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人在永安宫内等了许久,心中多少都有些不满,却皆不会这般直白地议论什么。
毕竟让她们等的人,是皇后。
见屋内几人都未接话,陆婕妤也不在意,继续自顾自道:“谁人不知陛下勤政爱民,大婚当日仍以朝政为重,皇后娘娘更应以身作则,哪有这日上三竿还不见人影的道理?”
此话一出,哪怕是再愚钝的人也听得出其中不善的意味,坐在陆婕妤下首的一位芽绿衫裙的女子不自觉皱了皱眉,出言提醒道:“陆婕妤,祸从口出。”
陆婕妤轻嗤一声,显然是没将说话的女子放在眼里:“唐才人未免也太谨小慎微了。”
唐才人心道这果然是个蠢的,也不与其争长短,只低下头去,浅浅抿了一口茶。
她这番模样落在陆婕妤眼里,便是示弱了,于是更高傲几分,显然未将殿内几人放在眼中。
有了陆婕妤这几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殿内一时安静下来,未有人再言语。
于是乎姜宁灵出来时,见到的便是众人低头乖巧喝茶的情景。
她扶着若竹的手行至主位坐下,淡淡扫视一圈。
明明只是看了一圈而已,却叫下首几人心中一凛。
陆婕妤被这一眼看得心中有些发堵,从鼻间溢出一声轻哼:“皇后娘娘可真是好大的架子,叫我姐妹几人好等。”
陆婕妤只瞧了姜宁灵一眼,便知她昨夜定未休息好。
眼下那一圈乌青,扑了粉也遮不住。
还要挑一支这般惹眼的步摇来戴上,是怕在宫妃面前露了怯吗?
想来也是,大婚当日便被皇帝晾在一旁,昨儿夜里指不定多辗转难眠呢。
姜宁灵闻言,朝陆婕妤看去,目光微冷,叫陆婕妤心中不自觉有些发虚。
待想起这位皇后是如何死皮赖脸才谋到了皇后之位,陆婕妤顿时不怕了,不仅不怕,还迎着姜宁灵的目光望去,颇有几分挑衅的意味。
姜宁灵轻轻皱了皱眉,问道:“这人是?”
若竹忙答道:“回娘娘的话,这是毓秀宫陆婕妤。”
陆婕妤听得此话,只觉心中霎时间怄出一口血。
姜宁灵与她,包括一旁的唐才人,出阁前皆是京中有名有姓的贵女,哪怕几人交集不深,却也是知晓有这么一号人的。且新帝纳后妃,在京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陆婕妤不信姜宁灵不认得她。
一旁的唐才人听得此言,倒是规规矩矩地拜了下去:“嫔妾参见皇后娘娘。”
另外几人也忙跟着拜了下去。
陆婕妤见状,这才不情不愿地行了个礼。
“不必多礼。”姜宁灵说着,目光又落回到陆婕妤身上。
“陆婕妤品行不端,以下犯上,罚俸三月,禁足一月。”
陆婕妤睁大了眼,一副不可置信地模样,姜宁灵却收回目光,声音中带着掩不住地疲惫:“本宫今日身体抱恙,若无事,便都回去罢。”
说着,也不顾几人的反应,扶着若竹的手便转身离去。
凤钗下的珠串一步一摇,纤细地身子裹在织金长衫下,看上去仿佛是强撑着一般,隐约透出几分羸弱来。
唐才人看着姜宁灵离去的背影,忽觉这位皇后似乎同她想象中的并不大一样。
旁边的陆婕妤仿佛才反应过来,一张脸气得涨红,咬牙道:“禁足?她凭什么?”
