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 10变化 预言家竟是我自己
宫里的气氛变了。
腊月中旬,马上过年,本应该是一年最热闹的时候,然而,九盛城各宫宫门紧闭,十二监掌事各个面色严峻,路上的宫女太监都大大减少,哪怕有人在,也都步履匆匆、神情凝重。
九盛城仿佛笼罩着一层厚重的乌云,人人自危。
而造成这一切的,正是大家最意想不到的人——刚回宫半月、温柔良善的宝宁公主。
申帝命宝宁公主主掌后宫时,大家并没在意,一些宫女们私下讨论此事,还会替公主担心。
“宝宁公主性子软,又没有母族撑腰,肯定压不住那些妃子和掌事。”
“是啊!皇上要整治奢靡之风,可掌事们习惯私吞银子,难道还会吐出来?这事到最后,肯定不了了之。”
“别忘记还有皇后,虽然被禁足,但有许大都督,皇后肯定没事。有皇后撑腰,掌事们害怕什么?”
两个宫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无奈。掌事们经营多年,最擅长偷梁换柱。宝宁公主又刚回宫,强龙不压地头蛇,她能做什么?
宫里大多数人抱着同样的想法,他们都认为,宝宁公主只是名义上主掌后宫,并不能真正掌权。至于彻查奢靡之风,妃子们做做样子,掌事们收敛几天,也就结束了。
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宝宁公主完全没有纵容姑息的意思,而是严查此事。
拿到金印第二天,她就揭露内宫监十几项罪状,包括私吞公饷、苛待宫人、办事不力等。
掌事太监张保全擅作威福,杖责一百、下刑部□□待决;少监、监丞等人流放充军;数十人削职治罪。据说执行那天,内宫监哀嚎不断、鲜血横流。
内宫监门口的血迹,足足冲刷三天才清洗干净。
后宫众人: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他们很快发现,这一切只是开始。张保全之后,越长溪又处置了四位管事姑姑,惩罚近百宫人,甚至,还有几个位份低的宫嫔。
与此同时,大理寺调查殴打朝廷命官一事。据说此事牵扯甚广,好几个朝廷官员入狱。京城街道上,经常看见严肃的东厂下属,腰间佩刀,行色匆匆。
一时,九盛城风声鹤唳,前朝后宫人心惶惶。所有人都在担心,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
而风暴中心的越长溪,则格外平静。她歪坐在窗边,偷听宫女太监们八卦。
他们正谈论近日最火的话题,内宫监的事。越长溪也感兴趣,偷偷打开一道窗缝。
似乎有个太监目睹了张保全被带走的情形,他挥舞着双手,比划道,“那天,我去内宫监取东西,东厂的人忽然进来。他们二话不说,举刀走进屋子,好像要杀人似的,特别可怕。”
“不到一会儿,张保全被两人拖出来。真的是拖出来的,鞋子都没穿。张保全不停喊着‘你们干什么?谁让你们来的,我要见皇上,你们不能这样。’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太监忽然停下,卖足关子,等周围人催促,他才不紧不慢道,“督主从院子外走进来,一脚踩碎张保全的膝盖。张公公还没来得及喊,就被卸掉下巴。督主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再吵,割下他的舌头。’”
“哇!”众人惊呼,语气中有惊讶,还有隐藏不住的恐惧。
越长溪歪歪头,试图想象这个画面,随即发现,她完全想不出来。
似乎,卫良在她面前,只是冷淡疏离,不会露出可怕的一面。虽然她早就听过谣言,卫良是没感情的刀、是肮脏的刽子手,但她从没亲眼看过。
可能因为她是公主吧,她想,毕竟她爹给卫良发工资,卫良面对她,等于面对自己银行余额,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吱——”门被推开,半枝从外边进来。越长溪这才回神,关上窗问,“晚上拜访贤妃,东西都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一对蓝宝石祥云纹饰手镯、一匹瑞草云鹤散花锦、戴春林的香粉、冯重山的字画,”半枝捧着漆盘,一一清点贺礼,最后问,“这些够不够?还要填什么?”
越长溪:“……”还不够?!这些加起来足有六、七百两,你当钱是大风刮来的?虽然的确是申帝赏赐的,但……既然刮到她家,谁都别想拿走!
