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母抱着大哭不止的福崽, 轻晃着哄着, 知道自己胳膊拗不过大腿, 多说无益, 便抱着福崽转身就走。
方才她跟着丫头出去了, 走了几步觉得不能留福崽一小娃娃给一个不懂事的丫头照顾, 更何况,若真是江小娘担心福崽,一定会派人来问, 而不是专门叫她走一趟。她猜着或许是有问题,就不顾那传话的丫头阻拦,跑了回来。
此刻再看看福崽的可怜样子,乳母万分庆幸自己回来的还算是及时,若是再晚一点,应小娘怕是就对福崽……想起自她进府后,传言的应小娘和江小娘不睦,她心中惊惧,加快了脚步,不多时就抱着福崽回到了岁宁院。
福崽还在哭,哭的小脸通红,她急忙喂奶先哄着,今日府里忙,丫头们大多都被抽调到各处去了,院子里就剩下一个平日里打扫的小丫头在,乳母叫她赶紧跑去园子里喊江小娘回来。
园子里,正被官年和带着在宴席上走动敬酒的江宁,眼神瞥见不远处的青云和小丫头耳语两句后,脸色突变的走过来,眉头就皱起。
果然,青云一近前来,就小声道:“小娘,乳母说福崽在主院那边,被应小娘弄伤了脸!”
什么!江宁手中的酒杯,差点就掉在了地上,紧张愤怒的同时,看着眼前的场合,缓缓的深吸口气,将手里的酒杯放在身后丫鬟的托盘里,走到正在前方说笑的官年和身旁,小声说了两句。
官年和一听,脸上的笑容差点崩了,好在经验十足,笑容僵硬了一下就冲江宁摆了摆手,转过身继续谈笑风生。
江宁提着裙子,尽量不疾不徐的从走出园子,待园子里的人都看不到的时候,脚步迅速加快,片刻后回到岁宁院,冲进内室第一件事就是到乳母怀中看福崽。
只见福崽的脸红的异常,鼻子上被扣出的那一条血痕,叫人心惊又心疼,江宁心疼的指尖都在颤抖,看着睡熟的福崽,她压抑着怒气问乳母:“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乳母点头,毫不隐瞒的将事情的原委详细的说了出来,江宁听了,缓缓的直起身子,目光冰冷的道:“照顾好福崽,不要走出屋子一步。”
乳母点头,见江小娘没有责骂她的意思,她松了口气。
江宁一路到了主院,院子里静静的,一个小丫头端着水盆出来正要倒水,江宁就问她:“应小娘在里头吗?”
小丫头摇摇头:“回江小娘,应小娘方才回去了。”
江宁闻言二话不说的转头就向文和苑去,不多时到了文和苑,院门开着,她直接踏进去,松儿正在院子里侍弄花草,见她来了愣了一下,急忙走进屋里:“小娘,江小娘来了。”
应素文正靠在椅子里发呆,闻听这一句,皱着眉头起身出来,江宁的身影已经从院子里走进了屋里。
两人照面的那一刻,应素文面上一副厌恶之色,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语气嫌恶的问道:“你来做什么?”
江宁上前一步,本就比应素文高不少的个子,此刻站在她面前眼神冷然居高临下,让应素文颇为不舒服,正欲往后退一步,却见面前的女人,瞬间高高的扬起了手!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音,在安静的厅里响彻,松儿瞬间惊慌失措的捂着嘴,往后狠狠的退了一步。
应素文的脸被力道不小的一个巴掌狠狠的扇偏了过去,那白净的肌肤上,不消片刻就已经现出明显的一个巴掌印子。火辣的灼痛提醒着应素文她被打了,被这个她一向看不起,最厌恶,不屑,嫉妒的女人,打了脸!
她捂着脸满眼愤怒复杂的死死瞪着江宁,反手就要还手,江宁却抬手就攥住她挥过来的手腕,紧紧的握住,语声里带着压抑的浓浓怒意:“竟然对一个刚满月的婴儿下手,应素文,你简直禽兽不如!”
“你这个贱人!你给我放手!”应素文奋力甩开了江宁的手,捂着半张脸满眼怒火,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大声叫道:“我做什么了?不过是不小心刮了他一下罢了,有那么金贵吗,会死吗?竟敢跑到我这里来打我,别以为你生了儿子就能越过我头上!”