唐才人心念一转,换上一副笑颜道:“婕妤娘娘莫气,想必是你方才说了什么皇后不爱听的话,她拿你出气罢了。你去求一求皇上,也许便不必受这禁足之苦了。”
陆婕妤听得这一声“娘娘”,心中舒坦了不少,待又听得唐才人口中“她拿你出气”这句,心头之火更甚,冷哼一声,甩着帕子走了。
见陆婕妤恨恨离去地背影,唐才人身边的侍女颇有些不解,唐才人笑道:“让那个蠢货去皇上面前告一状,咱们便能知道这永安宫里的究竟是个纸老虎,还是位真皇后。”
唐才人倒未想到,她这番推波助澜,倒正顺了姜宁灵的意。
姜宁灵回了寝殿,第一件事便是将头上那只分量不轻的步摇解了下来,而后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衫,倚在美人榻上小憩。
若竹端了一盏温热的茶过来,姜宁灵喝了一大口,这才觉得有些发哑嗓子舒服了许多,而后将空了的杯盏递回给若竹,笑道:“我方才演得可好?”
美人儿眼眸灿若星辰,笑起来时仿佛有光华流转,唇边酒窝浅浅,带出少女独有的明媚来,哪儿还见方才半分强打精神的模样?
若竹也被这笑感染,不自觉也带上了笑意,接过茶盏来,顺着姜宁灵的话夸道:“娘娘演得好极了,若不是奴婢昨夜里就在殿门口守着,只怕也要以为娘娘是枯等了一整夜呢。”
若竹顿了顿话头,又道:“奴婢愚钝,娘娘既然想敲打她们,为何不直接搬出陛下?”
姜宁灵懒洋洋地倚在美人榻上,只觉浑身上下被碾过一般的酸疼感稍稍缓解了些许,听得若竹疑问,反问她道:“我一起身,你便同我说陛下今早是特地先回了勤政殿,再去早朝,可对?”
见若竹点头,姜宁灵继续道:“陛下此举,显然是想营造出他在勤政殿待了一夜的假象,我若是贸然说出陛下昨儿夜里来了永安宫,那几人信不信且不说,若是陛下知晓了,可会恼我自作主张?”
来没来过永安宫,全是穆淮一句话的事儿。
若竹这会儿也回过味儿来,恍然道:“还是娘娘想得周到。”
不过姜宁灵想的远不止此:“既然要立威,不如便借陛下之威。”
陆婕妤之所以敢不把她这个皇后放在眼里,无外乎是认定姜家用了许多手段,也认定穆淮因此对她不喜,这才不客气得很。
罚俸三月不痛不痒,但禁足一月可谓是狠狠拂了陆婕妤的脸面,陆婕妤定是要闹一闹的,一旦闹到穆淮面前,她便能让陆婕妤瞧瞧,皇后便是皇后,后妃僭越不得。
若竹明白了姜宁灵的意思,却有些不安:“娘娘,若是陛下不肯给您这个脸面,该如何是好?”
姜宁灵轻声一笑,笃定道:“他会的。”
陆婕妤是个拎不清的,还没弄明白这什么陆婕妤也好张婕妤也好李婕妤也好,往穆淮面前一站,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没有什么特殊的,更说不上什么偏袒。
加之后宫本就该是由她来管,陆婕妤的面子还没大到能让穆淮特意插手。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穆淮便更不会为此落了皇后的面子。
若竹却没想这么多,只点了点头道:“奴婢瞧着,陛下对您也是极体贴的,否则昨儿夜里也不会留宿咱们永安宫了。”
姜宁灵闻言只淡淡一笑,并未提醒若竹昨日是帝后大婚,穆淮合该是要陪在她身边的。
这般想着,姜宁灵心中忽地被刺了一下。
好在昨日一整日下来,都没有人提起那个名字。
锦嫣。
据说她与锦嫣生得极像。
穆淮愿意许她后位,除了看中她身后姜家的影响力外,更重要的,是她与他心中求而不得的人生得极像。
她生得像她心上人的心上人。
多么拗口,多么可笑。
姜宁灵摇了摇头,又觉此时揪着锦嫣这人不放,全然是给自己添堵。
晋国已成了大燕的附属国,锦嫣如今在晋国待得好好儿的,还有什么可想的。
虽这么劝慰自己,可姜宁灵的心绪缺仍是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通报声,说是来了位太医。
想来是得了穆淮吩咐而来。
姜宁灵不情不愿地起身,还未整理妥当,就见若竹从外边回了来,手中提着一个食盒,面色有些难看。
“娘娘,太医送来这个便走了。”
姜宁灵看着若竹从食盒中取出一碗颜色深重的汤汁,闷着苦的药味淡淡漫了开,叫她不自觉皱了眉。
“娘娘,是……避子汤。”
勤政殿。
今日呈上来的奏折已批得差不多,全都码在桌案一旁,穆淮面前铺着一张空白的纸,用镇纸镇着,似是要写些什么。可过了好半晌,穆淮仍一动未动,目光沉沉,似是有些出神了。
殿外传来不高不低地谈话声,有女子的声音夹在其中,尖得有些刺耳。
穆淮听得这声音只觉心中烦躁,沉声唤道:“九山。”
九山忙从殿外进了来:“陛下有何吩咐?”
