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玄畅同庭降比权势比不得,比尊荣比不得,比脸还比不得了?这长安城,怕再也找不出来比他更好看的人了。
庭降觉得要被允淑气的吐血了,她竟然说他长得丑!
第90章 姑娘
他气愤, 自尊心受到冒犯后不自觉音调拔高了三个度,“我丑?我哪里丑?长生说我是个小白脸呢,天天瞧我都瞧不够, 怎么到你这里就丑了?”
允淑呐呐,“长生?是谁?”
庭降面红耳赤地,一背手遮掩的干咳两声,“不是谁,本殿今儿乏了,这就睡。李允淑,本殿不会放弃的。今儿你且回去罢,本殿有空再同你说话。”
她矮矮身,退出来把门带上,奈奈跟她旁边给她打灯看路。
近来她挺忙的,早出晚归, 回府后就累的不想动弹, 能待的不过两个地方,一个是书房,一个便是闺房, 许久已经没在府里头晃荡,方才来的时候她心里装着事儿,这会子才注意到走廊里头挂起了花灯,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装点的, 眼下瞧着到处都敞亮, 就连花园子里头也布置的顶好。
她问奈奈,“这些花灯是什么时候挂起来的?”
奈奈笑,回她,“主子您这日子都过得糊涂了, 明儿是八月十五了呀,奴婢叫她们把花灯挂起来,小厨房也做了月饼和桂花茶、桂花糕来吃。说起来时间过得也是飞快,没怎么觉着,奴婢和主子已经在一块儿过了八个中秋了,今年是咱们过得头一个正正经经的团圆节。”
一时间主仆俩心里五味杂陈,可不是么,八年来,头一次过个完整的团圆节。
她拉奈奈的手,笑,“明儿下了值,咱们去青绮门吃酒,再去朱雀街看花灯猜灯谜罢,今年咱们好好过个团圆节。”想了想,又有些感慨道,“可惜了大监大人不在。”
张掖城瘟疫那年,大监大人千里迢迢的跑去张掖城给她送月饼呢。
奈奈问她,“主子,您给掌印大人装上两盒月饼,叫驿馆递送公文的时候,一起带过去可行?”
她连连点头,“可行可行。”
奈奈是个周全的,一早起来就让小厨房给她包了两份月饼带上。
允淑同覃时从驿馆出来,回到提刑司,衙役们都站在门口守着,瞧她来了,一个比一个会递眼色。
他们个个挤眉弄眼的站提刑司门口,允淑给他们挤的很纳罕,问带头衙役张图,“这是怎么?都站外头给雷刚劈过的,眼睛不听使唤了?抽筋?”
张图头摇的拨浪鼓似的,一脸担忧道:“官家亲临,正搁里头查阅卷宗呢,大人,咱们瞧着官家面色不善,您是不是哪里出了纰漏?叫人告到官家跟前去了?”
允淑左右思想一阵,她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绝对没有出任何的纰漏,官家为何突然造访提刑司,她也吃不太准,抬眼往里瞅瞅,便提步进来。
明镜高悬下头,官家着一身常服,伏于桌案上似乎在小憩。
她轻轻进来门,走两步在官家跟前跪下行叩拜大礼。
“官家?官家圣安。”
官家听见声儿,坐起来揉揉脸,似乎昨儿夜里一宿未睡,精神头不太好地瞧瞧她,指指自个儿旁边的蒲团,“允舒过来,陪寡人坐坐。寡人昨儿听说,贺之州在提刑司大堂上,气势汹汹的骂你,骂的十分起劲,今儿想来瞧瞧他的威风。”
允淑在蒲团上坐下来,做揖,“贺大人不服,今儿本就想去敲登闻鼓鸣冤的,官家亲临,倒是省了他诸多事宜。”
官家摆摆手,“你给寡人置帐,寡人旁听,寡人倒是瞧瞧他们一个个的都是什么伶牙俐齿。”
允淑起身唱喏,唤人置帐,提了贺之州来。
官家袖手在帐子后头同她小声私语,“国丧期间,贺之州侵占长安西郊良田五百余亩,侵到了皇庄边上,就连皇庄的地也被他占去三分,这事儿李葺给朕呈折子来了,你好好查问过没有?”
