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也没多少银票,不是吗。”莺莺侧目看了一眼卫巡,便是有,自家哥哥这般风流折腾,也没多少了。不过她也就是一句玩笑,她不缺,自己的男人是皇帝,半个天下都是她的,她哪里就缺银子呢?
卫国公听了却是一笑,大掌一下落在她的眉心,温热的掌细细地拂过她的眉眼,“你受委屈了。”
莺莺眼睛瞬间就酸涩了,酸涩的不行不行的。
他是卫国公,是国家的股肱之臣,向来是自负而高人一等的,可是此刻在自己跟前却又是这般的胆怯。
“我不知道她是为了生了女儿的,我愧对你们母女。”卫长吉眉头紧皱,但是目光却未曾移过片刻,他觉得自己的女儿就是天下最好的,“莺莺,你是卫国公的嫡女,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你,谁要欺负你,我就把他们头拧下来。”
莺莺看着卫长吉的鼻梁和薄薄的唇,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
委屈吗……有委屈,埋怨吗,有埋怨。说不出的感觉,五味杂陈,眼泪也不争气的掉下来。
“……”卫国公不知道如何哄女人,看到女儿哭,瞬间就着了急。
卫国公有些手足无措之际,听到莺莺道:“母亲的画像,我可否看看?”
卫长吉听到她这话,眉目里忽然闪过一丝诧异,心底深处又无端冒出一股子深深的欢喜。
“日后那副画像挂在你房里,你愿意怎么看便怎么看。最好今日便入了族谱,住在家里。”卫长吉眉宇挂着笑,心里乐开了花。
魏莺莺看着卫长吉脸面上的欢喜,不由转身看了看卫巡,卫巡双手交叠在脑后,朝着卫长吉道:“您便是着急,也不能急在此刻,妹妹有了身孕,皇上又在意她在意的紧,一日都离不开,真要住下怕是还得折腾着给皇上收拾厢房。”
莺莺笑了笑,的确,她现在可不是一个人,即将为人母,还被箫晏放在心上,也不是随意就想住哪就住哪儿的。
说起来,她现在也是被在乎的人深深爱着。
卫长吉看着莺莺脸儿上的笑,唇角噙着浓浓的笑意,眼底的宠溺也满满的。
说的也是,女儿入族谱是大事,且不说旁的,单单是排场也得做足的,他要做足一切安排,至于魏家,随便找个道士,说些八字克化的缘由,而魏家替自己养了女儿便是。
总归,他不需要向谁解释什么,他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不想让任何人在欺负自己的女儿。
卫长吉大步跟在莺莺和卫巡身后,眉目里挂着慈和。
***
待过了花厅,进了房,卫老太太面色平静,随后却朝着卫长吉道:“长吉,我头风病又犯了,你扶我进厢房。”
卫长吉很了解卫老太太,卫老太太这头风病早在三十年前就好了,这时候犯,自然不是头风病,而是心病。
杨氏和贾氏虽然平日喜好嚼舌根子,但是在大事儿上还是能拎得清的,见到卫老太太和卫长吉进了厢房,便拿出了主母的姿态,很是大方地同莺莺说话。
外面热闹,厢房里却是一派寂静,风微微吹过窗扉,窗前的纱幔微微的扬起,细细的丝儿勾在了木渣上。
卫老太太坐在椅子上,目光落在一侧的屏风上,沉默了好半晌。
卫长吉也不发一言,卫老太太终是耐不住,朝着卫长吉道:“让她回府,说着容易,当真回了族谱,却是难的……且不说旁的,当年这皇后之位就是咱们卫家的,如今她认回族谱,接着朝中就会为了攀附咱们卫家,重提当年皇后之位……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啊。”
卫长吉看着桌上跳跃的烛火,耳中入了老太太的话,依旧不发一言。
卫老太太是大家族里出来的人,格局和心思自然是深远的,她提到的这个思虑也是正确的。
“再往小里说,舒婳很无辜……舒婳是个好孩子,你不能辜负她啊。”卫老太太嘴里说着,千般的缘由,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莺莺曾是魏家女。
便是寻了道士,推演出八卦克化的缘由,总归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总归会有风言风语……
而且,现在的魏莺莺还是贵妃,当真成了卫莺莺,他们卫国公府就注定大半辈子被卷到风口浪尖上。
卫老太太看着卫长吉,手指微微捻着翠玉佛珠,半晌深深叹了口气,“当年楚国公府嫌弃你是武将,这缘分却偏生……造孽啊……”
“不管如何,我绝不会让我的女儿再受委屈,她是我卫长吉的亲生女儿,天塌了我卫长吉撑着!”卫长吉面色笃定,语气毫无退让。
卫老太太气的喘不过气儿来,伸手指着卫长吉,“你是要气死我!”
卫长吉看着老太太,“我已经错过了雅谨,我不能再错过我的女儿,我的女儿是无辜的,她一个人在外面受了多少屈辱和欺负,若非皇上,她此刻怕是早已被昌邑王那老东西玷污!我卫长吉的亲生女儿,为何就要因为旁人的言语,就被踩在脚下?!”