她一脸恨铁不成钢,“只是晚辈拜访长辈,我又没吃她家粮食,送这么多东西干嘛?只留下字画,再拿两个白云寺的平安符,就够了。”
半枝嘴角抽了抽,陷入沉默。
所谓的平安符,是公主在白云寺买的,足足买了一匣子。她以为公主只是买来玩玩,没想到真要送人。在不要脸方面,是她输了。
假装没看见半枝嫌弃的目光,越长溪挑起蓝宝石手镯,轻笑,“拿太多东西,反而显得本宫心虚。”她的确想试探贤妃,看对方是不是送纸条的人,但不能显得过于急迫,她可不想把主动权交给对方。
毕竟,上一次欠人情,她又送银杯又送药,心脏差点承受不住。这样的事,绝不能有第二次,太伤钱了。
*
傍晚,越长溪带半枝去长春宫,出门的时候,顺手扔掉窗台的鲜花。今天乌草送来的是紫玉兰,大片花瓣婀娜艳美,仿佛翅膀颤动的蝴蝶,十分好看。
越长溪凑近嗅了一下,嗯,真香!然后毫不留情扔到窗外。
窗外恰好有人,花枝掉在他鞋上,越长溪刚要说对不起,抬头一看,是乌草。
越长溪:……
小太监正在扫院子,他一改往日精神满满的样子,耷拉着脑袋,神情恹恹。
当着他的面,扔他送来的花,是不是不太好?越长溪莫名心虚,她轻咳一声,问怎么了。
乌草沉默地扫走花枝,听见问话,他迟疑一瞬,轻声道,“公主是不是……不喜欢这些花?”他送的花,公主从来不看,就寝前还会特意扔出去。有时候,他在窗外捡起枯萎的花枝,觉得自己和这些花一样,都是被厌弃的。
小少年红唇墨发,低头时,有点忧郁美少年的感觉,越长溪看着他,心里止不住想——没文化真可怕!
植物白天进行光合作用,吸收二氧化碳呼出氧气;夜晚进行呼吸作用,吸收氧气呼出二氧化碳,当然不能放在房间!现代初中生都知道的事,她该怎么告诉乌草?
越长溪哭笑不得,挑个对方能接受的理由,“本宫的确不喜欢娇贵的花,脆弱还难养,路边常见的花花草草就很好,比如五行草之类的。”五行草,北方常见的野花野菜,最惨的那几年,她靠吃它们才没饿死。
乌草眼神一亮,露出如有所思的表情。
果然,人无聊就容易胡思乱想,归根结底,还是工作太少。越·资本家·长溪冷酷想着。随手安排个任务,“你去司礼监请卫厂公,就说,本宫有要事相商。”
话说,东厂的效率是不是变慢了?张保全已经被带走十天,至今没有任何消息。虽然没指望因此扳倒皇后,但一点消息都没有,是不是有点怪?
难道张保全是铁血硬汉,宁死不屈那种?
越长溪正琢磨着,忽然看见庆吉从外边跑来,他面色灰白,跪地道,“启禀公主,张保全自尽了!”
越长溪:预言家竟是我自己???
第12章 . 11变天 卫厂公,你的手怎么又受伤了……
张保全死时,卫良就在宗人府。
低矮的牢房里,阴冷昏暗,四周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脚下是一层稻草,上面满是血迹污痕,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张保全被吊在墙上,腿骨手骨全都折断,手指少了两根,眼睛也只剩一个。短短十天,他已经不成人形,像一具披着人皮的骷髅,没有半点生机。
卫良坐在椅子上,看着账本,冷冷道,“泼醒他。”
“是,”太监领命,挑起冰水,毫不留情扬在囚犯身上。带着冰碴的冷水顺脸淌下,刺激到伤口,张保全那半截手指动了动,从昏迷中醒来,他浑浑噩噩抬头,看见眼前的卫良,突然疯狂大笑,“哈哈哈哈哈。”
“闭嘴!”太监大怒,顿时举起鞭子,重重抽在对方身上。残破不堪的衣服彻底碎了,伤痕累累的上身又增加一道血痕,没想到,张保全反而笑得更大声,笑够了,他颤巍巍开口,“卫良,你终于来了。”
短短七个字,张保全说了很久。因为长时间没喝水,声音沙哑干裂,像一口破旧的锣鼓。
发生这一切时,卫良始终低头看着账本,冷淡从容。无论张保全怎样喊叫,他都没有搭理对方的意思。
张保全忽然感到一阵怒火。
他可以忍受卫良嘲讽、辱骂、甚至是殴打,但他不允许卫良无视自己。张保全眼中全是恨意,他咽下一口血沫,忽然咧嘴笑道,“卫良,你是来审问我的?我告诉你,你什么都问不出来,一切都是我自愿的,哈哈哈。”