她压压声,禀道:“哪还用查问的,贺大人可是不打自招,洋洋洒洒和盘托出,压根没把臣这个提刑官放眼里头的,料定了臣不能怎么着他。”
官家点点头,“你只管审,他若敢造次,寡人给你撑腰。”
她答应着,去看下头站着一脸不耐烦的贺之州,官家在,她不好拍惊堂木,拢拢手,直接了当道:“贺大人,昨儿您说的西郊良田,今儿可否和下官好好絮叨絮叨呢?”
贺之州抖抖袖子,笑的不可一世,“李大人今天想明白了?昨儿要是像今天这么识时务,咱们也犯不上针尖对麦芒的死磕不是?说起来,我家小妾也是姓李,和李大人还是本家,今儿李大人放我回府去,改日李大人在青绮门吃酒的钱,贺某人担着。”
允淑摇摇头,这人约莫是听不懂人话,就不该好好同他说。
“本官问的是,贺大人私占良田的事,贺大人可还有话说?”
贺之州敛敛神色,“李大人,这哪里是本官私占?都是底下的人孝敬的,一应手续可是齐全,就是到官家跟前分说,也说不出什么。本官如今给李大人留着情面的,愿意在这好好的待着,不然,本官手底下分辖西东两个大营……”
言下之意,简直就是在警告允淑,他想走,分分钟可以让提刑司动起刀剑来。
允淑叹气,正要开口,噼啪两声,官家似乎是掰断了什么东西,咬牙道:“真是癫狂了,寡人给他东西两个大营管着,他倒是拿朝廷的兵敢私用?还想围了提刑司是怎么着?混账东西,收他官印,不必再审,传令削职罢官,打入大理寺天牢,由大理寺拟案定罪罢。”
官家既然都发话了,允淑站起来躬躬身,“臣领旨。”转而吩咐三班衙役,“来人,收了贺大人的官印,转送大理寺受案立罪。”
贺之州有些惊慌,他往前走两步质问道:“本官是朝廷命官,附一品大员,没有皇命,你敢收官印?官家晓得这事儿,是要治你以下犯上的大罪!”
允淑额首,“收你官印转交大理寺定罪,就是官家的旨意,贺大人还有什么话儿,留着去同大理寺寺卿说罢。”顿了顿,她提醒道,“贺大人,您这事儿得多亏了是走的提刑司,没落东厂手里头去,不然您现在怕浑身上下没丁点囫囵地儿了,本官听闻东厂的手段,可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的,问话问的是个生死不计。”
贺之州脸刷地白了一片,冷汗吟吟,他怎么不知道东厂的手段?言青和同冯玄畅两阉人,一个黑心的笑面狐狸,一个阴鸷的阎罗判官,往前东西厂各有手段,如今西厂取缔,言督主和冯掌印劲往一处使,这样的情形下若从东厂过一遍,就真是个刀山火海油锅里烹炸,不死也得蜕三层皮了。
允淑瞧他变了脸色,心里感叹,果然这东厂就是旁人眼里的阴曹地府鬼门关,厂臣真不容易,人人怕他,却也人人恨他,仇家怕也不少哩。
她给覃时递个眼色,覃时立时取了官印,把人捆了,吩咐张图立时押送大理寺。
撤了帐子,允淑才发现官家结结实实掰掉了块玉玦的边角。
官家起身来,拍拍他肩膀,“今儿中秋团圆节,寡人在宫里烦闷,廷牧说你府上添了花灯,寡人去你府上做回客罢。”
允淑立时会意,官家这是想去看看庭降的,便答应道:“臣恭迎圣驾。”
官家亲临,总归是让她府上蓬荜生辉的事儿,只是考虑到冯玄畅说起过,如今外头不太平,寿王家养的杀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出现,允淑把这事儿压的平常,丁点也没有张扬,一同往日当值。
回府上来,官家一点官家的模样都没有,十分随和,允淑吩咐小厨房备上酒菜,就退了,独留官家和庭降说话。
官家在,府上多添置了人手,廷牧拨了锦衣卫过来,都是精挑细选跟在大监大人身边得力的人,身手了得,她就很放心,难得清闲半日,她带奈奈收拾园里头一片花生,奈奈欣喜道,“这片儿地土硬,没想着果子结的还这样成,您瞧瞧,硕果累累的。”
她看着沉甸甸的花生颗,心里也高兴,接过来摔打摔打,道,“若有一日,我归隐了,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种豆南山下,带月荷锄归,就是这世上最好的日子了。”
奈奈说是,这世上,哪有什么比从地里收获果实更快乐的?
