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氏家族庞大,宗亲众多,缃国公又是个和颜悦色的长辈,是以,宗族晚辈时常在府中小住。
被一双双眼睛盯着,宝珊如芒在背,头压得更低,但心中冷静,知道赵氏不会拿她怎么样,昨日床.笫间,她从世子的质问中,听出了弦外音。
世子这次中药,或许与赵氏有关。虽不知这对母子各自打着什么算盘,但知道自己搅入了暗流中。
陆喻舟的表妹阮绮儿站起身,将鬓上朱钗插进宝珊的发鬟上,笑着跟姐妹们打趣:“我就说表哥不会一直念着慕夭,以致眼里容不下别的美人,这不让我说中了。”
听此,众人一阵沉默。
阮绮儿摸摸宝珊的头发,笑意幽幽,“我们宝珊这么美,表哥又不眼拙,怎么可能看不到。”
宝珊垂目,“小姐笑话奴婢了。”
一旁的二房媳妇插话道:“珊丫头昨儿没少受罪吧,待会儿我让人给你送些滋补的膳食。”
谁人不知二房媳妇是个善嫉的,之前因为二公子的纠缠,没少受这女人的算计,如今最高兴的应该就是她了,宝珊心里叹息,嘴上感激道:“多谢二奶奶。”
一直缄默的赵氏睁开眸子,看向李妈妈,“宝珊既已得了世子宠幸,就让她到世子身边伺候吧,等日后新媳妇进门,再给她找个人嫁了。”
众人没顾着宝珊的意愿,连连应“是”,心里都知,在新媳妇进门前,宝珊可谓平步青云。
檀栾参差的梅织苑中,宝珊坐在秋千上,撸起衣袖检查手腕上的紫痕,清凌凌的眸光泛起水汽。
万家灯火夕照日,倦鸟归林栖枝头,晚霞翻过高墙,映在宝珊的背上,包裹住清瘦的身子,可她丝毫感受不到温暖,一想到昨晚的种种,就不寒而栗。
陆喻舟下值回府时,夜色已浓,如往常一样,他先去了二进院与父亲议政,之后不紧不慢返回自己的院落,一进屋子,见一清妙佳人站在椸架前,这才想起今早交代的事。
宝珊弯下优美的脖颈,询问道:“世子可有用膳?是否需要奴婢传膳?”
陆喻舟淡淡眨眸,“嗯”了一声,径自去往屏风后,将官袍脱在一旁。
宝珊深呼吸几下,拿起官袍,用火斗熨烫平整,挂在椸架上,随后为男人传膳。
因陆喻舟厌弃油腻,国公府有专门为他备膳的厨役,晚膳更是清汤寡水。
饭菜端上桌,宝珊站在一旁,刚要挽起袖子,忽然想到什么,悄然捏紧袖口,按部就班地为男人布菜。
她的手纤细均匀,陆喻舟定格了一瞬,移开视线。
世家名门的大丫鬟并不用自己做粗活,还可以蓄长长的指甲,涂抹红艳的蔻丹,可宝珊喜欢素净,从不刻意侍弄指甲。
看陆喻舟食用完一碗米饭,宝珊轻声问:“世子可要喝汤?”
陆喻舟没有回答,宝珊了然,舀了小半碗乌鸡汤,放在桌边,“当心烫。”
门外的李妈妈看着干着急,心道这丫头也太木鱼疙瘩了,近水楼台的机会,怎么不知道争取?那碗烫就不能替世子吹凉,亲手喂给世子吗?
陆喻舟端起汤碗,搅了几下,终于开了金口:“手掌好些了吗?”