卫老太太听到这句,眼睛瞬间就红了。
她向来以大局为重,可是血缘也是绕不开的,尽管她竭力不看莺莺,可是那唇角和面容就是她卫家的孩子,她也为难……
一听莺莺险些被昌邑王奸污,心里也是“哐当”一声,觉得心疼、内疚。
卫老太太觉得脑仁疼得厉害,手指也莫名的发抖,看着卫长吉高大的身影,不由深深叹气,“卫国公府和昭国公起干戈,舒婳那孩子夹在中间……可怎么好?”
卫长吉此刻听不进老太太的话,只要想到自己的女儿会被昌邑王奸污,想到自己女儿衣衫凌乱,无助害怕的模样,他就恨不得将昌邑王尸首拖出来狠狠鞭尸。
他也清楚,他认回莺莺,将来国公府会有怎么样的血雨腥风。
可是他此刻再也不想别的,他卫长吉满身功勋,骁勇天下,他旁的什么都不要,只想要好好的保护自己的女儿。
卫老太太看着自己的儿子,知道了他的笃定,再次深深叹气,“既是如此,我尊重你的选择。”说完,老太太起身径直进了一旁的小佛堂,头也不回道:“只是,你日后再也不要来我这里,也不要叫我母亲。”
第60章 春意闹 未曾听到,不晓得,很明显,……
天色阴沉, 不一会儿就又下起了瓢泼大雨,卫老太太跪在观音像前,手里的念珠一颗颗的捻动。
她当了一辈子的家, 当了一辈子的主母, 深深知道后宅与前朝的联动,她做事向来是从大层面考量的,让莺莺回族谱一事,牵动太多。
朝堂牵动卫、昭两国公府, 后宅牵动舒婳和曹姝,乃至于卫玉萱、卫玉珠都会被卷入其中。
舒婳还算好说, 性子好,心眼实在,时间一长也没什么问题,可是曹姝、玉珠、玉萱呢, 都是十四五岁该议亲的年纪, 但凡打听打听, 就会被牵扯其中……
虽说血缘上都是有牵扯的,但是毕竟府里这三个是长在身边儿的,差了这层教养的功夫, 比起莺莺,老太太对她们三个还是更偏爱一些的。
卫老太太抬起眼, 看着观音像的慈和,眉宇蹙的益发的紧, 脑中也忽然就浮现出了江雅谨的脸儿。
少女时的江雅谨是极为纯真大方的, 楚国公府是个小气的地儿,但是江雅谨却是出淤泥而不染,总是笑着, 总是温善着,成天对人都是最善意最好的。
只是楚国公府二老瞧不上他们卫国公府的武将出身,将江雅谨许配给了文人魏元山,她当时也是生了气的,只是论起来如今这一遭……卫老太太只能长叹一口气,喃喃道:“这世上的事儿,可总是说不准的……”
说完,微微苍老的脸儿又恍惚了起来,只把手里的念珠攒得更紧了一些。
雨益发下的大了,雨珠子连着雨珠子,像是小荷塘里流动的水,都说大雨如注,只有见到了才知道什么叫大雨如注。
卫国公还未进房,外厅似乎被雨给浇的也渐渐沉闷下来,杨氏和贾氏边喝茶边和舒婳说着有的没的,舒秀宁则一脸平静,微微拨动了拨动浮茶,而众人瞧不见的掌心却是冒了一层冷汗。
她是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女儿在后宫里竟然磨炼的这般失败,沉不住气,便是当真那魏莺莺肚子里是奸生子,也合该拿捏准了,且死死拿捏之后,榨干最后一丝利用价值,再去发难。
现在倒好,魏莺莺是卫国公府流落在外的女儿,方才被李柔静这般一闹,可就当真是麻烦了。
舒秀宁满腹算计,一时间却也想不出好招,李柔静静静等待她母亲支招,但是等了好半晌也没个准信儿,顿时就心里着了火,手握成拳,指甲狠狠的嵌入了血肉里。
方才卫国公为了护住女儿,直接拿命来做承诺,可以想象卫国公对女儿的看重。
但凡她知道魏莺莺就是卫国公流落在外的女儿,她也不会这般揭穿……的确是该沉住气的。
她心里着急冒火的,待下一刻抬眼,忽然扫到母亲舒秀宁望向自己。李柔静实则是害怕舒秀宁的,一时间眼神闪躲。
舒秀宁横斜她一眼,随后目光落在端方冷峻的箫晏身上,拿捏着分寸道:“老早就觉得贵妃与众人不同,不想卫家和魏家还有这么一桩缘故。”舒秀宁温和的说着,但是话里却带着一些旁的。
箫晏抬眼看向舒秀宁,这妇人的确是有翻云覆雨的本事,在这等情形下,倒是会拿着这些内情来威胁做文章。
而舒秀宁见到箫晏打量自己,则立马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一把拉了李柔静道,“贵妃流落在外,多灾多难,静儿你合该多关照才是!”
