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心中发虚,硬着头皮附和。
王氏和其他夫人争辩起来:“我们作证!我妹妹若不是在你家九死一生,怎会闹到大理寺公堂,她的嫁妆被哪个黑心肝的吞了,到是说说啊。”
陆绍茹掐腰喷着口水对骂:“哪个才是黑心肝的,不就因为慕容茜那小贱人能给你们挣来荣华富贵,让你们穿上诰命夫人的皮,一起来栽赃我家!她的嫁妆谁见了,去搜啊。”
一时间口沸目赤,各不相让。
陆绍翌想起枕边人的品格,她绝不是三心两意、朝秦暮楚的女子,若当初爱慕荣华,怎会选择一个无权无势的陆绍翌,昨日......昨日.....
何嬷嬷抹了一把泪说:“陆公子,做人不能失了良心,这些年皇上待可儿小姐视若己出,便是铁铸的心也该化了,你想想,若陆老爷和太太怜惜孙女,孩儿怎会无人收留,入了皇家的宗牒,太太当年说,一个丫头片子还不如没有,老婆子对着黄天焦日起誓,若有半句谎言,天打五雷轰。”
陆绍翌呆呆望着休书上的几个红手印,喉中格格地响,五脏六腑如被千矢万镞攒绞,那两个响亮的巴掌打在她身上,一定痛极了......将她的心打碎了.......
恩义两绝,两不相欠.......
下一刻,争吵中的众人听到“噗”一声,陆绍翌口中涌出一大股鲜红,浇在休书上,瞬间沁透了整张纸,那一字一句也被湮没.......
何嬷嬷因要回去复命,不得不守在陆家听消息,天擦黑时太医将病榻上奄奄一息的人救过来,望着床顶,眼神生无可恋,李氏惊魂未定,含泪上前:“翌儿......”
陆绍翌转身向里,神情刻骨的厌恨。
李氏心碎欲裂,扑通一声对着儿子跪下,握拳捶打自己的胸口:“娘悔呀、悔呀......”
沈府,小戏台上铿铿锵锵鸣锣收鼓,刚谢幕了一出新戏折子,沈从武拍着掌笑的眼泪横流,说了大赏,二男一女三个戏伶,女子头戴莲花冠妖冶放荡的扮相,道袍戏服裁的低露出半边香肩,雪脯半坦,和吹打班子齐齐跪倒:“谢右相隆恩,恭祝洪福齐天!”
班主问:“相爷,不知这曲目作何名?小人好回去排演。”
沈从武敛了笑意,端起桌几上的茶盏,神鬼莫测的语气:“你说呢?”
班主谄媚道:“依小人之见,不如叫《女冠戏二夫》,如何?”
沈从武目无表情,嘴角一弯:“汝的戏班子自然汝来做主,本子,唱词,都是汝的杰作,本相只是个看客,但愿这曲目能红遍京城,你这班主也就飞黄腾达了。”
“是是是,多谢相爷指点,小人这就回去安排。”
待戏班子走后,沈从武摩挲着指端的绿扳指,对管家说:“不出几日,这京中的戏班子都会传唱开,这些人即刻找个隐蔽处灭口。”
管家:“相爷放心,绝对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沈从武“嗯”了一声,眼中布上阴翳。
