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九喊起来:“兰娘!兰娘!你还活着?真好!我听闻你受伤了,受了很重的伤!那顾亭匀为何没有照看好你?这是他新娶的夫人?他不是跟你成亲了么?怎的竟娶了旁人!”
汪琬云看看兰娘,再看看陈小九,兰娘立即说道:“小九,你莫要胡说,京城不是我们徐家村,开不得玩笑。你放心,我如今身子已经大好了,多谢你记挂,今日之事都是误会。”
陈小九眼神复杂,他眸中担忧显而易见,汪琬云则在旁边看着二人面色。
那乡下男子很明显是爱慕兰娘的,可在兰娘眸中她却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最初想的是,像兰娘这样的乡下女子见了自己必然胆怯退缩,抑或充满妒意恶言相向,毕竟是自己抢走了顾亭匀。
可兰娘脸上什么神色都没有,她平淡的如一池秋水,一张脸若完美无瑕的玉,冷静至极。
汪琬云脑中百转千回,多少还是觉得放心了些,若这个女子真是个有手段的,不至于到如今窝藏在顾亭匀这屋子里,什么都不算。
不管怎么说,她现在是顾亭匀的正妻。
当初她对顾亭匀一见钟情,她爹又得知皇上打算在这一次的殿试上选几个没有背景的得力之人做臂膀,便一眼看中了顾亭匀,想尽办法拉拢了顾亭匀。
无论如何他们汪家与顾亭匀往后必定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们要做一辈子的夫妻。
兰娘抬眸看向汪琬云,语气略带歉意:“顾夫人,实在是抱歉,我这同乡打扰到您了,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养伤也未曾去拜访您,但陈小九真的不是什么贼人,还请您莫要计较。”
她句句谦卑,心中却苦得不行。
顾夫人,顾夫人,真可笑啊!
原本,她以为自己才是那个顾夫人呢!
汪琬云拿帕子掩唇,轻轻笑道:“此事我倒是做不得主,我一向都听夫君的。待到晚上夫君回来陪我吃饭的时候我再同他说吧。来人,把这陈小九暂且关押到客房,但不许动粗,给他一壶茶两碟子糕点,夫君最是个温和之人,礼数要周到。”
她说完,又冲兰娘一笑:“兰妹妹既然还带着伤,便好生休息,夫君交待我要多练字,我要回去了。”
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汪琬云走了,她扭扭捏捏,身段容貌虽不是极出色,可那通身的气派拿捏得极好,贵气十足。
陈小九很快就被请去客房了,兰娘被秋杏扶着手回到卧室,外头风吹过来,树叶子哗啦啦地响。
兰娘就坐在窗下,通过窗户缝看外面的天。
秋杏见她半晌不动,过来给她披了一件衣裳,轻声问:“姑娘,您怎的了?怎么看了这么久都不动一下?”
兰娘依旧定定地看着窗外那一小片天,声音淡得很。
“我想起来,我家乡的秋天了。山上有野果子,柿子长红了就可以摘下来了,晒成柿饼,上面带着一层白霜,很甜很软,可我没怎么吃过,都省下来给我哥哥吃了。他每次问我,你吃过没?我都说,我吃过了。”
秋杏心中有些难过,问:“您说的哥哥,是大人吗?”
兰娘这才回首,摇摇头自嘲地笑了:“不是,是另外一个哥哥。”
是她在徐家村的匀哥呀,怎么会是现在的顾大人呢?
她脑中不断地重复着汪琬云的笑模样,想起来汪琬云字字提到的“夫君”,听汪琬云的语气似乎他们夫妻之间感情甚笃,也是,顾亭匀每回来看自己,身上都带着汪琬云身上的香气呢。
外头夕阳一寸寸地沉下去了,晚饭被送了进来,今日的菜肴依旧十分可口。
野外新捞的鲫鱼,跟豆腐一起炖成奶白的汤,鲜香可口的粉蒸肉,虾仁炒青笋,白灼菜心,还有一道闻起来就非常下饭的酱牛肉。
秋杏搓搓手:“姑娘您多吃些肉,伤口就好得更快了。”
兰娘低下头,拿着筷子夹了一筷子排骨,慢慢地问:“到吃晚饭的时候了吗?”
