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尹叙只觉得头顶劈过一道惊雷。
他终于明白,那日在竹林,为何她口口声声笃定云赵两家没有问题,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也终于知道,她为什么那么痛快的接受了圣人的和亲安排。
从头到尾她说的都是真的,偏又因为不知实情,所以她越笃定,在他眼中就越成了那个被蒙骗抛弃的天真小可怜,越不会相信。
谁能想到,这云将军和云夫人将女儿养的聪明伶俐善解人意,或因出身将门,对天下大势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一个看似什么都知道的小娘子,却偏偏对最关键的局一无所知!
而他,彻头彻尾的,成为了一个因为不信任她,怕沾染麻烦而甩了她的负心汉……
还让她去和亲……
尹叙觉得脑袋有些隐隐作痛。
乾盛帝闻言,笑着道:“云将军不必担心,令爱在长安,除了近来被朕拘了拘,可没受任何委屈。和亲的事也请放心,待回长安后,朕自有安排。至于尹叙……”
赵喆和云庭都顺着圣人的话看了过来。
乾盛帝笑笑:“朕倒是觉得,云家女郎活泼可爱,很是爽朗讨喜。尹相与云将军乃是莫逆之交,更曾一同陪伴先帝出生入死,你们两家若结亲,朕很愿意做这个媒人。不过话说回来,尹叙,君子坦荡荡,你若对云家女郎无意,最好早早表态,免得误了人家姑娘,坏了尹相与云将军多年的交情。”
此话一出,云庭当即表态:“陛下言重,儿女们的姻缘大事,理当讲究缘分情谊,儿女们若无缘无分,也不该影响我两家交情,此事臣与尹相早已达成一致。”
然后云庭看向尹叙:“纵然小女痴心小尹郎君,但君若全然无意,小女绝非死缠烂打之人,这一点,本将军可以向小尹郎君保证。”
尹叙头更痛了。
乾盛帝除了心腹大患,在这谈完正事后的短暂闲暇里忽然媒人心大增,在旁揶揄道:“其实朕此前还想过撮合撮合你们,倒是尹相,怕耽误正事阻止了此事。”
轰——
尹叙脑中再现惊雷,想到了之前乾盛帝一脸深意的让他接近云珏然后又很快反悔的事。
搞了半天是这么回事!
他还真以为圣人是要利用他对云珏下手探得陇西秘密。
原来是假公济私当起媒人来了!
然后又被父亲阻止了!
好得很!好得很!!
乾盛帝还在呱呱的讲:“朕想想也是,男女之情,等大事落定,随你们谈去。”
“不过,他们二人可以相处看看,尹叙别的都好,就是性子有时太过憋闷,兴许与性子开朗的女郎相处后,会察觉其妙处,当然,朕可不是在强点鸳鸯谱,一切自当看他们。”
赵喆在一边听了半晌,那张俊脸即便会心生笑,也夹带一种高冷的味道:“呵呵,若是如此,臣就要静候云氏和尹氏的结亲酒了……”
云庭一摆手:“欸,不要在孩子面前多说这些。”会给他们压力的。
轰轰轰——
面前三位每多说一句,尹叙头顶就多劈一道雷。
好得很。
他不仅早早就接触了人家女儿。
占了不少便宜。
还……把人甩了……
第83章 老的是狐狸,小的也不好……
梳理完所有前因后果,洞悉全部真相后,尹叙脑子里只有两个字。
荒唐。
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却被自己的亲生父亲骗得团团转!
那是他亲生的,从小瞻仰甚至在心中树为目标的父亲啊!
所以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父亲,所有的考量全部从父亲给的“真相”出发!
所以他才会从一开始就站在陇西的对立面,对云珏永远以一个拯救者的姿态出现!
如果不是圣人和两位长辈在前,尹叙此刻只想痛快的打砸一番,指天誓日的痛骂一顿。
事实证明,遭遇这种事情还能不爆粗口的,那都不正常。
同一个夜晚,终于被云珏释放恢复行动力的赵程谨在被及时赶来的尹相告知真相后,气的又摔了一个心爱的青瓷。
“荒唐!”
赵程谨原地炸了。
“为什么骗我!?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是我不配吗!?”、
彼时的尹相一改他们先时见过的严肃冷漠,脸上竟添了几分老人家特有的慈祥和耐心。
尹相看一眼从刚才就乖乖缩在一边安静坐好的云珏,“不偏帮的说一句,但凡你今日知道真相后,能有你姐姐一半从容,本相都会觉得你父亲不该瞒你。可你瞧瞧自己激动成什么样了,啧,还是年轻不能担事儿啊。”
其实尹相误会了,云珏因为近几日都睡不好,晚上又打了一架,这会儿早就困了。
她不是不想跳起来大吃一惊,纯粹是没力气,眼皮子都在打架了。
结果尹相一句话,把赵程谨的火烧到了云珏身上。
“等等,凭什么对着你就说真话,对着我就说假话!?”