允淑想了想,笑,“没有。种地,踏实,就是不知道大监大人的身子骨能不能成。”
她是把冯玄畅也算到了以后的日子里去了,想了想,一拍胸脯,豪放道:“不能成那也没关系,大监大人若是耕不动地,我们就雇佣农工,给他们工钱就是。”
奈奈笑的摇晃,看看她家主子,这辈子最大的出息,就是做个地主了。
外头有人来禀报,说是门口来了个乡下姑娘,要见大殿的。
允淑和奈奈面面相觑,这个节骨眼上,来个乡下姑娘要见庭降?她搁了手里头的花生秧子,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整整衣冠,“走,去看看。”
到了府门口,果然见一个姑娘抱着小包袱倚在门框上,穿着灰色碎花粗布衣裳,头发编成个简单的大辫子,袄裙上还打着两块补丁,模样十六七岁,同她差不多大。
允淑过去问人,“姑娘,你从哪里来的?找庭降有事儿么?”
那姑娘见她,腼腆的站直了,“我是王府井过来的,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才到,有人给我说庭降到了这里,我就来了。大人,庭降他就是懒了些,不是惹是生非的人,您别抓他,他识文断字的,讲理。”
允淑听的一头雾水。
姑娘见她好像没懂,把红包袱往她跟前一送,“这里头是我到处找人借的,路上都没敢搭辆牛车,您开开恩,就放了他吧。”
允淑恍悟,这姑娘真是个实心眼的,怕是不知道从哪听说了庭降被抓了,带着银子来赎人的。
她接过包袱,抖开来看,里头一个银镯子,几块碎银子和两吊钱。
把包袱系起来,允淑把包袱给奈奈拿着,问,“姑娘,你叫什么?”
第91章 您可记着快点跑。
姑娘迟疑了一下, 跪下来给她磕头,“我叫长生,是庭降家里头的。”
允淑想起来昨儿庭降说过这名字, 既是王府井来的,想必是大监大人说的那个救了长生的乡下姑娘了。
她去把长生扶起来,一扶才发现长生的手粗糙的不像话,常年做活的奶妈子的手都要比她的还细嫩些,心里有些悯然,道:“并未抓了庭降来,只是在府上小住,他是个有学问的,我府上有人欣赏他学识,这会子两个人正在吃酒,你也不好过去叨扰, 且跟我先进来吧。”
她扯个谎话, 庭降的身份是肯定不能说的,官家在同庭降吃酒,那也是不能说的, 拉着长生往里头走,她把奈奈手里的小包袱又塞给长生,把长生安置在偏厢一间客房,陪着长生小坐。
“你先在这里等, 过会子庭降吃完酒我就同他说一声, 叫他过来瞧你。”
长生听她说,心里就踏实下来。
当官的人都是说话算话的,不会哄骗她个平头百姓,她抱着包袱老老实实坐着等人, 对允淑抿唇笑笑。
允淑同她喝了两盏茶,问她和庭降怎么识得的。
长生拢拢头发,也没跟她说实话。
“他是我们村里头的,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我们都是孤儿,自来相依为命的。”
允淑点个头,这姑娘实心眼是实心眼,却也谨慎,知道护着庭降。
覃时来请人,搁外头敲门,“大人,官家听说今儿晚上朱雀街办了整条街的灯会,大殿又说起来您要去青绮门吃酒,官家便叫属下过来请大人过去,收拾收拾一并赏灯。”
她嗳一声,起来理整理整衣裳,同长生笑笑,“我得走了,你若有事儿就唤奈奈,添置什么也给她说就是。”临走再打量打量一脸疲累的长生,嘱咐,“你不是说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么?一会儿去榻上歇歇。”
长生搓着手,满脸都是含蓄蕴藉。