她怒吼着,瞪着眼睛抬起手就要扇回去,可江宁被她一席话气的快要炸开,伸手将她身子狠狠的一推,应素文叫着摔倒在地上的那一刻,江宁死死咬着牙顺势弯腰,一手拽着她的衣领,另一手举起对着应素文的脸就是狠狠一挠!
“啊!”应素文痛的大叫,颤着手去摸,只摸到一些血迹,她顿时疯了一样的怒吼:“江宁,你敢动我的脸,我杀了你!”
江宁愤怒到了极点,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眼睛都气红了,“动你的脸又怎么样?你有多金贵,这点小伤会死吗?”
眼看着要打起来,松儿正要上前去拉着应素文的时候,却见厅堂门外,官年和冷着一张脸,已经到了。
张姑姑先一步跨进来,双手过来扶着江宁的身子,将她扶到一旁去,看着江宁红了的眼睛,急忙劝着:“小娘别哭,夫人来了,这件事交给夫人吧。”
江宁目光看向管年和,心里的委屈根本忍不下,眼泪滴滴往下掉,“夫人,福崽还那么小,鼻子上被她挖了那么长一道血痕,平日里那么不爱哭的孩子,哭了那么久,可见有多怕多疼……”
官年和去看过了福崽,心疼的不得了,更气的不得了,此刻才会过来,刚一到院子里就听见了应素文的那句话:有多金贵,会死吗?
就这么一句话,官年和的心凉透了,此刻她看着站在一旁,眼神一点也不服气,不认错的应素文,满眼都是失望,心凉。深深吸口气,她转头看着哭泣的江宁,安抚道:“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先回去照顾福崽。”
江宁闻言,擦擦眼泪,不再说什么,狠狠瞪了应素文一眼转身而去。
厅堂里,安安静静的,应素文脸上的三道指甲印子也出血了,她烦躁的站在那里,看着官年和走过来,那个眼神没有温度,她的心被狠狠伤了一下,反而是讽刺的一笑:“姑姑,你也要打我吗?”
官年和摇摇头,叹口气,目光失望透顶:“你今日把乳母支开,到底是想对福崽做什么?”
应素文一笑,擦擦眼角:“姑姑是在怀疑我什么?怀疑我会毒杀一个孩子吗?”
官年和看着她,语气平静,可张姑姑知道,她心中隐藏着难以抚平的波涛:“你支开乳母究竟是想做什么?福崽脸上的血痕又是怎么回事?你是故意的吗?”
应素文看着她,眼泪掉下来,“姑姑既然不信我,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信那个贱人的就是!”
官年和闻言,心口刺痛,咬着牙,呼吸有些起伏,片刻后深吸口气,摇了摇头:“你不说算了,我也不逼你了。”
说着,她转过身,闭着眼抬手抚额,肩膀疲惫的塌了下去:“从今日起,你就别出门了,等今日忙完,我会叫人来给你收拾东西,你也准备一下,回禹州去吧。”
“你要赶我走?”应素文瞪着眼睛,看着官年和的背影,似乎无法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一样的震惊:“就因为我不小心碰到了那个孩子一下,姑姑你就要赶我走?”
官年和闻言转身,压抑着失望的怒意看着她:“那你倒是说清楚,你到底为何要支开乳母,弄伤福崽!”
“我不是故意的!”应素文伤心透了大声哭喊起来:“我就是想看看那个孩子究竟有什么好的,能叫你们这么大张旗鼓的办这个满月宴!我支开乳母不过是为了叫那贱人着急一下罢了,谁叫你带着她出席宴会让她在人前露脸,她一个乡下来的狐狸精凭什么去到人前!”
“就因为她生了个儿子吗?可要是表哥对我好一点,我也是能生的!”
应素文哭喊着,满腹的委屈,看着最依赖的姑姑,也跟表哥一样向着那对母子了,她的心就像是被刀戳成了筛子一样痛!