赵程谨要气死了。
难怪她这么淡定的接旨,以她的性子,怎么可能接受和亲!
“这不公平!”
云珏被他吵得耳朵疼,小拇指掏掏耳朵:“其实,他们原本也没打算告诉我的,可以同他们赖嘛。”
……赖?
赵程谨的眼角抽了一下:“赖什么?”
云珏打了个哈欠,调子拉得软软长长:“比如,你明知一路凶险,可亲长却要你吃好喝好,不要多想,这就很奇怪。这时你便可以耍赖,若是不告诉你实情,让你在长安因不知实情做了错事,可不要怪你之类的。”
她两手一摊:“他们一听,就会觉得还是告诉一下实情比较好,我就是这样赖到的呀。”
云珏每多说一句话,赵程谨的脸色就白一分。
什么?
他们告诉你,这一趟只需要吃吃喝喝就好!?
可父亲打先就告诉他,这一趟凶险万分啊!!!!
赵程谨之前一直被云珏控制,这会儿气的手脚都开始发软。
他一边撑着座位扶手,一边捂住胸口:“我要回陇西,我要问个清楚!”
这么想着,赵程谨又让流芳端来一碗参汤,咕咚咕咚喝下去,转身回去睡觉了。
先好好休息,才有力气闹,气死他了!
折腾了大半夜,整个将军府终于重归平寂。
云珏目送着赵程谨离开,目光一转,和尚无去意的尹相大眼瞪小眼。
云珏:呃……您还有事吗?
尹相的确没打算走,他观察云珏很久,眼下只剩她,尹相亲手为她添了杯热茶醒神,一把苍老的嗓音在静夜中平添安抚:“小姑娘家家的,吓坏了吧。”
云珏脸色微变,抱膝坐着不说话。
论理,云珏不该知道秦怀月今夜偷袭,但她却早有准备。
所以,稍微推测便可知,不是她在防备秦家,而是恰好在她有所防备时,秦怀月一头撞了上来。
换言之,今日来的若是圣人的人,亦或是别的人,她也一样会做此反抗。
到底是二八年华的少女,据说也是陇西捧在手心长大的,不似她的哥哥嫂嫂那般在营挂职受千锤百炼,她顶多就是习习武,听听课,比一般世家贵女知道的多那么一些,又经历过多少风雨?
若是早早知情,便不难知圣人对他们软禁也好,看守也好,都是变相的保护,放着秦家人对他们下手。
但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所有人都当他们是被云赵两家抛弃的棋子。
她心里真的一点都不害怕、不担心、不怀疑吗?
她可曾想过,大局当前,自己也可能被欺骗,或者被舍弃?
也许她真的怀疑过,虽然那种一闪而逝的念头压根不会影响到她实际的选择,然午夜梦回,恍然无助时,这种惴惴不安最是磨人。
所以,以她的年纪和阅历,能稳稳当当的扎根于此,平平静静的接受安排,只因亲长的那一句话,到最后都毫不犹豫按住早已躁动不安的表弟,已经很难得。
少女闷闷不言,尹相也不在意,他心里已有了数。
“你与三郎的事,或许老夫该赔个不是。”
在道出圣人与陇西种种安排时,尹相也如实吐露了对尹叙的诓骗。
然而,云珏只是怔了一下,便再没有任何反应,尹相这才要单独留她说一说话。
“所以,你怎么说?”
云珏想了想,平静的说:“相爷应当先给尹叙赔个不是吧。”
你都把他骗得这么惨了。
尹相眼观鼻,鼻观心:“这自然会有的。本相问的是你。”
他点到即止:“此前长安城的传闻,老夫多少听说了些,三郎他,最后还是拒了你。”
其实尹相更想问,你当时是不是害怕啦?
你想看看我儿能否把你从和亲的水深火热里救出来吧?
云珏默了一阵,不答反问:“相爷为什么问我这个?”
尹相想,当然是因为,如果你这样想了,我就得解释清楚。
那种情况下,尹叙被诓得思路都歪到姥姥家了。
别说你和尹叙只是同窗之谊,就算你们已经定了亲,尹叙也得退亲!
然而,瞧见少女一张小脸没有半点神采,尹相到了嘴边的话又压了回去,变作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