宝珊愣了下,“好多了,多谢世子关心。”
“博古架上有药膏,去涂抹些。”
“...诺。”
膳后,怕陆喻舟不喜药膏的味道,宝珊走到廊外,挤在掌心,一点点搓揉,待味道散去,才慢吞吞返回屋子。
陆喻舟坐在书房内,淡声道:“过来。”
宝珊走过去,心里有点忐忑,见男人仰靠在椅背上阖着眼帘,知他乏了,便主动走到椅子后面,为他按摩头皮。
笋尖似的十指插入男人的墨发中,轻捏慢揉,手法娴熟,力道适中,男人慢慢舒展眉头。
少女本是心平气和地做着差事,却发现男人的衣摆有些支起,登时觳觫一下,眼前闪过昨晚的场景,想起那健硕的身躯、贲张的肌肉,脸蛋逐渐羞臊。
其实昨晚,陆喻舟连衣袍都没褰,只是撩起了衣裾,宝珊想,也许他是嫌她身份低,也许是心里装着那个叫慕夭的姑娘,也许是真的清心寡欲,才会在中途换了一种方式。
感受到揉捏的动作顿了,陆喻舟睁开眸子,问道:“想要什么奖赏?”
“嗯?”
“昨夜的奖赏。”
宝珊拧下黛眉,温声道:“奴婢吃穿用度皆出自府中,回报主子是分内事,奴婢不要奖赏。”
男人轻哂,眼中流露些许讥诮,“说吧,没人会笑话你。”
宝珊的心提到嗓子眼,进府两年,与他打过照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根本不清楚他的为人,谁晓得这话是在诈她还是出自真心,但堂堂国公世子,不至于跟一个婢女勾心斗角吧。
思忖片刻,宝珊跪在男人身侧,“奴婢想要五两银子。”
再集五两,她就能获得自由了。
闻言,陆喻舟眼中泛起浓烈的鄙夷,食指勾起她的下巴,打量她绝美的容颜,“赵夫人培养你两年,就值五两银子?”
第4章 你要随传随到
暮景残光,橘浓烨烁,照在宝珊的脸上,她仰起头,凝睇端坐在太师椅上的陆喻舟。
男人勾着她的下巴,像对待波斯猫一样轻轻挠了两下,“怎么不回答?”
宝珊眨着清凌凌的眸子,软糯道:“奴婢命贱,就值五两银子。”
没曾想她会这么贬低自己,陆喻舟松开她,擦了下指尖,“命值五两,那你的初夜连五两都不值了。”
虽说纨绔子弟可一掷千金买下花魁初夜,但其实,一个店小二一整年的工钱不过碎银三两,宝珊张口要五两,并非不经脑子。在陆喻舟这样的权贵心里,她仅仅是一介婢女,比不得青楼名妓,若真的狮子大开口,只会受到更大的嘲讽。
五两银子刚刚好。
看着海榴般美艳的女子,陆喻舟又问:“要钱何用?”
宝珊也不想隐瞒,如实回道:“替自己赎身。”
当年以二两银子被卖入国公府,如今离开要拿出十倍的银两,这是卖身契上的承诺。
陆喻舟靠在椅背上,扯下腰间钱袋,丢在地上,“拿去吧。”
既然她有意离开,就不会再替赵氏做事,没必要刁难她。
宝珊颠了一下钱袋,里面足有十两,她也没虚假客套地退还五两,毕竟离开之初,还要靠余钱暂时度日,“谢世子。”
“退下吧。”陆喻舟顿觉无趣,修晳清俊的面庞染了不耐。
宝珊弯起嘴角,与男人有着不同的情绪,“诺。”
艳艳长空,花木扶疏,冷香流动,宝珊穿梭在廊道里,脚步比平时轻快许多,裙裾伴轻风,窈窕身姿融入春光里。
入府两年,受尽委屈,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离开了。
宝珊先去往耳房,想与淑儿道个别,却发现耳房内凌乱不堪,她的木匣空荡荡地瘫放在地上。
就在刚刚,二进院发生了丑事,三房媳妇挺着大肚子撞破了三公子纠缠淑儿的场面,这会儿闹得极凶,三房媳妇派人将耳房搜索个遍,想查出淑儿从三公子身上捞了多少好处。
此事殃及池鱼,宝珊的木匣也被横扫一空。
宝珊按捺住心慌,走到檐廊下,悄悄打量客堂内的场景,只见淑儿被两名扈从按在地上,浑身是血,哭着告饶。
三房媳妇哭哭啼啼,赵氏端着主母的架子,冷眼看着自己的大丫鬟,还命人拔掉了淑儿刻意蓄的蔻丹指甲,而这场酷刑中,三公子从未露面,更别提替淑儿求情。
淑儿性子软弱,不懂得厉色拒绝,才会给了三公子可乘之机。
宝珊喟叹一声,这不过是一场地位不同的猎艳罢了,真到这个节骨眼上,哪会承认是自己先下的手,待会儿较起真来,定会说是淑儿勾引在先。
被没收的银子自然不能当面要回,宝珊拎着钱袋返回梅织苑,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跪在陆喻舟面前,求了他两件事,一是救淑儿,二是再收留她一些时日。
听得她的两个请求,男人用书卷拍拍她的脸蛋,轻笑一声,“凭什么帮你?”
