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落,太后不由怔住,原先的轻蔑在眼底荡然无存,甚至隐隐升起一丝慌乱。
不仅是她,就连安王同样如此。二人自以为行事隐秘、天衣无缝,哪知魏昀早已得到了消息,那他们之后的计谋还如何施行?
“哀家不知陛下在说什么胡话。”太后很快反应过来,冷着一张脸吩咐宫人道,“给哀家送客!”
这话一落,不料一众宫人被魏昀的气势所慑,竟是无一人敢上前。
魏昀嘲讽地望着眼前强压惊慌的太后,冷笑道:“你们那两万兵马已被朕困在半途,没有朕的准许,谁也进不了京城。”
太后青白了一张脸,双手紧紧握住座椅的扶手:“你说什么!”
安王心底一沉,没想到魏昀竟能准确地说出那批兵马的数量,说明对方已经掌握了一切,怎会如此?
这时候他突然有一种感觉,仿佛他和母后一直都轻视了魏昀的能耐,以为他被蒙在鼓里,事实上对方根本就是一只装作沉睡的雄狮!
魏昀抬起漆黑如墨的双眸,一字一句道,“现在,可以给朕解药了么?”
他指的解药,自然是要给虞晚用的。
想起虞晚之前那张惨白的面容,魏昀神色阴沉至极,他自然知晓虞晚的情况凶险,根本拖不得,这才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而后以最快的速度逼太后交出解药。
“你……”太后颤抖着手指向魏昀,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那两万兵马对他们来说极其重要,若是少了兵马的支持,他们届时若想逼宫,无异于天方夜谭。
此刻的太后就如同被魏昀掐住了脖子,涨红了一张脸沉默良久,这才吐出一句话来道:“给你解药又如何……你还是救不了她。”
“给朕解药。”魏昀此刻不再掩饰,赤红了双眼,暴怒的模样看着十分骇人,“别再让朕说第三遍!”
安王此时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在太后身侧轻声提醒道:“母后,顾全大局。”
“去取那张药方来,交给陛下。”太后顿了顿,她咬着牙说了出来,然而那张方子并非最终解药,只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环,“哀家给虞嫔下的毒,名为蚀骨散。若想取得解药,还需以人血炼制,辅以药方。”
“死人的血对这毒无用,必须得是一个活人的血,多人的血无法相融,是以只能一人。而且得放血两个时辰,以十瓢盛之,方能炼制解药。”
“不说平常人难以承受放十瓢血的痛苦,即使当真熬过了那两个时辰,怕是之后也没命了。”
太后将解药的来龙去脉徐徐道来,事实上她之前每月赐给虞晚的那粒药,只能延缓毒发的日子,且最晚不会超过一年。
魏昀接过那张药方,却只是粗略扫了一眼,他面色不改,怒容阴沉:“若是让朕发现解药为假,那两万兵马,你们就别想再用了。”
说罢,魏昀并未再看太后和安王一眼,转身便快步离开,仿佛他们只是无关紧要的人一般。
他此时心里记挂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虞晚。
太后心中气极,她都说得那般清楚了,也交出了解药的药方,没想到陛下连还是不肯放过那两万兵马,她忍不住起身高声提醒道:“陛下,那两万兵马能否先放了?”
回应她的只有外头呼啸的风声。
魏昀早已坐进了御用轿子,他听见外面传来太后的怒吼,连理都没理,只冷声道:“立刻回悠雨轩!”
*
悠雨轩。
德嫔满眼含泪地坐在虞晚床榻边,望着虞晚那张惨白至极的面容,她轻轻握住虞晚尚存温度的手,知道这是晚儿妹妹还活着的征兆,怎么也不肯放开。
只听外头传来一记高声通报:“许太医到!”
陆雪菡惊喜地抬头,她知道许复医术高明,虽然不及老太医经验丰富,可每每诊脉总有奇想,说不定能解了晚儿妹妹的毒。此刻她来不及多想,仿佛看见了救星一般,起身就扑到刚刚入内的许复身前。
许复一惊,未料到德嫔会如此,下意识伸手扶住她,而后疏离有礼地后退了半步,行礼道:“微臣参见德嫔主子。”
“许太医,你终于来了。”陆雪菡向来清冷的面容上此刻哭得梨花带泪,她知道此刻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咬着唇道,“你快给虞嫔瞧瞧脉象,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好端端的人儿,为何会昏迷不醒、嘴唇发紫呢?”
“微臣遵命。”许复简略应了声,随即绕过陆雪菡,走到虞晚床榻边坐下,替她细细把了脉片刻,他皱眉良久,终于得出一个结论,“依照微臣看来,虞嫔主子怕是中了毒,且这毒至少已有两月之久……”
“胡说!”还不等许复把话说完,一名老太医便沉声打断他,朝德嫔振振有词道,“微臣行医多年,从未见过这等怪病,许太医毕竟年轻,怎能因为一时贪功,便对虞嫔主子的怪病妄下论断?”
