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咳一声,在床边坐下,目光飞快扫了眼尹叙:“你……没事吧?”
尹叙笑了笑,张开手:“你看我像是哪里有问题?”
云珏:“那你告假不出。”
尹叙非常无奈的笑了一声,“阿珏,我也是个男人,当众掉进水池里,那么狼狈的被捞起来,所有同窗,同僚,甚至亲族长辈,同辈晚辈都看在眼里,”尹叙眼中划过一丝哀色:“很丢脸的。”
“虽然我不是什么遇事就逃避的性子,但一来池水的确冷,二来,我也不想在事情还新鲜热乎的时候,逢人便解释,不如在家歇两日,等热头过了,便也没什么了。”
云珏怔愣的看着面前的男人,忽然觉得她和自己以往认识的那个尹叙又不同了。
从前看他,是一派从容的谦谦君子,好像没有什么事能让他慌乱,或者说是狼狈。
而今,他先是在她面前服软示弱了个够,紧接着连自己的狼狈不堪都袒露跟前。
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失望,相反,眼前这个尹叙好像一下子就染上了烟火气和红尘气息,他的不足、狼狈、失策,甚至能与她素日的经历相似重合,他们好像靠得更近了。
“想什么呢?”尹叙察觉面前少女的失神,毫不客气的点破。
云珏眼珠轻动,并没有立刻回答。
尹叙也不急,她主动找来,他求之不得,才不会催促他。
“尹叙。”云珏忽然叫他。
“嗯?”
云珏的表情挺认真,“你知道之前的事情,其实我很生气吧?”
尹叙神情变化,跟着认真起来:“我知道。”
云珏的语气不是在闹脾气拿乔,她说:“我真的很生气。不考虑大局大义,不考虑你的立场,只考虑我当时的心情,真的……气死我了!”
因为太气了,她还锤了一下床板。
尹叙本想握握她的手,看她锤床的架势,指尖动了动,又收回来:“我……感受到了。”
云珏点点头,表示受用,继续道:“事情过去后,你几番找来,起先我是真的不想理你了。我这个人,从来不吃回头草,但顶多也只能把你当做陌生人普通人一般对待。可没想到……”
云珏看向他,说:“你竟然缠了上来,还缠得颇有伎俩,便是将你当做个普通人看,也忍不住多看两眼。慢慢的,我便觉得,既来之则安之,加上我本身也有些想法,也就不那么抗拒你了。”
尹叙觉得她有话要说,但铺垫了这么多,始终没有说到重点。
“尹叙。”云珏语气一沉:“以往种种都别管了,我并不抗拒与你在一起。我只问你,从今日起,我将你当做情郎,但未必能立刻给你什么承诺,说不定还会走一段漫长的路程,但我保证我会认真走下去,你愿不愿意?”
云珏略显豪迈的告白让尹叙愣了好一会儿,忽然,他握住少女的手腕,将人拉进怀里,让她枕在屈起的腿上,双臂轻轻抱住:“再说一遍。”
云珏眨巴眨巴眼,简略道:“我愿意与你认真的在一起,但又不是完全在一起……”
短暂的沉默后,男人眼底涌起清澈的笑意,故意问:“哦?认真?多认真?是与我谈交易那种认真?”
云珏暗想,上次谈交易那个话题,似乎真的伤到了他,他很介意。
看在他受了委屈的份上,云珏也不想说些有的没的:“你我若重新在一起,自然是要真心相对,相互扶持,如今你既知道陇西的立场与你自己的立场并不相悖,你也没有处在什么为难的境地里,那我期盼的,自然可以努力去达成,我不指望你出什么大力,但你总不至于还会阻止吧?”
尹叙轻轻笑起来,指尖描摹着少女脸颊轮廓:“哦?你对我的要求这么低?之前还要同我做交易,帮你一起经营陇西与长安的友好关系,现在只要我不阻止就行?”
他微微倾首,温声道:“这是不是太便宜我了?”