官年和听着她的话,无可耐何的心都闷疼起来,“素文,你娘已来信好几次了,她心里是挂念着你的,你回去也好,回去,就不用在这里,看着江小娘,心里难受了。”
应素文泪眼模糊的看着官年和,目光怔然迷茫的笑了一下,笑的像哭:“姑姑你有了孙子,我在你眼里,就是累赘了呢……”
官年和心被戳痛,却不否认,而是平静的看着她:“你好好休息,脸上的伤我会叫人来给你诊治,明日一早我就会给你娘写信,告诉她你要回去的消息。”她说完,转身出去,走到文和苑外的时候,嘱咐张姑姑:“叫明英过来看着她,别再叫她做了傻事。”
张姑姑点头,转身就去安排。
官年和回头,望着应素文站在那里的落寞身影,眼眶微湿。
当年,那个天真可爱的孩子,终究是,被她宠坏了呀……都是她的错,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将这孩子留下的……
第88章 薄情 夜,白日里热闹忙碌的国公府,终……
夜, 白日里热闹忙碌的国公府,终于恢复了平日里的安静。
齐易南抱着福崽在厅里晃悠,夏日里穿的薄, 福崽的小胳膊露在外头, 圆滚滚的小肉肉白嫩嫩的,时不时的小手抓一抓, 鼻子上的一道伤痕还是红红的,两只眼睛机灵的转着, 已经乖得很不哭不闹。
江宁洗漱过后出来, 长发柔和的散着, 走到齐易南身边, 看着他抱孩子的娴熟样子,笑笑:“前两日还听夫人嘀咕什么国公爷年轻的时候, 总嘴上说什么抱孙不抱儿的,说你小的时候他几乎都没有抱过,到了你这儿, 你倒是挺喜欢抱孩子的。”
他笑笑,俊逸的眉眼满是温和:“悠宁小的时候总是吃不胖, 一直都是瘦瘦小小的, 每次抱的时候我都怕力气大了弄伤她, 抱的时候也不多。到了福崽, 你看他长的这么胖, 看着就结实, 抱的时候不小心捏重了也没事, 反正他也不爱哭。”
江宁无奈一笑,看着福崽,剪短了指甲的指头轻轻的在孩子的肉脸上蹭了蹭, 问他:“夫人方才不是叫人来唤你,你该去了吧?”
齐易南点点头,将福崽放进江宁的怀里,又捏了捏小手,这才道:“不知何时回来,你不必等我。”
江宁嗯了一声,看着他出去,抱着福崽在原地怔了一会儿,才低头看着正在呆呼呼的福崽笑笑,“福崽,玩的真好啊,娘抱你去睡觉。”
主院,官年和疲惫无神的坐在那里,一旁的明乐给她揉着肩,见到齐易南来了,明乐转身去泡茶。
“父亲还没醒吗?”齐易南进门来坐下,看着母亲不太好的神情,问了一句。
“他今日高兴,喝的太多了,还不知什么时候能醒呢。”官年和说着,轻声叹气:“他醒了又如何,说起来也会是怪我当年考虑不周。”
当年,一开始她是想过,让素文做正室,可是国公爷不同意,说她性子太过幼稚任性,担不起主母之责。后来她也曾想过将素文嫁出去,可却发现了素文喜欢南儿,就思来想去做主让素文做了妾。如今多年过去,这孩子居然……她无奈的抚额叹气,头疼欲裂。
“素文能有今日,大部分是怪我平日太过宠惯她的缘故。这些年,她同她母亲早就不亲近了,乍然回去肯定是极其不习惯的。但有她母亲护着,将来她的日子也会顺利,只是我终究亏欠她颇多,原本给她攥着的私产,我打算再多加五万两银子,就当是未来给她的嫁妆吧。”
齐易南垂下眸子,沉吟片刻后:“禹州民风淳朴,物价也不高,母亲给的足够她安然一生,你心里其实不必这么难受的,她也不小了,心里想什么也不是你能左右的了。”
官年和心烦的靠在椅子里,很少见到这样疲惫无力摆在脸上的她,她沉默许久,摇了摇头:“那你呢,可想过以后?素文一走,你身边就只剩下江氏,姚氏两个妾室,正妻之位,打算空到何时呢?”
齐易南抬眸看着她,淡然一笑:“母亲,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不是很善于平衡后宅。所以,正室,不打算娶了。”
官年和闻言,怔了一下,眼神轻颤了说:“正室不娶……你这是打算,将来找机会想要扶正江氏吗?”
“不可吗?”齐易南笑笑:“母亲,你喜欢福崽吧,那么好的孩子,好好教养肯定会不负所望,你就忍心福崽永远以庶子之名立身?”
