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虾仁,直接高温入宽油,借由热油的温度迅速升温加热,并不需要勾芡便可快速炒制。”
而后再汇入已经炒制好的肉臊与笋丁、香菇丁,不过炒制五下便立刻出锅。甚至调味都是熄火后再调味,借助热锅的余温达到使调料挥发的功效。
要的,便是最大范围保留这虾仁的脆爽。
慈姑放回虾仁,满脸的水波不兴宠辱不惊:“河鲜,讲究的便是个‘鲜’字,若加上生粉、牛乳、蛋清勾芡,遮盖了食物本来的鲜美,又谈何鲜美?”
“何况——”慈姑咬着嘴唇,意味深长,“您瞧我这虾仁,是不是因此比寻常技法炒出来的要鲜亮些?”
诸人看过去,果然碟中粉红色的河虾仁在食铺中几盏风灯的映照下亮晶晶发亮,粉红的虾仁、微褐的香菇、雪白的笋丁,一起汇聚三色,显得色泽明亮,叫人单是看着就觉赏心悦目。
一道普通的路边食摊,汇集了色、香、味三要素,这还有什么说的?
沉默一瞬后,人群忽得爆发出此起彼伏的点单声:“老板,给我买一碗这面!”
“老板,我要两碗,我要买些与我老娘吃!”
更多人指责起了廖老爷:“不问青红皂白就上门指责,莫不是个眼红别人的?”
“说不定是个想赖掉饭钱的。”
你一言我一句,指指点点骂起了廖老爷。
廖老爷站在当地,如发怔了一般,眼珠子瞪得浑圆,嘴巴长得老大,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半响他从动了一下,拿起了筷子,将那碗子料浇虾臊面一口一口扒拉进嘴里
再闭上眼睛细细回味。
果然,
果然,
河虾仁脆爽,火候恰到好处,滋味鲜甜,丝毫不见往日里勾芡的粘稠口感。
自己居然错了?
廖老爷吃完那碗面,便蹒跚着走出了人群。
人群纷纷让出一条道,有嘲笑的,有鄙夷的,更多的则只急着往前排队:“老板,我先来的,与我一份面。”
慈姑抄起铁铲,冲大松与岚娘子两人歪头一笑,眉目间尽数自得。
却不想对面临街的茶楼里正濮九鸾正暗中瞧着她。
梳着双丫髻的小娘子歪着头笑,一脸飞扬跋扈,一点也不似在王家那般无辜。
她适才所作所为当真高明。既洗清了冤屈,又叫诸人都品尝到了美味的河虾仁,对食铺里其余的吃食勾起了好奇,便是这些人都不来店里点单,光是这口口相传便能为食铺打出些名声去。
若是刻意找人去宣扬这食铺食物好吃都不一定有人来,可若是街头巷尾人人聊天说起这你争我斗的街头趣闻定然能宣扬甚广。
一石三鸟。高明!
听疾风说她买铺子时精通世故,却偏偏不记得自己这个出手阔绰的客人。
自己从前倒冤枉了她,没想到区区一介奶娘之女都这般,这般……濮九鸾想了半天才想出一个词“出乎意料”。
这小娘子,究竟还有多少面呢?
慈姑以为那廖老爷之事就此告一段落,谁知第二晚开摊,他居然又来了。
大松先瞧见了,语意嘲讽:“吆,这不是那谁吗?”
他握紧了手中的舀勺,紧紧盯着廖老爷:“我们这小食铺虾子没有勾芡,应付不了贵人刁口,还请高抬贵手去往别家。”
惹得食铺里一众坐着的客人哄堂大笑,还有那不知道的跟旁人打听,便有热心人将昨天夜里的始末一一道来。过一会子,那处的客人又发出“吃吃”迟到的笑声,惹得前头已经笑完的客人又笑一次。
廖老爷却置若罔闻,他咬着牙道:“老板,来碗面。”
“不给你点!”岚娘子先不忿,“廖老爷,您也是开门卖饭食的人,这来踢馆一次便也罢了,莫非日夜缠上这小兄妹不成?”饶是此人在马行街上有再大势力,她也忍不住了。慈姑兄妹谨慎勤劳,难道眼瞅着他们受欺负不成?
“无妨。”慈姑安抚两人,而后对廖老爷道,“来了便是客,您想吃点什么?”
廖老爷神色中闪过一丝意外,却很快平息下去:“要一碗鸡丝面。”
而后便寻了个角落,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等待吃面。
“那不是廖老爷吗?”
“对啊,听说他在马行街上有好几间正店脚店,富贵着呢。”
“那又为何盯着这小食铺过不去?你听说昨天的事了吧?”
食铺之中窃窃私语,都在议论。甚至还有昨天没瞧够热闹的人,又聚在外头瞧起了热闹。
还是慈姑出来打圆场:“诸位可要用餐?”才将那些人都驱散了些。
廖老爷置若罔闻,他绷着脸坐在角落,只蒙头吭哧吭哧吃面,吃完鸡丝面又要一份卤肉面。
吃完了便走,一连好几天。
每天都是要一份面,一声不吭吃完面付钱就走。
直到快将店里的菜式都吃完时,才在付钱时垂着头沉声道:“是老夫不好,不问青红皂白就指责于你。老夫给你陪个不是。”
大松闻言扬了扬眉,店中许多其他客人亦是安静了下来,竖起耳朵等着听八卦。
谁料慈姑却微微一笑:“无妨。做食肆生意岂能不容食客挑剔?反正——”
她红唇潋滟,尾音上翘:“反正您也挑不出来甚毛病不是?”