宝珊心下无奈,男人的气质过于干净,温润如玉,性情却不似外表那样谦谦有礼,甚至有些阴狠。
书卷的味道夹杂着沉香袭来,宝珊吸吸鼻子,捧起钱袋子,“奴婢只有这些身家了,还望世子别嫌弃。”
陆喻舟放下书卷,伸手拂开她额前散落的长发,“你拿着我的钱,转头收买我去办事,如意算盘打得挺溜。”
宝珊老实道:“奴婢没有其他靠山了。”
陆喻舟看她肩若削成,腰如约素,清润的眸子微动,“要我帮忙也行,你要答应我两件事。”
两人之间云泥之别,提出的要求自然不对等,可眼下救人要紧,宝珊点点头,“世子请讲。”
指尖划到佳人耳边,将那谦谦气度全部散去,“第一,我将你送回赵夫人身边,在她那里探得了什么猫腻,要及时禀告于我。”
宝珊拧眉,这是让她去当细作?他们母子之间究竟有何不可调和的矛盾?
“如何?”陆喻舟没甚耐心。
“奴婢依世子所言。”
“很好。”陆喻舟又道,“第二,随传随到。”
宝珊攥紧拳,自然懂得这句话的弦外音,面容出现一丝抗拒。
“不愿?”
在府中,若想安稳度日,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这位爷,宝珊轻声道:“等奴婢攒够银子,能替自己赎身吗?”
“自然。”
“谢世子。”
美人香培玉琢,气若幽兰,看上去软糯糯的,陆喻舟满意地拍拍她的肩,“你不必插手此事,让李妈妈过去。”
站起来的一瞬,宝珊说不出心里的感受,似乎在得到一座靠山的同时,也被靠山压得直不起脊梁。
二进院正房内,淑儿被五花大绑,惊恐地看着扈从手里的刀。
三房媳妇还在抹眼泪,那叫一个委屈。二房媳妇递给她一方绣帕,“妆都花了,快别哭了,是这贱人勾引在先,又恰逢你怀着身孕,叔叔才会管不住自个儿,你消消气,且看母亲如何打算。”
可没等赵氏开口,李妈妈急匆匆走了进来,挡在淑儿面前。
赵氏是何许人,一看她的架势,就知她是来捞人的,心里有些不满,但面上并未瞧出情绪,“怎么,这贱人跟世子也有瓜葛?”
“只有一点点私人的情分。”李妈妈替淑儿求了几句情,语气虽和缓,听起来却像在挑衅三房媳妇。
三房媳妇冷嘲道:“是这贱人勾引我夫君的,世子作何要插手?”
在场没有人会去觉得这件事与宝珊有关,只因没人相信陆喻舟会为了宝珊出手救人。
李妈妈温和地笑笑,软绵的话里暗藏冷刀子,“世子曾欠过这丫头一个人情,不插手也不行啊,老奴也是按主子的意思办事,三奶奶快别为难老奴了。”
三房媳妇当然惧怕陆喻舟,只好转眸向赵氏求助。赵氏转着手中的鸡心核桃,嘴角带笑,“人可以带走,但以后绝不可出现在府中。”
“那是自然。”李妈妈福福身子,转身解开了淑儿身上的绳子,将人带离客堂。
三房媳妇跺跺脚,语气有些冲,“母亲,这不是坏了府中规矩么,以后若是再有此......”
“住嘴。”赵氏仰了仰头,重重地呼吸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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