提起福崽,官年和不免心中喜欢,眼神中也有了笑意:“福崽这个孩子啊,我是真喜欢,只是还太小了,看不出什么来。你的想法我也暂时不驳你,只等过两年再看吧。”
齐易南淡然一笑:“不急,还早呢。”
三日后,文和苑一切收拾完毕,随行人员也已经挑选出来,护卫,婆子丫头,一共四十多人。
院子里,官年和站在廊下,看着下人们将箱笼一样样的搬出去,昨日里堆了半个院子的东西已经只剩一小部分,她回头看了看失魂落魄坐在门口的应素文,叹口气上前去:“你心里不高兴,怪姑姑就是,只是路上一定要吃好睡好,有不舒服了一定要说出来,别苦了自个儿。”
应素文眼神茫然的看着她,过了片刻才道:“我都要走了,表哥也不来送送我吗?”
“他今早出门时我交代过的,他说了午时之前就能回来,会亲自送你出城的。”官年和说着,拉着应素文的手,“走进屋,该换衣裳了。”
应素文起身,转过身的那一刻,眼泪就又掉了下来,脚步顿时又定住了:“姑姑,我能不走吗……”
官年和闻言,心疼的搂住她肩膀,深吸口气:“留下没有意义了素文,你乖,这么些年,你娘也极想你的……”
劝着,哄着,应素文换了衣裳,大红色,端庄明艳,只是她眼睛红红的,也不愿意梳繁琐的发髻,只戴了两支金簪,略显简单。
“等回了禹州,和你娘,你弟妹,继父还有你继父那边的兄姐,都好好相处。说话前要想着点,别想什么说什么,知道吗?”
应素文点点头,没有力气开口说话,只看着窗外默默发呆。
半晌,东西已经尽数安置好,马车和随行人员都已经到位等待,齐易南也赶了回来,直接就在大门外。
官年和带着应素文出来,阳光耀眼,应素文还未走到门口就看见他的背影,想着这些年,看的最多的就是他的背影,心里更是酸涩。
齐易南见着她低头出来,不说话也不看他,直接就钻进了马车里,淡然一笑,看着官年和:“母亲,还有要交代的吗?”
官年和摇摇头,该说的都说了,以后的日子,就是她自己做主了,她也管不了,也看不到了,说再多也没意义了。
齐易南见此点头,马车准备行驶,他直接翻身上马,行在马车前面。
官年和眼看着马车要离开,眼睛逐渐酸涩,可下一刻就见那马车的窗帘被挑开,应素文通红的眼睛望过来,带着哭腔:“姑姑,保重!”
官年和一下湿了眼,挥着手:“你要好好的……”
收回手,应素文拿帕子擦着眼泪,纵然如今离开心有不甘,可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是她永生不能忘的。
马车渐渐行到了城外,宽阔的管道上,车队缓缓停了下来,齐易南骑着马到了马车边上,抬手敲了敲车架。
片刻后,应素文掀开了帘子,含泪的一双眼看着他,却不说话。
齐易南眼神中有歉意,话语温和:“到了禹州,多出去玩,别总闷在家里。”
应素文怔怔的看着他,喉咙酸痛的梗了梗,道:“表哥,原来总听姑姑说,姑父这个人啊,风流又薄情,不是个好男人。她总夸你不像姑父,你没学坏,是个宽厚又长情的人。其实不然,你根本就像极了姑父,你也薄情的很。”
齐易南不否认,他在有些地方的确无情了些,但,那都是必须的。
他淡然笑笑:“嗯,你说的都对。但我相信,将来有一天你一定会明白的。”
应素文眼神颤了颤,想开口,却没有,再一次看着他转过身,只留下一个背影,越来越远。
她目光再次模糊,他,真的好无情啊……
入夜,齐易南沐浴过后回来,江宁已经身形柔软的靠在床头,小福崽躺在她的心口位置,小嘴巴大大的打了个哈欠,目光里顿时水汪汪的。
齐易南坐在床边,伸出手来将福崽从江宁的身上抱起来,放在床里头,自己则转而将脑袋搁了上去,闭上眼的那一刻还不忘舒服的道一句:“真软……”
江宁一下笑了,抱着他的脑袋,低头亲亲他的额头,他却瞬间睁开眼,抬手就轻轻摩挲着她的唇,目光幽暗:“你故意的?”
他已经忍了很久了,久到他现在一靠近她就快要憋到爆掉,她再这么一勾,他更是煎熬。
江宁却推开他的手,目光带着些羞涩,“没有……就想碰碰你不行啊……”
“那你要负责。”他说着,转过头看着一旁眼睛滴溜溜看着他们的福崽,眉头一皱:“小子,你看什么?这是你能看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