李柔静心里是不乐意的,但是此情此景由不得她乐不乐意,她忙起身想要去给箫晏赔不是,但是赶巧了太医动身随行地来给莺莺请脉。
众人看到箫晏这般在意莺莺,自然是三缄其口。
太医放下软枕,小心地诊脉,仔仔细细,不敢有半分疏忽,过了半晌,这才转过头朝着箫晏笑意盎然,“皇上,娘娘胎位安好,娘娘身子也好。”
箫晏微微点头,随后看了一眼莺莺,淡淡道:“昨日你贪凉,朕总是不放心的。”
莺莺微微蹙眉,她昨日就喝了一小口冻顶香茶,只是小小一口,这太医就一个接一个的。
太医听后,忙又道:“娘娘身子冷寒,冷食还是要杜绝,以免日后落下经痛的毛病。”
太医说完,箫晏则斜睨莺莺一眼,眼神意思很明显。她魏莺莺不止是落下经痛的毛病,是未怀孕之前就是经痛疼的要死要活的。
如今得了太医的证实,箫晏日后自然是管得她更严一些。
魏莺莺迎上他的目光,则默不吭声,心里是很清楚,日后自己是跟冷食绝缘了。
李柔静紧紧捏着腕子上的碧玺镯子,她此刻觉得自己的眼珠子像是被针扎了一般,她恨不得在此刻捏断魏莺莺的脖子。
而舒秀宁则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这么一拍,李柔静脸色倒是瞬间恢复了正常。
方才她那句魏莺莺肚子里不是皇家孩子,里面是定有蹊跷的,箫晏那等心思深远的,怎么可能不知道魏莺莺的情况。
所以,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李柔静对魏莺莺的肚子猜测有误,而这一误差,就必须要低头,哪怕是她是个皇后也要低头去赔不是。
原本她这皇后就是朝不保夕的,手段欠佳,技不如人,让人一眼瞧出了功利性,就要割舍掉面子,去道歉去认输去当孙子。
这个孙子当不了,日后凤仪天下的就不是她的女儿李柔静!
李柔静自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心里千百万个不愿意,还是硬着头皮走到了莺莺的身边,微凉的手指握住了莺莺的腕子,“我这些日子精神不好,说话也总是没个分寸,妹妹你向来宽厚,可否原谅姐姐?”
她李柔静向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向来都是看不起魏莺莺的,可是此刻她在道歉,她心里的高傲在此刻瞬间塌方。
魏莺莺看着李柔静,觉得她那只抓着自己腕子的手仿佛是一根铁链子,忙起身道:“皇后娘娘不必介意,臣妾未曾听到姐姐的话。”
未曾听到,不晓得,很明显,魏莺莺不想同她计较。
而正是这份坦荡和大度深深扎了李柔静的心尖儿,她费尽了心思的去跟魏莺莺攀比,为的就是高魏莺莺一头,而到头来,魏莺莺却没有一丝跟她争的意思。
这不是大度,也不是宽和,而是内心的丰盈和满足,是对箫晏爱的笃定。
而这种笃定,让她觉得心像是被狠狠一揉,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存了心思,就不该顺从母亲的安排和算计……一切都是错的,从第一步开始就错了。
可是,错了便是错了,一条道走到黑就是她的宿命。
舒秀宁看着女儿这幅模样,自然也是心疼,忙走过来又朝着莺莺说了好些好听的话。
外面的更鼓想起,卫长吉和卫巡进了门,杨氏和贾氏早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卫长吉一介男人也不能说些什么。
舒婳看了片刻,但是起了身,朝着箫晏和莺莺道:“外面雨势大,莺莺有身孕不宜走动,不如就现在鹿苑歇下,待明日在做打算?”
说完又看向舒秀宁和李柔静母女,卫国公府不好打发她们,但是舒婳则好说话多了,“昭国公府挺近的,方才管家说府里来了人,这会子正在门外候着呢。”
这话一说,舒秀宁的脸就瞬间有些挂不住了,她一直觉得舒婳这个人脾气奇怪,可以说是奇葩,果然如此,竟然胳膊肘往外拐。
舒婳倒是心思坦然,她素来讨厌舒秀宁算计利用人的心思,平日里跟她走动也少,如今她是卫国公府的主母,偏向卫国公的亲生女儿,应该算是胳膊肘往内拐,没错的。
而在舒秀宁恼怒那刻,箫晏忽然道:“可。”
李柔静皱眉,当场要说话,却被舒秀宁一把拉住了,舒秀宁走上前,朝着箫晏微微行礼,“府里的人总等着也不是个办法,我和静儿先回去,您明日可来昭国公府,给皇上备下喜欢的膳食。”
箫晏听了,微微点头,轻轻浅浅一个“嗯。”
他是皇上,谁又能去做他的主,他想去与不想去,舒家母女都没辙,她们也是听出了敷衍的意思。
可是敷衍也总比落面子也强得多。
***
待安顿下来,魏莺莺早已经是犯了困意,沐浴完便盖着锦被迷迷糊糊的快睡了过去,而就要睡过去的前一秒,箫晏将她抱在了怀里。
莺莺迷迷糊糊一句咕哝,大约是抱怨他扰了她的觉,箫晏倒是低低一笑,将下巴抵在她的发心,浅浅道:“朕必定给你世间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