一句话说得店中客人纷纷意外,却很快又爆发出笑声,廖老爷也跟着哈哈大笑:“好!好!你这小娘子性子爽利!”
恰在此时,迎春急急忙忙闯进了食铺:“慈姑,快快!”
迎春作为郡主跟前的大丫鬟,寻常不会这般鲁莽。慈姑心意一转,便觉出了大事,忙两下收拾起来,跟着她上了马车。
马车达达奔驰过汴京御道,迎春匆匆忙忙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个清楚:
原来郡主今夜用完膳后散步,在后花园里偶遇一个娇娇袅袅的女子,女子一见她就跪在地上哭求,说自己是三少爷收用了的歌姬,如今怀有身孕,希望能有个名分。
郡主下嫁本就图的是王家三少爷与自己鹣鲽情深,怎的如今居然在外头有了人?
郡主当下便气得早产了。
御医太医挤满了一院子,可是郡主疼到现在都没有生下来。
“郡主疼得迷迷糊糊,阵痛间隙忽说要吃豆沙圆子,还说……”迎春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还说吃了这一口,便是黄泉路上也没甚挂念了。”
第16章 羊舌签
琬珠郡主所住的枕云院此刻笼罩在肃穆紧张的氛围中。
往来的丫鬟们或端着水盆或举着巾帕,皆是步伐匆匆面带惶恐。
迎春带着哭腔寻到宫嬷嬷:“嬷嬷,康娘子已经去小厨房熬汤了。”
不多时慈姑便端上一碗红豆藕粉圆子过来,好在老夫人喜吃软糯之物,厨房里常年熬着豆米,不然一时半会她当真熬不出这红豆沙来。
浓稠的红豆沙里浸泡着一个个白白圆圆的小团子,上面还漂浮着几点金黄桂花,搅动间一股桂花蜜与豆沙香气冉冉升起。
宫嬷嬷喂郡主喝了两口,慈姑在侧侍立,见郡主额发被汗打湿,一绺一绺贴在脸上,狼狈不堪,哪里有平日里眉飞色舞的风采?一时担心不已。
郡主草草喝了两口羹,又吃了一个圆子,阵痛便再次袭来,她疼得翻来覆去在床上大口喘气,嘴间只呢喃着叫:“子敬,子敬!”
别人怎么擦拭安抚她都无动于衷,只念叨着夫婿的名字。
“老奴这便叫三老爷进来!”宫嬷嬷咬咬牙,拔腿便往外走,慈姑忙跟着出去。
王吟德正与二夫人左右侍立,陪着老夫人在枕云院正堂焦灼等待消息。
宫嬷嬷出了院子后王吟德立刻快步走了过来:“珠娘怎样?”
“郡主……”宫嬷嬷略显犹豫,“郡主不大好,想见见老爷。”
王吟德闻言二话不说拔腿便走,老夫人也跟着推他:“快去快去,莫叫你娘子等急了。”
二夫人悄悄撇撇嘴,哼,真是宠这郡主呢。她眼珠子一转,大惊失色拉住老夫人:“婆母,这男子岂能进入产房?都说产房不吉利……”
老夫人一听有理,忙拉住了王吟德。
宫嬷嬷一脸失望。
慈姑在旁斟酌着劝解:“二夫人这话差亦,哪个男子不是产房中降生的?”
又问老夫人:“老夫人听得前朝明德公主乎?”
明德公主是前朝公主,备受宠爱,可惜出嫁后被婆家磋磨很快香消玉殒,皇帝震怒,将婆家治罪。
“这……”老夫人松开了衣袖,犹犹豫豫不敢动作。
王吟德一跺脚:“娘,此事因我而起,我岂能坐而不理?珠娘那般苦痛我却缩头不出算什么大丈夫?”说罢便一甩袖子拔腿就走。
见王吟德进了产房,慈姑长舒一口气。
她听见里头断断续续传来王吟德激动的大喊声:“我并没有……我不认得那人……我发誓”
内室的声音渐渐弱去
也不知过了多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几个在跟前侍奉的丫鬟喜气洋洋出了内室:“恭喜老夫人!”
“老夫人大喜!是位孙女!”
“赏!赏!”老夫人乐得合不拢嘴,忙叫身边丫鬟将准备好的红封一一赏下。
二夫人心里腻歪的得紧,心里嘀咕道:曾孙了都好几个,还这般作态。
她在心里“哼”了一声,面上却不显,笑着张罗煮红鸡蛋,传喜讯,一阵风忙完后,又凑在老夫人跟前做出忧心忡忡的样子:“千金固然金贵,可惜三弟如今房里还没个子嗣……”
宫嬷嬷皱起了眉头。
慈姑灵机一动,指着漫天朝霞:“老夫人,屈子说‘餐六气而饮沆瀣兮,漱正阳而含朝霞’,如今这小娘子降世朝霞漫天,莫不是个吉兆?”
其时天刚破晓,太阳将生,将半边天映照得红光漫天、彤云密布,金色、红色的朝霞如同一匹匹轻绡在天际舒展,看人叫人格外心旷神怡。
“吉兆啊!”宫嬷嬷眼睛一亮,立刻跪下贺喜,“都说古代圣贤出生有吉兆,咱家小娘子也有这好兆头,定然是王家和老夫人福泽深厚的缘故。”
谁不是个人精呢?
在场的丫鬟婆子立刻纷纷下跪道贺:
“霞光满天,小娘子必是个富贵人。”
“老夫人福泽深厚,恭喜老夫人!”
吉利话流水一般说出来。老夫人这才眉目舒展,乐呵呵吩咐赏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