秋杏答:“是呀,姑娘您怎的了?若是没到时间,厨房也不会送饭来的。”
兰娘微微一笑,眼泪却猝不及防地掉了。
晚饭时间,顾亭匀又在陪汪琬云吧?
前些日子,她没见过那位顾夫人,还觉得自己干脆利落,拿得起放得下,一心只想离开顾亭匀。
可现在真的见到了顾亭匀的夫人,她才知道什么叫挖心之痛。
她就算是走,也是踩在自己死了的一颗心上走,每走一步,都要割上一刀。
可她还是要好好吃饭,要好好地走。
她不能让人看不起她。
*
顾亭匀今日下朝之后便去了府衙,而后又跑了一趟差,到了下午又接到宰相府的通传,说是宰相大人找他有事。
等顾亭匀匆忙赶去之后,却又在岳父的门外侯了许久。
他那地位尊贵的岳父正在与人在书房里下棋,对方是敬国公,他就站在外头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敬国公才笑呵呵地从里面出来了,他立即去行礼,可敬国公目不斜视地走了。
顾亭匀垂下眸子,唇角一抹冷笑很快散去。
等到岳父让他进去之后,顾亭匀未表现出一丝不满,带笑问候了他身体。
汪大人抬眸看了看他,叹气:“你来了怎的不让通报一声?定是那起子下人又不把你当回事,替他们家小姐出气呢。我听闻,你那乡下的妾氏自打进京之后还未向琬云敬茶?你是怎么打算的?”
顾亭匀早知有这一日到来,只恭敬地答道:“岳父大人,那女子出身卑贱,路上又受了伤昏昏沉沉又爱胡言乱语,蕴之怕扰了琬云的清净,便还未给她妾氏的名分。如今只当她是我同乡的妹妹,在府里养伤,待伤好之后立即安排了去。”
汪栗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们的事情我也不便插手,今日我听闻你去了一趟河西办差?”
他有意培养顾亭匀打探礼部的各项事宜,而如今顾亭匀也知道他是在考验自己,便一一答了,且又不显山不露水地恭维了他几句,汪栗最终也还是没有追究汪琬云之事,他这人功名地位第一,至于妻女,那都是排最后的。
到最后,顾亭匀抬头看向汪栗墙上的一副很大的画赞道:“岳父大人这幅画堪得上是世间奇画了。”
奇就奇在,只怕十个人看过,十个人不懂画上是什么。
汪栗笑了起来,捋了下胡须:“快些回去吧,不早了。”
顾亭匀坐上马车便开始闭目养神,他实在累极了,但没一会儿又睁眼把彰武喊了上来。
“兰姑娘的吃食定然要安排妥当了,不可假以人手,势必都要最好的食材,好好养她的身子。眼见着天气越来越冷,把她冬日里穿的狐球也预备起来。”
彰武有些犯难:“大人,您如今账上银子也不多,往后冬日您也是免不了要当值办差的,不如先给您自己……”
顾亭匀直接打断了他:“我穿普通棉衣便是,她受不得冷,把她的衣裳做好些。何况……”
他闭了下眼:“现在钱不够,过阵子就不一定了。”
彰武心中叹息一声,替自家大人犯难,可等到马车到了顾府门口之后,却又有小厮守着来上报了今日之事。
说夫人去了前院见了兰姑娘,还说前院墙外跳进来一个男子自称来找兰姑娘的。
顾亭匀猛地睁开眼,心跳蓦的乱了几拍:“她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汪琬云对她可动手了?”
小厮吓了一跳,立即回答:“大人,夫人未曾动手,兰姑娘一切安好……”
顾亭匀深吸一口气,跳下车大踏步就往前院走去。
第15章
顾亭匀进门之时,兰娘的饭碗才被收起来,她没吃几口,心里很想多吃点饭,可一吃饭眼泪就掉,最终勉强喝了些汤,秋杏在旁边看得心里苦涩,也不忍心勉强她了。
门忽然被人推开,那已经好些日子没见到的熟悉身影又进来了。
他进来之后便上下打量了兰娘,而后才问:“你今日觉得如何?身上可有不舒服?”
兰娘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下意识地轻嗅了下空气,奇怪,竟然没有那道熟悉的香味。
她道:“我挺好的。你呢?”