“这分明不是一种病。”许复冷声道,望着老太医的眼神也渐渐沉了下来。他未料到这种时候,还有人如此顽固不化。
老太医坚持己见,此刻连忙为自己辩解道:“德嫔主子,您可千万别听许太医的胡言乱语,他总是在宫外义诊,还不收人银子,世人莫不爱财,又哪有他这般清心寡欲的人,许复他分明便是一个沽名钓誉之辈!”
话落,陆雪菡却是瞬时冷了脸,她定定望着许复,清冷的嗓音此刻听着无比坚定,“可我,相信许太医的医术,也相信他的人品,还请许太医把话说完。”
许复微微挑眉,下一瞬,他便低垂了双眸,轻声道:“微臣能下定论的,方才已悉数说完,一切只等陛下回来后定夺。”
老太医听罢,却是不屑冷哼一声:“呵,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宫人惊喜的声音:“陛下回来了!”
第66章 【066】 “朕意已决。”
在场众人听罢, 纷纷回头望去,只见一道身着明黄色朝服的高挺身影出现在门口。
老太医连忙放下和许复的争执,随众人一同跪下行礼道:“微臣(奴婢)参见陛下, 陛下万岁万万岁。”
“嫔妾参见陛下。”陆雪菡福身行了半礼,她余光瞥见陛下手中的那纸药方,忍不住心里一喜, 脱口而出道,“敢问陛下, 可是虞嫔妹妹有救了?”
“都平身。”魏昀摊开药方, 尽管方才已经仔仔细细看过一遍, 但他此刻仍不太放心, 便打算将药方交给许复道, “给朕看看这张方子可有问题。”
“陛下,许太医毕竟年轻, 经验不足,这等要事还是交给老臣吧。”方才那名老太医却忍不住开了口, 丝毫没察觉自个儿行为僭越,说罢他还朝许复的方向瞥了眼, 信誓旦旦道, “就在刚才,许太医还说虞嫔主子中毒已两月有余, 这简直是胡乱揣测!”
“闭嘴!”李福方才便一直作壁上观,是因为他觉得没必要插手, 不曾想这老太医竟还敢舞到陛下眼前,真是不懂规矩,“陛下要把这药方交给谁,岂是由你说了算的?”
魏昀没理会老太医的要求, 漆黑的眸子盯着许复问道:“你如何能推断出,虞嫔已中毒两月?”
“启禀陛下。”许复不卑不亢地答道,“虞嫔脉象杂乱,时轻时重,用寻常诊脉之法探不出究竟。微臣也是近日在翻阅药典的时候,知晓有一种毒.药,能让中毒者脉象紊乱、面色惨白、嘴唇发紫,而且此毒潜伏时,根本毫无症状,唯有爆发时才能察觉。结合虞嫔主子的面相,微臣才斗胆断言,虞嫔主子中的是南疆一种极其稀有的毒.药,名为蚀骨散。”
“至于中毒两月,也是根据虞嫔主子的面相大致推测出,她中毒已有些深了。毕竟此毒潜伏期越长,对中毒者的危害便越大,到最后只怕是药石无医了。”
许复说的不错,虞晚已经中了几个月的毒,先前每月一粒的“解药”只能做延缓毒发之用,根本无法解毒。此刻若非有玉清丹给她续命,只怕她早已没命了。
魏昀听后淡淡道:“朕方才去了寿康宫,蚀骨散一说,倒是与太后所言一致。”
陆雪菡听后忍不住惊讶道:“竟然是太后娘娘给虞嫔妹妹下毒?”
许复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德嫔,而后不动声色地撇开目光,朝魏昀拱手道:“既是蚀骨散,微臣对解毒之法也稍有了解,还望陛下将药方交给微臣一看,以确保这药方不会对虞嫔主子有害。”
魏昀抬手,许复上前接过药方,认真端详了一遍,这才回道:“依微臣所见,这药方应当是真的。”
不料这话一落,先前插话的老太医涨红了一张脸,愤懑不平道:“你……既然你早就知道是蚀骨散了,那你方才为何不说?!”
“微臣先前只是推测,一切要等陛下回来定夺。”许复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实际上他原先是打算说的,却被老太医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索性等魏昀回来证实了一切,再将翻阅药典的事儿公之于众,也免得被老太医抢过功劳,一举双得。
老太医面子上挂不住,正欲为自己辩解,却被魏昀冷冷瞥了眼,顿时惊出一声冷汗,意识到自己的错来。
“退下。”魏昀命令道。
老太医听后再不敢造次,他深知陛下的脾气,此刻两条胡子微微发颤,拱手退下了:“是,微臣告退。”
许复自始至终面色未变,待那名老太医退下后,他才微微迟疑地询问道:“不知陛下打算让何人放血?”