这一次,必叫他遗臭万年,永载史册。
定柔一直羡慕四喜可以亲自哺孩子,遗憾对几个儿女有亏欠,人皆说亲生母亲的奶最好克化,玥儿小时候就因为脾胃不好常常停食,只有可儿幼时还勉强吃了几天,所以这次望着嗷嗷待哺的小宗时,她刻意不吃那绝奶药,产后第三日果然涨了起来,因为气血不支,并不旺盛,但她已很高兴,让抱来小儿喂哺。
听着咕咚咕咚的吞咽声,心里满满的得意。
经验老到的女医说,娘娘多进些补药汤水,待气血充足了,奶水就旺了,定柔受此启发,当下胃口打开,吃了两大碗红枣鸽子汤。
皇帝来时,她很英勇地说:“夫君,我要亲自奶着孩子,你必须同意啊。”
皇帝笑望着小妻子,额头戴着红布抹额,长发睡得微微蓬松,一张鹅蛋小脸无比认真的模样,伸手将一缕发为她拢到耳后,现在只要她想做的,他无有不允的。“好,只要你不怕把自己变丑了,我不反对啊。”
定柔含羞依偎着他的肩:“你不许嫌弃我,我真的会变丑。”
皇帝:“孩子是我的骨肉,你辛苦为我生,为我喂养,我还会嫌弃你,那我岂非王八蛋一个。”
定柔笑了笑:“夫君,我想吃桃子,我记得淼可园的临芳墅有一株早熟的血桃树,咬开里头红红的瓤,满口汁儿,香味很是浓郁,我想吃。”
皇帝想了想:“产褥期不是忌口的很么。”
定柔捻着发梢,馋的流口水:“我想吃蒸桃子,师姑会做,这个活血化瘀,是对月妇有益的。”
皇帝立刻道:“好,我这就让人给你摘一箩筐,虽说还未熟透,但已有了糖分。”
定柔摇头:“我要你亲自摘给我。”
皇帝“扑哧”笑了一下,捏捏莹白如玉的小鼻子:“好,我这就去。”
太后听说皇帝亲自上树给贵妃摘桃子了,这下险些没背过气去,坐上舆车匆匆赶到淼可园,只见一个伟岸的身影穿着明黄中衣束着袖,从枝头“扑通”一声跃下来,两个竹篮子盛的满满的新桃子,发间还挂了桃叶,宫侍们心惊胆战地看着。
太后捏着菩珠,眼前一片眩晕,努力拍拍心口,把一腔怒火压下去,上前饬道:“千金之躯坐不垂堂,圣主不乘危而徼幸......”
皇帝穿上衣袍,道:“这么点子树,我这般大的人还会摔了不成。”
太后指骂道:“看看你自己,还像个一国之君的样子吗!轻狂无状,传到那些外邦使节的耳目,叫人家笑话天.朝的皇帝,竟是个猴子的做派。”
皇帝细细检查桃子有无磕碰和虫口。“他们爱笑不笑,朕就是这般汉子,有本事战场上比并试试。”
太后发现儿子现在变得厚皮老脸,油盐不进的,那些字正圆腔的至理箴言全无用处了。“啊你就荒唐下去罢,离商纣夏桀不远了你!还说她不是恃宠而骄!”
皇帝大义凛然道:“母后这话说的不公,她一无欺辱嫔妃,二无骄奢淫逸,为我生了三个孩儿,皇子公主皆有,哪次不是阴曹司走一遭,谁能这般对我呀,为了我把嫁妆全贴了出去,这次选我而弃陆绍翌,我对她好点怎么了。”
太后剜了个白眼:“瞧把你给美的,她要月亮也摘给她不成!”