见她关心自己,顾亭匀也放松下来,坐在她旁边把她的手放到自己手心,一整日的疲惫都消散了些。
“你要多吃饭,其余的事情就莫要关心了,今日都是意外,犯事的下人我都会着人处置。”
兰娘安静地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忽然问道:“你每回去看她,也是这样抓着她的手吗?”
顾亭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谁?”
等说完之后他才意识到她说的是谁,一时间两人都尴尬起来。
兰娘笑着抽出来自己的手,她也懒得去追究他们之间的事情了,如今她只想跟他好好谈谈自己的事情。
“不知道那些人有没有同你说,小九因为听说了我受伤的事情,特意来京城看我,他不知道这里的规矩,直接跳墙进来了,被你夫人瞧见了,她说要等着你处置。顾亭匀,我的伤也好了大半,虽然还没有好全,但完全可以走路了,我想同你商议,我与小九一道回乡,如何?”
她问的时候就知道,顾亭匀肯定会不答应,而他也的确是没有答应。
“不可能。我不可能会让你回去。你说小九?是我们家隔壁的陈小九么?他为何会来京城?你与他什么关系,他要跑这么远来京城看你?”
这话说完,没等兰娘回应,顾亭匀已经自动梳理出了关于陈小九的事情。
从前他是很少去关注村里其他人的事情的,可对这个陈小九也是有印象的,那是因为他曾经吃过陈小九的醋。
有一回他从镇上学堂里回家,半路上就瞧见兰娘正推着一辆板车,里头装满了木柴,陈小九正在车后面帮她推着。
一边走,陈小九还一边提醒兰娘:“你可注意着山路!实在不行我帮你拉!”
兰娘大声回应:“谢谢你了,我自己就能拉得动!小九,今天幸亏是遇见了你啊!”
不知道为什么,那次他心底莫名就有些酸,上去就借口支开了陈小九,跟兰娘二人一起把一车柴拉回了家,回到家还一本正经地告诉兰娘:“你离那个陈小九远一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明白吗?”
当时兰娘乖的很,一口答应下来了,后来他便也没有放在心上了。
可上次他回家之后,与兰娘在老家成亲之时偶然瞥到过陈小九,旁人都喜气洋洋的,唯独他脸上失魂落魄的,那不是对兰娘有意思是什么?
而如今陈小九竟然追到京城来了。
在那一霎,他心中蓦的生出来一丝愠怒。
从前陈小九就时不时地守候在她身旁,他那时候忙于读书,没法住时时照顾着她,却听父母提到过,那陈小九对他们顾家也十分殷勤。
现在想想,陈小九是为了兰娘。
他是男人,他比谁都懂,能让人追到京城的情谊有多深厚,那是一种他都不一定能做到的事情。
越是这样,顾亭匀便越是不甘,他像是被人戳到了痛楚,眸子里带着凉意:“你可知道陈小九对你什么意思?兰娘,他是个男人,本应该娶妻生子的年纪,跑到这里来寻你?他明知道你是我的人,他这是不把我放在眼里还是与你有什么情深义重?”
兰娘坐在灯下,听到这话猛地一回头去看他。
他在疑她与旁的男人有什么情深义重?
哈哈,真是多么可笑的事情!
兰娘本想一口承认,可却想到自己这样的烂糟事,不能连累无辜的小九,便道:“小九不是那样的人,他只是善良敦厚。定然是孙大娘放心不下我,才让他来寻我。顾亭匀,我要同小九一起回乡,我不同意给你当妾氏,我想我说的够明白了吧?你若是疑我心里有其他人,也没什么,毕竟你心里也不是没有其他人。但小九当真无辜,他从未对我有任何逾越之处……”
她话才说完,却察觉顾亭匀已经狠狠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直接把她拉起来摁到了床上。
男人眸子泛着红,似乎是气急了,盯着她低声责问:“我告诉过你,我心里只有你!若我心里没有你,何苦这般艰难地把你留在我身边?若是把你随意安置了,我的日子不知道会轻松多少!”
兰娘的伤尚未好全,忽然被摁在床上便有一种拉扯的疼。
可她更疼的是一颗心。
她知道,顾亭匀兴许也是喜欢自己的,可他心里更重要的是功名,是权利。
而她呢?她也有很多喜欢的东西,可为了顾亭匀她一一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