蚀骨散需要以十瓢血为药引,若是找个强壮的成年男子来放血,也不知对方能否经受得住。
魏昀很快答道:“朕亲自来。”
许复一怔,深深地看了眼魏昀道:“陛下应当知道了,若要解此毒,需要放血足足两个时辰,以达到十瓢的量。这瓢还得是最大的那一种才够。”
“你说什么?”李福在旁边一下子懵了。他这耳朵没听错吧,竟然要让陛下放十瓢的血……
就算李福对医术一窍不通,也知道常人不可以放如此大量的血,否则是会没命的!陛下他是不是疯了?!要知道,他不仅仅是紫禁城之主,更是大魏的君主,怎可如此为了一个女人,如此不惜性命!
简直是枉顾江山社稷,枉顾天下黎民百姓!
“陛下万万不可!”李福“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双眼含泪地劝道,“您这龙体要紧啊,放血之事不如交给老奴,老奴愿代陛下来救虞嫔主子,确保万无一失。”
魏昀神情寡淡地看着他:“朕意已决。”
常人若是放血两个时辰,只怕早已没命,何况是放血十瓢。虞晚眼下的情况拖不了太久,还不如他亲自上。
魏昀自幼习武,体格比寻常男子强上许多,但即使是他,也不敢保证放血十瓢后,能否活下来。
若是他因此丢了性命,将来就到阴曹地府去找虞晚,和她做一对鬼夫妻。
他自嘲般地想着,却又知道自己不舍得丢下她一人活在世上。若他真的死了,太后一党绝不会放过虞晚,所以他必须得撑住,活下来,至少得把太后的势力都铲除个干净。
许复看着一脸淡漠无情,然而却做出惊人之举的陛下,唯有沉默。
*
等虞晚醒来的时候,天色已全然暗了下来,此时正值深夜。
她足足愣了片刻,抬手放到眼前看了看,又狠狠掐了一把自己,不成想疼得流了眼泪:“啊……”
云袖和兰芷一直守在虞晚床边,此刻听见声响,连忙抬起头来,满脸惊喜地看着虞晚:“主子,您醒了?”
“发生何事了?”虞晚眨了眨眼,总觉得自己是突然毒发,又突然倒下,此刻居然还活着,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云袖笑着解释道:“主子您先前毒发了,后来是陛下为您解了毒。”
虞晚心里升起劫后余生的庆幸,面上禁不住露出一抹轻松的笑来:“是么?陛下还真是神通广大,连我体内的毒都能解,早知道我就告诉他了。”
她还以为陛下是从太后那儿找到了什么解药,却不知魏昀足足为她放了两个时辰的血,此刻昏迷不醒。
兰芷看了眼云袖,想起先前李公公的吩咐,不让她们说陛下此刻的情况,禁不住欲言又止。
虞晚还不知道魏昀都付出了何等代价,却也渐渐察觉到气氛不对来,她忍不住喃喃道:“我这毒应该是彻底解了吧?之前没有一个太医把脉时瞧出毒性,所以我也一直没敢多提……此刻陛下在哪儿?我想见他。”
云袖笑着安抚虞晚道:“主子放心,陛下后来回养心殿处理政务了,吩咐奴婢们好好照顾您,让您早些歇息。”
兰芷勉强笑了笑,在旁附和道:“是啊,这都深夜了,陛下想必都安置了。”
“哦。”虞晚点了点头,却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此时她也不便去养心殿,毕竟身子也没恢复,遂问道,“我昏迷多久了?”
“这是第三日了。”兰芷抹了抹眼泪,忍不住带了些哭腔道,“主子下回别再瞒着咱们了,奴婢们好担心您。”
“放心,不会了。”虞晚轻轻一笑,然而不知为何,心底总是升起一抹不妙的预感。
只是她如今刚刚醒来,身子还比较虚弱,也不便下地。虞晚觉得她要尽快亲眼见一见陛下,这样才好安心,于是便道:“你们明日一大清早去养心殿留个信,就说我醒了,想见陛下。”
云袖和兰芷二人连忙应道:“是,奴婢们记住了。”
殊不知,在她醒来的那一刻,守在殿外的暗卫听闻里面传来说话声,便早早去报信给李福了。
*
翌日,安王也得知了虞晚醒来的消息,他正在进宫的路上,此刻却忍不住叫车夫停下。
安王静默片刻,独自倚靠在车厢的软垫前,揉着眉心打算闭目养神,却觉得愈发心烦意乱。
虞晚醒了,本该是件好事,他该感到高兴才是。
只是如今局势愈发不明朗起来……陛下已有三日未曾早朝,而且见不着人影,他们那两万兵马迟迟未放,母后又是个急性子,打算让他捉了虞晚作为筹码,以掣肘陛下的势力。
他当时对太后是这么说的,虞晚一直都未醒来,就依旧生死未卜。他们若捉了她,要是虞晚在他们手中死了,那就等于失去了筹码,势必将第二次点燃陛下的怒火。
如今,虞晚已经醒了过来,虽说不知何故,陛下迟迟不露面,可安王觉得这一定是他唱的空城计。
他自然知道,虞晚能活下来,说明有人给她放了血,但这个人绝不会是他冷清寡淡的皇兄,所以这势必是对方的计谋。而他们一步都不能踏错,近日周遭也愈发不太平,到了这等关头,他们已经没了试错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