皇帝笑:“那有何不可的,改日让工部扎个梯.子,看看能不能攀上去,削一块下来给她顽。”
太后气得只想脱下鞋,扇这混账两记鞋底子。
“底下的那些奸佞还不知出什么幺蛾子,你公然悖逆礼法,却还不知修身自持,与臣子争风吃醋,将来百年后,会是怎样一番笔诛墨伐,你继位一世宵旰忧勤所做的政绩,焉知不会抉瑕掩瑜。”
“由着他们去,朕从来不惧身后评说。”
软糯脆甜的蒸桃出了小笼屉,溢出鲜美浓郁的果汁儿满屋飘香,撒一点玫瑰糖,定柔抓起小银勺,一气吃了三个,桃子易饱,果然打了两个饱嗝,午膳也吃不下了。
漱了口,对宫女们说:“把剩下的做成果脯,等本宫出了月子就能吃了。”
皇帝笑望着她娇憨的模样,问:“还想吃什么,尽管提,我无所不应。”
定柔眼眸璀然一亮:“真的?那我想吃冷水鱼,鱼汤面线。”
皇帝伸手对着莹腻的额头弹了一个指崩,幸好孩子娘教会了他凫水,说起来他们彼时也算师徒,他教她雕刻,她教他凫水。“明日散了朝我奔马去京郊妙真观,不知道后山的溶洞下不下得去,带上镐头打一打,兴许就下去了。”
定柔喜悦的像个孩子:“我只要洞鲅鱼啊,二三两那么大的,肉质最是肥美甘甜,煮出的鱼汤不放盐巴都很鲜。”
皇帝:“你呀,好,明日我不寻到洞鲅不归。”
第二日定柔醒的晚,散朝的时候她还眠着,皇帝更了衣便出去了,定柔隔着帐幔的缝隙窥了窥,而后坐起来进了早膳,抱着小宗时哄了一会儿,复又阖眼睡去,小半个时辰后皇帝忽然掀幔回来,月笙正好奇,皇帝望着床榻,眼中似在思索着什么。
“你主子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罢?”
月笙答:“没有啊,娘娘用完早膳,喂了衡王殿下奶,就睡了,这几日一直都是这样啊,也没力气下地。”
皇帝走到小摇床前,摸着小婴儿的脸蛋,将孩子娘近几日的反应细细在脑中闪现了几遍,发现并无逻辑,也觉许是自己多虑了,站了一会儿,重新掀幔出去。
定柔睡到午时后才醒,问月笙:“陛下走了一个半时辰了罢?”
月笙看了看铜漏:“正是。”
定柔起来拢了拢睡得凌乱的发,面上变得肃穆起来:“来人,叫司衣和司饰女官来,取出朝服凤冠,本宫要梳洗更衣。”
康宁殿,太后刚要午歇,小洛子求见,带来一封贵妃的亲笔书信,太后取出看了看,连忙命人更衣。
一刻钟后,一从内监出了华清门奔走相告,六部官员接到懿旨,速速到大正殿,临时加一个朝议。
众卿颇觉诧异,后宫不得干政,太后骤然下懿旨,是皇帝突发病患吗,这厢忙正衣冠,匆匆奔至大正殿。
金龙宝座旁多了一把太师椅,太后着袆衣大朝服,头戴翠钿三龙二凤冠,恭手肃目端坐其上,宛如神祗。
众卿行了礼,秉着笏板依队列站好。
襄王迷茫地望着太后,不知母亲要做什么,哥去哪里了?
沉思间太后开口了:“前朝、后宫近日蜚短流长,指摘皇帝失德之言,哀家痛心疾首,追究其因,皆为贵妃慕容氏所致,此女容貌妖艳,举手投足间有狐媚之态,委实不是祥瑞之兆,且皇帝因她缕缕违逆,焉知不是被迷惑了心智。”
襄王惊愕失色,立刻有不好的预感。
人群中的慕容康望着上座,眼神如冷刃。
四壁辉煌的殿堂铿锵回音,只听太后道:“今日哀家以圣母皇太后之尊下旨,为保国祚,废去慕容氏贵妃之位,贬为庶人,幽禁于道观,终身不得踏入宫闱。”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领头的沈从武嘴角一挑,废了又如何,皇帝贪欲误国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不是这一个小小作为可以补救的。
有几位皇帝亲信心腹出列,正要以贵妃曾用私银赈灾,茂德含芳启奏,恰这时内殿传来一声清脆的啜泣,身着翟衣凤冠的女子盈盈走出来,姌巧玲珑的身姿,蛾眉倒蹙,杏眼圆睁,众臣齐齐一怔,如置梦中,好一个悲愤含怒的美人!