他疯狂大笑,仿佛这样做,就是他胜过卫良。
听见他的笑声,旁边太监握紧鞭子,气得咬牙。
东厂已经审问张保全十天,结果一无所获。张保全的确交代了一些事,包括他私吞银子、真正的账本在哪……。但最重要的一点,银子的去向,他死活不说,只说自己花了。
傻子都知道这是谎话。
内宫监掌管采办,包括所有米、盐、木材、器具等。张保全担任内宫监掌事七年,至少私吞五百万两银子。
这些钱是什么概念?官员一年的开销最多五十两。五百万两,足够养活一支五万人的军队,而皇帝亲卫才十五万。
这些钱去哪里了?又用来做什么?东厂一无所知,太监们知道自己办事不力,不得不请督主出马。
卫良慢悠悠合上账本,一手懒散扶着额头,淡淡道,“说与不说,张公公请便。本督只是来告诉你个好消息,刑部已经下令,年后问斩……”
“哈哈哈,你以为我会怕死?”张保全嘲讽。
卫良:“年后问斩时,张公公不必一人上路,你弟妹全家十七口,都来陪你。”
张保全一愣,猛地向前,拽得铁链哗哗响,他目眦欲裂,“你说什么!”
张保全此人,贪婪狡诈、残害忠良,绝不是好人,但出人意料,他是个好兄长。
他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小时候家里穷,他出来闯荡,结果当了太监。发达后,他也没忘记家里,每年都会寄钱,只是手段隐蔽,卫良查了半月才查出来。
攻人者,攻心为上,当年她教的道理,他一直记着。卫良垂眸,拂过账本,“你妹妹如今怀有身孕,九个月了,听说是个男孩。小侄子能不能见到明年的太阳,就看你了。”
张保全死死瞪着卫良,脸色忽青忽白,嘴唇几次颤动,都没说出话。
卫良也不急,静静等着。
“师父,陛下传您去乾清宫。”庆吉突然进来,附耳小声道。卫良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张保全,径自离开。
……
走出牢狱后,卫良吩咐,“本督去见陛下,你盯着张保全,他随时可能招供。再派人告诉公主,最迟明天就有结果……”
话音未落,刚才的太监慌慌张张跑出来,一脸煞白,他惊慌道,“督主,张保全自尽了!”
抓人的时候,东厂会第一时间检查,犯人嘴里是否藏丨毒。他们当然检查过张保全,但即便如此,对方依然自尽,还是在他眼皮底下。小太监知道自己犯错了,他想起督主的种种手段,脸色更白,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卫良眼神一冷,脸色忽沉,眼里像是凝起风暴。他沉默一瞬,拳头重重打在墙上,鲜血瞬间顺着指缝流下。
片刻后,他随意裹住伤口,用冷到结冰的语气吩咐,“张保全怎么死的,给本督查清楚。至于他的亲眷……”
“一个不留。”
*
张保全自尽的消息,很快传遍九盛城。
乾清宫里,大理寺汇报消息,“回陛下,臣已调查清楚。殴打林御史的是户部郎中陆仁,他一年前被林御史参劾,心怀嫉恨,故出此毒手。”
申帝坐在案前,看不出喜怒,沉声问,“陆仁现在在哪?”
大理寺卿顿了顿,“陆仁心怀悔恨,晚上留下一封血书,触柱而亡。”
“……朕知道了,下去吧。”
大理寺卿离开后,卫良从暗处出来,“林御史去年九月的确参过户部,但是,陆仁当时只是六品主事,并未受罚。而且,陆仁死前,他的妻子陆氏来送过饭。狱卒没让陆氏进门,检查过饭食后,把食盒送进牢房。隔壁犯人说,陆仁拿到食盒后,有一瞬间表情很奇怪。”
申帝闭着眼嗯了一声,拨动手中的佛珠,“张保全怎么死的?”
卫良:“牙中藏丨毒。至于他私吞的银两,臣还在查。”
申帝没开口,乾清宫内檀香散发着沉沉香气,晦涩沉重。许久后,只听“啪”一声。
佛珠应声断裂,圆润的珠子散落一地,申帝怒极反笑,“好!一个两个都死了,是不想朕继续查下去,真以为自己在朝中一手遮天!看来,是朕太仁慈了。”
他扯开手中的断线,“朝中老鼠太多,也该清理了,宣郑将军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