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听了赵程谨那些话,再去国子监时,云珏多多少少分了些心神来留意尹叙。
照赵程谨的说法,尹叙手头上的事其实相当的多,即便如此,他依旧在国子监兼了职。
而他每每出现在这里,出现在她面前所表现的模样,又和赵程谨所描述的判若两人。
尹叙是为了什么,云珏心里很清楚。
然而,云珏还没来得及回答赵程谨,就接连发生了两件事。
其一,尹叙在城外巡视御田时遭刺杀,好在人没事,只受了点小伤,不过国子监是来不了了。
其二,云珏收到了尹府送来的邀帖,帖子写的相当冠冕堂皇,尹相亲邀她过府……下棋。
云珏盯着笔力苍劲的帖子,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转头问彩英:“没看错吧?下棋?”
彩英点头:“是,下棋。”
云珏:……
尹相是尹叙的父亲,亦是云珏的长辈。
便是看在长辈亲自递贴的份上,云珏也不好直接拒绝。
而且她本身就想去看看尹叙伤的怎么样,有没有她大哥当日那一箭厉害。
打定主意的少女也干脆,让彩英备了礼,又斥巨资买了几根人参,爽快的登门了。
这不是云珏第一次来相府做客,可待遇上却是千差万别。
这次,她是被当做贵客迎进来的,昔日曾在对她冷言警示的尹相,今朝一副和气老人家的面孔,还真在院子里摆了棋盘在等她。
云珏近来兵法看得多,用起来也顺溜,秉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她将慰问的礼物送出去,然后大大方方坐在了尹相对面,开始对弈。
是的,她学过棋。
在那些折腾的年幼时光里,家中从未放弃培养她的各项才艺,还会乐此不疲的在逢年过节时,将小辈们聚在一起比拼才艺。
这是云珏最讨厌的事。
因为她都学的一般。
果然,起手不过十数回合,尹相眉头便拧起来了。
云珏棋子一抛:“我呢,就这么个臭棋,您要是觉得浪费时间,不如拘个善于此道的小辈来陪您?”
尹相看棋盘时脸色复杂,抬眼看向面前的少女时,却豁然明朗。
他沉笑两声:“三郎若下成你这样,早被我罚废了。”
云珏抛着棋子,歪头看老头。
尹相也不急于落子:“听闻你往日里追我儿子追的厉害,处处投其所好。倘若本相一早告诉了他实情,叫你们之间没了那么多波折,你今日的棋艺,或许稍微能看些。”
就在这时,院墙之外传来王氏惊慌的声音:“你都还没好,怎么起来了!真是要命!”
话音未落,青年已跨过院门疾步走来。
他走得太急了,银色披风翻飞,露出了里面的中衣中裤——他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
看到云珏时,尹叙神情微怒,却不是对她,而是看像尹相。
他真的在养伤,唇色惨白,气色糟糕,可即便如此,亦不耽误他生出一股病美人的风情来。
云珏支着头,暗搓搓的这样想……
第99章 你是我的。
看到尹叙不顾身体直冲冲走过来时,尹相皱了皱眉,将手里的棋子丢进棋盒。
尹叙一把拉起座中少女护到身后,警惕的盯着尹相:“父亲这是做什么?”
尹相看了眼他的伤处,沉声道:“你不要命了?”
尹叙却懒得再多说,拉着云珏就走,边走边道:“我不知父亲此举,这就送你回去。”顿了顿,又涩声解释:“无论他说什么你都别在意。”
云珏任由他拉着,闻言道:“啊,即便尹相想撮合我们,我也不用在意?”
男人步子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中藏了些纠结,但答案并不迟疑:“是,不用在意。”
不等云珏疑惑,他又很快解释:“我想要你,自当亲力而为,由你点头,无需任何人插手。”
云珏笑了一声:“真是怪了,以前你做事更看重结果,只要结果圆满无憾,你并不在意过程如何,由谁来做。如今怎么像是颠倒过来了?”
尹叙未尝听不出她话中打趣,但他并不在意,甚至仔细想了想这话,认真的回答:“以往我以为的圆满,何尝不是一种自以为是?”
“我不过是至今才懂,想要达成心愿,本就重在这个过程中,我做了什么、没做什么。”
尹叙定定的看着云珏,沉声道:“该做什么的时候不做,不该做什么却做了,不过是自以为将获圆满,实则与心中所愿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云珏迎着他的目光,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声。
“难得你有这样的感想,可怎么就忘了什么时候做什么事的道理?”她将男人的身体扫了一眼:“伤哪儿了?”