众卿略略一揖,念了句:“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斥道:“哀家旨意已下,她已不是贵妃了,快来人,将翟服褪下!春和殿的金宝和金册一并收回!”
贵妃挥袖喝退内监,怒问太后:“臣妾可犯了什么罪?母后你要废了臣妾,臣妾冤枉。”
太后冷冷道:“王者崇建妇官,列妃之崇,惟德其选,首要身世贵重,懿德茂行,含章粹美,淑慎其身,尚用终于庆誉,你举止轻佻,言语粗鄙,外是再嫁之身,前夫尚在,丧夫之名不实,休书不以为证,内无妇德之美,惟赞宫庭,只会魅惑蛊惑皇帝,哀家当然不容你!”
贵妃款款跪倒,呜咽道:“臣妾从龙十载,为陛下诞育皇子公主,虽无辅成内治之功,但也算有苦劳啊,你们皇家不能做这般无情绝义,褫夺我的小殿下做大统之选,如今又夺了我的位份,不公!。”
下头的几名御史本来满怀同情这位贵妃娘娘,但听此言,如此矫揉造作,可谓褒姒妲己之流,不知施了多少狐媚功夫痴缠陛下的。
太后丝毫不让。
贵妃恼羞成怒,忽然双膝一直,上了阶樨,众臣说:“放肆!”
贵妃眼中没了眼泪,笑颜如花地面对芸芸百官,把玩着无名指的紫花小戒,道:“本宫伺候了陛下十年,青春韶华尽付,诞育皇嗣血脉,也算为朝廷立下汗马之功,如今色衰迟暮竟要被弃,没有这样便宜的事!”
众卿义愤地咬牙,左右司谏是刚正直板的人儿,听闻此无所忌惮的言语,不由得拳头攥了攥:“不知汝要如何?”
贵妃直视着他们,展开一个极妖媚的笑,仿佛是戏谑:“自然是赔偿本宫的韶华岁月,本宫出宫修行带走自己的嫁妆,朝廷每月予我一千两的花用,并终身保我富贵安康,如此,我自与陛下两决绝。”
话音一落,下头一派静默,个个瞠目结舌。
开天辟地以来,三皇五帝以来,还没见过如此不知廉耻的女人!
几位白胡子大学士险些吐血。
怪道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虽惊诧,但御史台这些毕竟不是吃素的,纷纷出列,群声鼎沸骂了起来,讽刺贵妃妖冶货色,敢在神圣的大正殿无的放矢,脏了朝堂的地界,当赐白绫三尺。
贵妃不气不恼,反而笑的灿烂,指着他们道:“信不信本宫一句话,就能让陛下摘了尔等的脑袋!本宫只要唱一唱曲,跳一支舞,陛下就无所不依。”
众臣终于相信陛下是被魅惑了,这几年种种行为都是失了智的,掩袖工馋,近狎邪僻,逼死宸、淑德三妃。
乌纱冠倾倒一大片,连连磕头:“请太后下旨赐死此妖妇。”
太后咳了连声,道:“哀家宝相礼佛之人,我佛普度苍生,哀家不敢开杀戒,贵妃虽举止无状,但刚刚诞下九皇子,功过相抵,确实不当死罪。”
众臣一阵大磕特磕:“惑主的妖媚,留着一日是祸害,请太后代陛下决断。”
太后合掌向天:“阿弥陀佛,哀家一介后宫妇人,不敢杀害人命。”
众臣不停跪磕。
襄王怔怔地望着那个小女子,心叹好一个不让须眉的,敢以纤纤弱质抵挡泼天骂名,为心爱之人敢于终身受世人唾弃,在这不见狼烟的战场临危不惧,面不改色,好一个智勇双全的小小女子!
这样的事,便是母后那样脂粉堆里的英雄也未必做得到。
顷刻间,那涌动的情愫深入了骨髓。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我要保护她!以后但凡哥不在,我都要拼尽全力护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