏美艳,还自称儿子同窗师妹,冯母怎会不惊讶?
惊讶之余,又有微微的期待。
这姑娘生的漂亮讨喜,也不知儿子对她是什么想法。
冯母:“你们……”
戏,它可以改,也是可以接的。
云珏虽被迫“换了身份”,但原本的戏稿还能用。
不等冯母开口,她已露出愧疚的神色,道出自己贸然登门的“原委”——
她刚到长安,受圣人安排入学后便一直忙碌,始终未能逛逛这长安城。
今日得闲,本欲散学后约上二三好友出游,不想好友临时有事,爽了她的约。
她一时恼火,又不想回府,便让车夫随处乱转。
没想马儿忽然受惊竟撞上了路上的冯生,又让他撞到了路边的摊位。
摊贩是个急性子,便与他推搡起来,还动了手。
她赔偿了摊贩,带冯生瞧了大夫,这才回来晚了。
说到底,这都是她的错。害冯母担心,罪过罪过。
云珏一通胡扯说的圆溜儿,又道:“对了,我车上有好些人参鹿茸,还有一只大熊掌呢!”
说风就是雨,云珏直接让人去搬。
冯母大受震撼,连忙拒绝。
听到儿子被车擦到,她的确狠狠担心了一把。
但冯生已经好端端回来,加之这小娘子不仅赔偿损失,给冯生请了大夫,还一再表示会负责到底,再要她的东西,便有讹诈之嫌了。
“使不得,使不得!你也是无心的,我儿没事便好,那些贵重东西便不必了!”
“要的要的!”云珏劝道:“大夫说伤病得养,冯师兄才学出众,若因外伤损了精神导致学业不振,我便是拿出全副身家也赔不起呀!”
“母亲。”云珏话音刚落,冯筠开口了。
他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是对着母亲的温柔耐心:“收下吧。”
“你这孩子!”冯母不赞同的瞪了他一眼,“你……”
“收下吧!”云珏打蛇随棍上,直接抱住冯母的手臂晃了一下。
明明是上门赔罪的戏码,活生生被她演成了膝下撒娇。
冯母根本受不住甜甜的小姑娘软软的央求,还是被要求收礼物,就连冯筠都多看了云珏一眼。
但他的态度明确多了,说:“我已没事了,云娘子慷慨,冯某在此谢过。”
“不谢不谢!”云珏摆摆小手:“是我撞了你,赔偿理所应当,谢什么!”
说完,她又扶着冯母去介绍那些补物,告诉她哪个要怎么做。
这些都是要入冯筠的口的,冯母自是认真记下,末了才一拍脑门,转身去把温着的饭菜端出来。
“云娘子送我儿回来,可有用饭?家里只有些粗陋饭食,不嫌弃的话一起吃些吧?”
云珏没开口,冯筠抢先道:“母亲,时辰已晚,云娘子出来这么久,府中会担心的。”
话是对着母亲说的,态度却是给云珏看的——天晚了,赶紧走吧。
冯母一听,忙道:“说的也是,云娘子,你……”
云珏说:“还是冯师兄想得周到,冯夫人,我明日再来看你。”
明日?
还来?
冯筠眉眼微动,见云珏已与母亲道别,当即道:“我送云娘子出去。”
车夫已将马车停在路口,冯筠与云珏一道走了出来。
云珏笑着摆手:“冯师兄不必送了,回去陪老夫人吧,不过你可别说漏嘴了。”
冯筠竟别开眼笑了一声,语含打趣:“说漏嘴会怎样?被尹三郎打死吗?”
云珏眼睛倏地睁大看向冯筠。
都会玩笑了,心里或许已好受些了吧?
其实她不担心冯筠说漏嘴,他是孝子,这时候定会以母亲的感受为先而配合她。
但有件事她必须先解释一下——
“方才我不是有意骗你的,而且,今日的事并非尹叙挑起,他不知情的。”
冯筠眯了眯眼,神色中暗添审视,并未回应。
云珏又摇头:“罢了,今日你有情绪,恐怕听什么话都容易变味儿,还是先好好歇息一晚。放心,明日谁敢为难你,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冯筠没忍住又笑一声,云珏看来,或许是在笑她不知天高地厚。
“我走啦!”云珏冲他挥挥手,轻提裙摆奔向自家马车。
她今日也回晚了,保不齐赵程谨那厮会不给她留饭。
冯筠目送将军府的马车离开,正欲回身进屋与母亲说话,忽然瞥见街口有另外一辆马车驶离。
他眼神一动,追了几步。
那马车是……
……
云珏回府后,竟吃上了热乎的饭菜。
赵程谨冷着一张脸走进来,就坐在她对面死亡凝视,委实影响胃口。
云珏吃了两口便放下碗筷:“对了,借你手下两个人帮我打听点事情。”
彩英和流芳全神贯注高度警惕,就怕这两位主儿一言不合又闹起来。
可他们等了半晌,并未等来赵程谨发怒。
他只是一言不发盯了她会儿,便道:“做什么?”
云珏:“我想打听点事情。”
赵程谨神色复杂的打量她一阵,站起身来。
云珏端起碗筷,不明所以的看了他一眼——你还有事吗?
赵程谨似酝酿许久才冷冰冰道:“下次晚归也不必回来,找个乞丐窝将就一晚便是。”
说完,他拂袖而去,留下大松一口气的流芳与彩英口诵佛偈,心怀感恩。
……
云珏说到做到,第二日散学后,她又来到冯家,这次还带了个大夫来。
其实冯筠的伤都是皮外伤,歇两日就好了,但她还是当着冯母的面让大夫下了诊断。
事实证明,在得到明确结果后,冯母彻底松了口气。
冯母是寡母,儿子就是她的命,可面对云珏时,她却反过来宽慰云珏,让她莫再带东西请大夫,言辞里还有些感激之意。
冯筠难免动容,再看云珏时,目光不由得生了些变化。
冯母说什么都要留云珏吃饭,竟然连过年时没舍得吃完的风干腌肉都拿了出来。
云珏起先还没表态,直到冯筠也开口挽留,她才笑眯眯应下。
冯母眼中喜色更浓,让冯筠好好招待她。
“云娘子……”冯筠看了看老母,不由压低声音:“介不介意借一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