“外头是何人,怎的这般吵吵闹闹?”
九山答道:“回陛下的话,外头是陆婕妤,今早上陆婕妤被皇后娘娘禁了足,这会儿吵着要见您呢。”
说着,抬起头来悄悄看了一眼穆淮的神色,正犹豫着是否要问一句“陛下可要见一见陆婕妤”时,就见穆淮眉头皱了起来。
“既然禁了足,怎还乱跑?”
第5章 避子汤
穆淮言语间对皇后未有半句微词。
九山心中有了数,忙出去赶人去了。
门外陆婕妤听得此话,秀眉拧起,对九山斥道:“陛下怎会不见我?莫不是你这奴才在这儿乱传话!”
自穆淮掌权以来,九山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底下一众宫女太监都敬着他不说,就连一些朝臣见了他,也会客气几分,更别说指着他的鼻子阴阳怪气了。
九山心中有些不痛快,面上却不显,仿若没听见陆婕妤那番质疑的话,笑道:“陛下说了,既然皇后娘娘给婕妤禁了足,那婕妤便在毓秀宫好好待着,莫要四处乱跑。”
见陆婕妤的脸色明显白了几分,九山继续笑道:“婕妤请回吧。”
陆婕妤气得直咬牙,正要发作,就被身旁的侍女拉了拉袖子。
侍女小声道:“娘娘,这可是太监总管九山公公,陛下跟前儿伺候的。”
听得侍女这句话,陆婕妤总算清醒了几分,强压下心中地怒气,冷哼了一声,扭头便走了。
见陆婕妤气急败坏地离去,九山揣着手,轻轻抖了抖拂尘,转身进殿回话去了。
毓秀宫离勤政殿有些远,陆婕妤怒气冲冲地疾步走了不大一会儿,便觉有些累了。一想到还要顶着日头走那么远的路,陆婕妤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咬牙骂道:“好个姜宁灵!”
一旁的侍女吓了一跳:“娘娘,这是皇后名讳,这可使不得!”
这话仿佛踩中了陆婕妤的尾巴,不仅没让她收敛些许,反倒更是愤怒:“皇后皇后,皇后又如何?即便是皇后,也不过是锦嫣的一个替代品罢了,还真当自个儿是个什么人物了?”
那侍女赶忙左右看了一眼,见四下无人,这才放心些许,继续劝陆婕妤道:“婕妤娘娘,话可不能乱说。”
陆婕妤发泄了一通,此时也后知后觉地担心起隔墙有耳来。她倒是不怕姜宁灵发难,怕就怕被人听去“锦嫣”二字,拿去穆淮面前做文章 ,便忙提着裙摆,脚步匆匆地走了。
而此时永安宫内,姜宁灵正对着那一碗避子汤发愁。
若竹以为她是难过得愣了神,心疼地劝道:“娘娘,陛下才登基不久,想来于子嗣上并不着急,您莫要多想。”
只是这话说出来,连若竹自己也不大相信。
若竹正要再劝上一劝,好让姜宁灵莫太难过,就听得她吩咐道:“先去取一盘甜枣儿来吧。”
说着,姜宁灵还拿帕子捂了鼻子,想将那发苦的味道隔绝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