尹叙眸中划过光亮:“阿珏……”
下一刻,云珏手腕一转,绕着他抓着自己的手,轻轻一挣,反握住他的手腕:“我活生生一人,去留还用不着你操心,我先送你回房吧。”
少女的手掌握住尹叙的手腕时,男人轻轻颤了一下,像是得到了全天下最宝贵的恩赐,眼睛紧紧盯着被她握住的地方,动也不敢动,又像是沉浸在美梦中,怕震碎了梦境。
云珏熟门熟路的拉着尹叙回了房,一路上遇见的尹府下人大抵被告诫过什么话,见着两人时无不垂首别眼,谁也不敢多看多议。
尹叙的房间和从前一样整洁雅致,不同的是,进门便迎来一股药味。
床前的地上有未干的痕迹,就这个痕迹判断,大抵是药碗摔在地上造成的,渣渣早已被清理。
云珏转头看他:“你吃药了吗?”
尹叙也看了眼那滩痕迹,只说:“已经在重煎了。”
云珏点点头,又朝床榻抬了一下下巴:“那你躺着吧。”
尹叙迟疑了一下,还是依言躺下。
披风解开,隔着薄薄的丝锻,隐约能看到他肩胛处缠绕的纱布。
云珏垂下眼,背着手站在床头。
尹叙上了床却并未躺下,而是靠在床头看向她:“其实不是大事,箭伤入肉不深,也不是致命伤。”
云珏当然知道。
刺杀这种事,随着主谋意图的不同,也分情况。
若真要他死,就直接在兵器上涂毒了,哪有他在这叽叽歪歪的机会?
说不定他要真死了,事情反而闹大不好收场。
刺杀却不致命,更多是恐吓和警告。
可他之所以招揽上这种事,多半是因他从魏王事件后至今的所做作为招人嫉恨。
其实,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那日他将她堵在墙角时曾说过,若他能有更多的时间来了解她,了解陇西,而非在短时间之内一下子接受那么多讯息,被逼做出抉择,他未必会那样对她。
所以这么久以来,在她看得到和看不到的地方,他一直在履行这件事。
到了她跟前,这些又成了不足为道的事。
“这么说,你也不需要有人来探望咯?”云珏手臂一抱,倚在床边。
尹叙诚实道:“但你能来探望,我同样高兴。”
云珏笑了笑,伸手拖过胡床摆在床边,顺势坐下:“我倒是觉得,既然你还没伤到意识不清,精神甚至还不错,不如来聊点别的。”
尹叙意外的问:“什么?”
云珏目光轻动,慢悠悠转到尹叙身上,忽然起身前倾,手掌撑在尹叙的身边,“比如,我们先坦诚的谈一谈目的。”
少女的动作卷来一阵熟悉的香气,尹叙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不曾触碰过她,搭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动了动,眼神微微错开:“我的目的,你不是都知道?”
“知道,不过还想再确定一次。”
确定!?
尹叙眯了眯眼,少女大胆的撩拨尽显。
他勾了勾唇,忽然握住云珏撑在面前的手腕,往怀里一带。
云珏向前扑倒,眼神轻动,终归躲开了他的伤处,稳稳地落在男人怀中。
尹叙呼吸一沉,手臂收紧,这一刻简直同做梦一般:“你想确定什么?”
云珏窝在尹叙怀中,已经得到答案:“尹叙,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尹叙微怔,眉头微蹙:“什么交易?”
云珏说:“我想要陇西长长久久的太平安然,而你想要我,若你为我达成心愿,我就为你达成心愿。”
尹叙的怀抱是热的,眼神却一寸寸冷下来。
眼前的少女一如从前,敢想敢做,更敢说。
不同的是,从前她诉的是少女真心,而今说的是利益交易。
尹叙的手臂一松,怔然看着她:“你说什么?”
云珏感知他的态度,从他怀中起身,坐在床边侧首看着他:“我说,我们来做一场交易,你满足我,我便满足你。”
尹叙盯着她的眼神逐渐沉冷,是生气了的前兆:“云珏,你当我是什么?”
“为大义抛弃一切的旧爱呀,还能是什么?”云珏歪歪头,滚刀肉一般:“相知相许永不离弃的情郎吗?”
“当然。”云珏露出俏皮的笑容,却说着最刺痛人心的话:“若你点头,你便是我最合适的合作伙伴。”
到这一刻为止,尹叙忽然意识到,从前那些都不算什么。
她的不告而别,冷漠疏离,视而不见,他都可以理解接受,且从不气馁。
可当她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化作一笔交易时,一如同他宣告,她再不会对他打开心扉奉献天真烂漫。
他的弥补,改正,愧疚和念想,落在她眼里,仅仅只是可以实现一笔交易的条件。
尹叙甚至觉得,这才是她最残忍的报复。
“阿珏,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云珏别开脸片刻,又转回来看向他,嘴角噙着笑:“尹叙,交易这种事也许不好听,但胜在坦诚公平各取所需。我呢,能给的就这么多,你要就要,不要拉倒,毕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