云珏眼神都直了。
她以前就很喜欢尹叙说话的调调,他平日里清润的语调就很喜欢,若是带了些情绪或者刻意的挑逗,那简直就是要命。
少女目光晶亮,忽然抬手圈住男人的脖子,将他的头往下一压!
两人的唇猝不及防的贴在一起。
这要还无动于衷那他就真不是个男人了,尹叙迅速反客为主,将人抱起来亲。
不知道亲了多久,云珏喘着气推开他,一双眼睛水汪汪的。
尹叙也喘了,不是亲人亲的,而是压抑自己压出来的。
云珏平复过来,声儿软软道:“你这样,是不是就算答应啦?”
尹叙已经太久不曾见到她这副模样,心中激动得很,面上还在压抑。
而且,他意识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你方才说,是认真要与我在一起,但又不是完全在一起,若我没有理解错……”
男人的眼神沉下来,“你还不会也想隐瞒这段关系,同我搞些深埋地下的情谊吧?”
云珏:……
其实,地下情这个事,云珏只有最开始的时候有点不理解,在尹叙解释过后,她也就释然了,甚至觉得有点刺激。
真正深受其害的,是这么久以来备受煎熬的尹叙。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他算是做够了。
云珏噗嗤一笑,安抚的摸摸他的脸:“放心吧,我才不是那种敢做不敢认的人!”
尹叙放下心来,又亲了她一下,附和道:“不错,我们都不要再做这种人,这样不好……”
……
这一夜后,云珏自问也算是与尹叙说开了,亦不再扭捏自己的心意,尹叙休了几日后入场出府上值。
其实这时候,关于相府宴客尹叙狼狈落水的热度还没消,但尹叙就是能做到老神在在毫不在乎的样子,有同僚原本还想借此事煞一煞他的官威,结果这位年轻的郎君一个眼神投来,便叫人不敢造次,大家在敬佩之余,又生出一股惶恐的了然——
以前看尹叙,那是人中龙凤长安典范。
如今再看他,只觉得他不愧是尹相的儿子,本就很有能力,再加上这日渐丰厚的脸皮和从容不迫的气度,拜相不远矣!
和去年一样,樱桃宴盛大热闹,受邀在列者无一不是王孙贵胄朝中重臣。
云珏是吃不得樱桃的,但架不住这里热闹,她喜欢来凑热闹。
是以,第一日开宴后,云赵两家都分得了品相极好的樱桃,唯独她面前上的是一壶果酒。
这种与众不同特立独行的风格,很快引来旁人的瞩目。
圣人似乎是提前得到了什么风声,瞧着云珏面前那壶爱心酒酿,轻笑道:“去年,朕不知云娘子吃不得樱桃,宴席招待略有不周,今年本想弥补一下去年的不足,却不想有人比朕更用心。云娘子,你且尝尝这果酒,与你陇西酿造的有何不同?”
好得很,大家原本就很注意云珏的与众不同,圣人一挑,大家更在意了。
倒不是在好奇是谁准备的,而是猜到了是谁准备的,按捺着心中的激动和情绪在默默等待的同时顺便窜词儿,以便宴后议论这个“有心人”时能喷出些新意。
云珏闻言,无视周边目光,坦荡的尝了一口酒,忽而眸光大盛。
好喝的!
陇西的果子因得地势优势,新鲜多汁还格外甜美,但长安作为帝都,本也有非常极品的果子,加上酿造之人别出心裁,大抵是试验过许多次,才能叠加出这样复杂又多变的滋味,两厢比较,一时间竟说不出哪个更好。
又或者说,是各有千秋。
“陛下,这酒好喝的很,臣女分不出高下。”
云珏一表态,大家就不约而同看向了座中另一方向,连圣人都看了过去。
那里,尹叙看着正在饮酒的少女,深情含笑,仿佛喝下美酒倍感满足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圣人笑起来:“犹记得去年陇西送来果酒时,朕曾浅尝,那滋味,让朕都舍不得饮用剩下的,一直珍藏。今日这酒,竟能得你如此夸赞,想来酿造之人用心非常。”
没等圣人引出尹叙,云珏竟主动道:“陛下说的是!此人这般用心,臣女定要好好回报,才不负他一片心意!”
