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活着,而是她活着。
其实她已经做好了,死在这里的准备。
一旦城破, 她必不会苟活。
哪怕是死,她也会是战死在这里。
谢低头看着她, 突然伸手捧住她的脸颊,她的脸上全都是血污、泥污,脏的只有一双明丽清润的眸子,依旧那么熠熠发光。
“我活下来了。”谢低声说。
沈绛在听到他这句话时,瞪大双眸,还想要细问。
却因为一激动扭动了身体,让谢发现了不对劲。
她从一开始到现在,只有一只手在动,另外一只手臂,始终垂在肩膀处。
“你的手。”谢指着她的手臂。
他正要伸过来,沈绛退后,不让他看见。
突然,她整个人摔倒了下去。
“阿绛。”谢喊道。
谢再不顾得别的,立即将她抱了起来,幸亏周围的人,迅速给他引路。
将他们带到这几日沈绛休息的地方。
沈绛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当她醒来时,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却感觉到手边有什么东西。
温暖而柔软,于是她努力抬眸望过去。
直到她撞进一双温柔的黑眸中,她看见了他眼底的笑意。
沈绛眨了眨眼睛,问道:“我是做梦吗?”
“不是。”谢答她。
沈绛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他:“真的?”
说着,她就要坐起来。
吓得谢连忙去扶她,低声说:“快别起来了,你的手臂刚被大夫接好。”
沈绛这才察觉自己手臂不对劲,她低头问道:“我的手臂怎么了?”
“你忘记了?”谢皱眉,几个字中透着无尽心疼。
在得知她的手臂脱臼,谢的心如刀割,更恨不得立即杀了赤融伯颜。
昨日因为沈绛在身边,他这才没带人追上去。
沈绛这才想起来,自己被赤融伯颜制住后,为了挣脱,让自己的手臂脱臼。
她立即安慰说:“我没事。”
毕竟那么多人,连性命都丢掉了,她不过是胳膊脱臼。
都不曾骨折。
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对了,现在城外的北戎大军如何?你这次来,带了多少人马?西北大营如何,”沈绛嘴巴如同连珠炮般,叭叭叭说个不停。
直到她看见谢无可奈何的表情。
她突然停了下来,眼睛突然变得晶亮,盯着他问:“你呢?你怎么样?”
沈绛问的那样小心翼翼,仿佛想要知道答案,又怕知道答案。
谢心脏抽痛,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了。
他再也忍不住了,俯身吻住她的唇。
大战之后的温情,来的那样迟,却又如此的恰到好处。
她的唇瓣柔软而甜美,在他的唇舌下,微微颤抖,仿佛要绽放。
这一个吻,那样的虔诚。
“我活下来了。”
沈绛忍不住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快与我说。”
谢低声说:“还是你救了我。”
沈绛惊喜道:“清明和卓定,真的在北戎王庭找到S伊族了?”
“他们没有前往北戎王庭。”
对于这话,沈绛更觉得诧异,既然他们未曾去北戎王庭,那么为何又有解药。
“鸢三娘。”
谢说出这个名字,沈绛下意识道:“难道她与S伊族有关?”
谢颔首。
沈绛彻底愣住。
“你也别怪她一直没有跟你说实话,S伊族因为‘牵丝’,险些到了灭族的地步。是以活下来的族人都发誓,将世代守护牵丝的秘密,不再外露一丝。他们所有剩下的族人,都发过重誓。”
沈绛结结巴巴道:“那她为什么还要救你?”
“我说了,是因为你,”谢低声说。
原来鸢三娘一直生活在大晋,在内心中,她早已经将大晋看作自己的国家。
因此,她也一直敬佩沈绛。
在得知沈绛选择前往蕲州,而推迟了北戎找解药,鸢三娘再也顾不得当年的誓言。
她请示S伊族的族长,将牵丝的解药拿出。
而且还是天下之间,仅此一份的解药。
原来S伊族经历灭族之灾后,不仅牵丝在灾难中失落,就连牵丝的解药,在颠沛流离间,也只剩下了最后一份。
“三公子的毒,是彻底解了吗?”沈绛惊喜问道。
谢颔首。
可是在他抱住沈绛时,眼底有一丝异色。
沈绛忍不住开始追问他解毒时的情况。
原来那日鸢三娘将解药拿出后,众人强行给谢喂下解药。
让原本在昏迷中的人,慢慢醒转。
只是此毒名为牵丝,便有其道理。
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解药入体之后,他的身体血肉慢慢有了痛楚,一开始,是一丝丝痛意,随后是一寸寸开始痛,最后宛如有人用刀子,一刀刀割下他的血肉。
痛。
剧烈痛楚。
最后是撕心裂肺的痛楚。
那样的痛楚无处不在,似乎是在血液中,又是在肉皮里,最后甚至连骨头缝里都开始痛。
要想解毒,不仅要吃解药。
还要施针。
大夫按照鸢三娘的吩咐,在他的穴道上扎入银针。
只是大夫扎针时,榻上端坐着的人,早已经浑身剧烈颤抖。
他整个人汗如雨下,仿佛此刻并不是坐在榻上,而是正坐在烈焰上灼烧。
没人知道,那一刻谢的痛苦。
血肉之处,无一不痛。
这样极致的疼,让哪怕一贯坚韧忍耐的他,都不禁陷入了眼前幻象之中。
鸢三娘在一旁喊道:“殿下,你一定要保持灵台清明,否则即便解毒醒来,也会成为一个痴傻之人。”
这便是牵丝真正狠辣的地方。
哪怕是在解毒之时,都让中毒者承受着无尽痛楚。
这样的痛,会让中毒者恨不得立即死去。
谢压根听不到她的声音,因为他早已经沉浸了无数幻想之中。
他眼前仿佛有人在哭号。
他努力去听,终于他看见了是一个孩童,他正一人孤身在一个破败不堪的地方。
他哀求不要丢下自己。
随后他看见那个稚嫩的孩童,在满地打滚。
终于在孩子翻滚时,他看清楚了对方的面孔,那是幼年时的谢。
他身为皇族如何,身为亲王之子亦如何,到最后也不过是一颗棋子,他的恨便是这样,一日日的聚集。
忽然他听到空中有梵音,敲击木鱼之声。
他看见一个稍大些的少年,行走在佛庙的红墙之中,直到他被关在一个密不透风的暗格之中。
他的手指狠狠的挠着头顶木板。
直至挠出血痕,血腥味在周围弥漫。
依旧未能看见一丝光明。
就如同年幼的他那般,就那样坠入黑暗之中吧。
谢的身体颤抖越发厉害,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如同陷入一种自己如何都挣扎不了的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