允淑心道模样也是标致的,只是不会打扮,她有一双乌黑明亮的眸子,身上沉淀着世家大族里头的小姐们身上的厚重,有些东西是骨子里头带的,看皮毛看不出来,允淑自己也是落魄过的,能感受到那不被人察觉的一丝不一样。
又安慰长生两句,允淑便出了门。
她出府办事儿向来不带奈奈,临走还特特又嘱咐奈奈把人看好了,千万别叫二姐姐和鹿和公主给瞧见,跟庭降有关的事儿,自然是捂得越严实越好。
奈奈点头答应着,想起来今儿李允善去找鹿和公主说话,顺便给她提了一句,“大姑娘近来闲得很,奴婢瞧着她成日里憋闷的慌,怕是也没个人说话,兰姐儿这姑娘又是个省事儿的,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不怎么折腾人,大姑娘还是得找点事儿做,好好的人总这么也得闲出病来了。不然您出去打听打听看看,是不是给大姑娘找个铺面,大姑娘账头好,若是理整间铺子,有事儿做了,指定就高兴了,往后手里头有个进项,也是在婆家立足的根基。”
她说这主意好,赶明儿我就叫覃时去打听着。
这件事儿她搁心里头盘算好些年了,如今是得好好经营两家铺子,往后确然是进项,奈奈跟她时间长了,什么都给她操持着,如今还得连着二姐姐一并操持,奈奈就同她亲姊妹一般,给奈奈谋算个好前程她心里也是有盘算的。
覃时备了马车,早就吩咐了锦衣卫乔装改扮一番混在灯会里头了。官家出行,又想热闹,又想安稳,也没别的更好的法子,只能是身边三丈之内都是锦衣卫扮得百姓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朱雀街自来是长安城最繁华最热闹的长街,路上车水马龙,小姑娘挎着提篮子喊菱角,新鲜的菱角,其实谁都知道长安城没新鲜菱角,那是南方才有的玩意儿,但是过节,都图个喜庆,小姑娘的生意做的很热火朝天。
夜市上更是千灯万火,把天上的云都染成微红色。
官家挑了车帘子,入目便是摊贩罗列的珠玉珍宝琳琅满目,远处河船微醺,偶有几声丝弦入耳,没有哪个皇帝看到如此太平盛世心里头不高兴的,官家脸上的开心遮也遮不住。
允淑恭声提醒道:“官家,再往前头就到内街了,咱们得下车步行,人太多。”
官家额首,“成,那就下车步行,寡人也喜欢到处看看走走。”
民间到了中秋时兴祭月,街头入口专人设了大香案,摆着三碟切开的月饼,三碟桂花酒,枣子,葡萄各样,红烛高燃于月神牌位两侧,供往来的人们依次祭拜,祈求福佑。
官家在香案前驻足,洒了盅酒,祭过了月神牌位,笑着同允淑庭降混迹于人群中。
街上熙熙攘攘,夜半仍然人声鼎沸,她跟在官家身侧,官家时不时同她和庭降说话。
再往前头走,是青绮门包下的整条街,挂满了花灯,街旁都是出摊的小贩,有青年男女在竞猜灯谜,官家折扇往那处指了指,道:“咱们也过去凑凑热闹。”
庭降看了允淑一眼,笑意融融,挤过来小声问她,“这样像不像一家人稀松平常的逛街呢?”
允淑心里想着那年七夕节,同大监大人偷偷溜出宫来拜月老的事儿,恍惚已经是前世了,却仍在心头,少女情怀总是若有若无的浮现在脸上,怎么也遮掩不住淡淡的喜色。
周围也嘈杂吵闹,她压根没听见庭降的话儿。
庭降却把她的一脸喜色看在眼里,心道昨儿话说的那么决绝,原是姑娘羞涩时的忸怩作态,今儿听他这么说如此欣喜,心里定然是愿意同他这个大殿接触的。
两人都出神间,官家已经挤在人堆里猜灯谜去了,允淑回过神来,心里一跳,忙疾走两步追上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