席间一惊,连裴氏和云庭都愣了一下。
所有人都知道,从云珏二进长安开始,她和尹叙的角色直接和以前调换过来,变成尹叙一直追着云珏跑。
事实证明,云珏也是绝的很,从开始到现在都没给出过什么回应,冷情之心不亚于当初的尹叙。
可今日,她竟然回应了!
第108章 “你等着!”
对于云珏的当众回应,许多人都倍感震惊,想想相府宴客那一桩,对于两家联姻的猜想也就更汹涌。
在这种微妙的氛围中,两位当事人却表现得云淡风轻。
云珏吃吃喝喝,狩猎时辰一到便背起箭囊,拉着弟弟妹妹一头扎进猎场,开始疯玩。
尹叙留在座中,时而提盏敬酒,时而笑声连连,谈话氛围相当和谐。
按照往常的惯例,会在樱桃宴的狩猎环节设置彩头,不过今年有所改动,狩猎仍有,但取消了彩头,取而代之的,是夜间一个放灯的娱兴节目, 第一个抵达终点的花灯有奖励。
据说,这是皇后娘娘提议的。
虽说长安女子不乏有擅好武艺着,但樱桃宴的狩猎场,多半还是男子的主场。
如此安排,是为了让娘子们在樱桃宴里多得些趣味。
不过,这并不妨碍有些人阴谋论——犹记得去年狩猎就是云珏拿了彩头,今年云赵两家作为陇西贵族皆受邀在列,取消狩猎的彩头权当娱兴,是为了不让长安贵族输得太惨太丢脸。
猎园里,云珏领着弟弟妹妹上蹿下跳,很快就收获丰富。
赵诚和赵澜被训斥过后,好生为上次的事情道了歉,云珏没为难他们,依旧玩在一起。
打的累了,云珏带着让他们坐在斜坡上歇息,这时,另一边走来两个年轻郎君,骑着马拎着弓,猎物没打多少,八卦倒是聊了许多,聊得正是席间那点事儿。
一人道:“你等着看吧,尹氏和云氏联姻,也就早晚的事。原以为这位尹郎君清高一心读书入仕,没想到如今哄起未来岳家来也是当仁不让。”
又一人道:“说起他,我也是服气的。陇西与长安的关系才刚刚缓和好转,他便这么急不可耐的贴上去,野心大得很呐。”
还有人道:“得了吧,也就是尹氏在背后撑着他,叫他出发点比一般人都高些,他才敢做那些事。不然换成冯筠那样的出身试试?这么强大的岳家,真接了亲成了女婿,不比尚公主更惨!?”
几个人越说越带进,兴致显然盖过了狩猎。
等他们走远了,赵澜和赵诚托着腮看向云珏。
“阿姐,启堂兄说,那个尹三郎油嘴滑舌,很会哄人,先是你被他哄了,现在家中长辈们也要被他哄了,若他以后翻脸,你一定很可怜。”
云珏仰头坐在斜坡上,饶有兴致的问:“他还说什么了?”
“还说,他们这种贵族子弟好逸恶劳,半点不如我们陇西的热血好男儿。他们喜欢三妻四妾,喜新厌旧,不晓得生命可贵,相伴难得。”
云珏听得直笑,却并不否认。
末了,她轻轻叹一声,“他会哄就多哄两句呗,哄得晕头转向才好。”
两个小家伙不太懂这话中的深意,拧着眉头陷入沉思。
狩猎结束后,云珏带着弟弟妹妹回到席间,众人偷偷一瞄,果然是满载而归。
这下,狩猎不设名次以保颜面的动机就更可信了。
云珏也在偷偷观察席间众人。
她回来时这边还在说话,氛围相当通洽,裴氏和云庭脸上都挂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