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欺负人了!”小丫头发作起来像炸毛的小狗,完全置若罔闻,拾起奏章狂扔乱抛,扔完了,拿起三根御笔,蘸足了墨汁,远远对着他一甩——
他来不及闪,绣着龙的织锦襕袍霎时污迹斑斑,脸上好像......也有......
伸指一模,手上一片黑,怒道:“慕容定柔,你就是个泼妇你!你给我滚!再不许进我的书房!以后昌明殿也不许你去!”
女人冷哼:“谁稀罕去你那破地方啊!死气沉沉的!还古板没趣味!”
说完了,哈了一口唾沫“呸”吐在天青古董笔洗里。
男人惊呆了。
女人雄赳赳地走了。
小柱子等人在门外看了半天,吓得满头冷汗。
好一会儿才敢进来,皇帝坐在罗汉榻上用手按着额头,闭着眼睛,身上穿着墨迹累累的袍子,表情活脱生无可恋。
他怎么讨了这么个女人?又俗又泼的媳妇。
他想起,五岁那年,梳着两个角角的小童子被送进崇文馆,第一天上学堂,作为太子妃的母亲殷殷嘱咐。
到了那儿,大哥个头比他高出好多,坐在旁边冷嘲热讽,几个时辰课节下来,夫子直夸他学思灵敏。
课下大哥又来挑衅,骂说:“你个继室生的狼崽子,狼子野心,想博得皇爷爷欢心,夺了我的大位,痴心妄想,立嫡立长,也不看看你什么成色!”
然后,一连串不堪入耳的话。
最后,在耳边低声说,皇爷爷如此看重你娘,看重你,没准你根本就是扒灰产出来的孽种,怪不得说你肖似呢,云云。
他攥着拳头,鬓角的血管暴起。
当时,只有一个念头,把这个混蛋按在地上,抽几个耳光子,然后拿旁边书案上的毛笔,沁了墨汁涂抹一身,让这个长着人脸不说人话的变成黑乌鸦,再吐几口唾沫到笔洗里,恶心死他。
可是,到后来,还是忍住了,母亲的话萦绕在耳:“志忍私,然后能公,行人性情,然后能修......小不忍,则乱大谋......”
童年的时光,便是在日积月累的忍耐中度过的。
内监在哪个色胆包天的家伙书房盗出了一副画像,果然有她的东西!画中的少女穿着道服,梳着垂髻,还题着酸不拉几的情诗,字字皆是衷肠......
无法想象,不知对着画意淫了多少次。
妈的!
夜里。
独自坐在树下等着那个家伙。
黑暗中,人影缓缓由远至近,拱手行礼:“陛下圣躬金安。”
“这会子没有君臣,只有两个男人,你敢觊觎我的女人,说吧,这账怎么算?”
对方不语,是个有三分担当的,不求饶命。
“说!”
“陛下要如何,便如何。”
挽起袖子,对着那家伙肋下重重挥了几拳,对方完全不敢还手。
“打呀!你要是个光明正大的男人,就跟我打,你心心念念的女人,她是我的!以后不许你动她一分心思!若敢再有,天诛地灭!”
对方弯着腰,疼的直不起来,喘息着道:“我董钧烨最先认识她,却输给了运气,输给了一个‘权’字,皇上,你能得到她,不过仗着权势而已,若不然,慕容槐会将她送给你吗?”
他怒不可遏:“你个色胆包天的孙子!你不过是垂涎她的美貌而已!”
当夜,定柔听说董知府被人打断了三根肋骨。
横生出这么一件事,皇帝也没心情巡视了。
回銮路上,十来天,坐在各自的舆车里,谁也不搭理谁。
到了京,又过了两天,小柱子揉着腰从西侧殿出来,进了值房,小梁子在喝茶,几个下监忙上来揉,小梁子问:“怎么,又挨踢了?”
小柱子脸色悲哀:“可不是,你说陛下怎么现在这么爱踢人啊?我这背上腰上全是青黑。”
小梁子苦闷道:“谁知道啊,没一天气顺的,昨天叫起的时候,也不知咋了,朝服穿了一半,上来就狠踹我,这谁伺候的了啊。”
小柱子小声嘀咕道:“分明就是打翻醋坛子了,这两天昌明殿酸气冲天的。”
夜里,皇帝用完了膳,清清嗓子问他们道:“今儿几时了?”
小栋子小心翼翼:“回陛下话,初八。”
皇帝又清了清嗓子,小柱子明白意思了:“可是要召幸......奴才去接哪位娘娘过来?”
皇帝第三次清清嗓子:“去春和殿,把贵妃给朕带过来。”
小丫头,今夜非磋磨掉你几层皮。
小柱子擦擦汗,有种内牛满面的赶脚,我的娘,终于熬出来了。
稍后回来,皇帝已在榻上等候,很是焦急的样子,小柱子在两丈远的地方抖索着说:“春和殿关门了,奴才敲了好久,都不开......”
小栋子和小梁子在外殿,听到窝心脚的声音,小柱子哭爹叫娘求饶命。
皇帝愈发烦躁,看什么都不顺眼,昌明殿人人自危,喘气都带着十二分小心,想念小玥儿,隔日去了康宁殿。
小安玥午睡起来玩了会儿宠物波斯猫,太后唤她吃点心,肥嘟嘟的猫儿跑到垂花门处,卧在了门槛边。
皇帝下了坐辇,大步跨进:“玥儿.....”
脚下“呜哇”一声——
吓得他差点跳起来,猫儿鲜血模糊,肠子都迸出来了。
小安玥待明白过来,揉着眼大哭起来。
皇帝剧烈地恶心起来,扶着墙一阵吐。
内殿,小安玥已哭了半个时辰,皇帝终于呕干净了,拿黄帕捂着口,闭目不去想。
太后心肝肉啊的哄,小安玥不依不饶,皇帝无奈说:“明日给你找只一模一样的来,赔给你总行的吧。”
安玥哭说:“我不要!我就要小花!小花是我亲手养大的!我就要小花!你赔我小花!”
太后又一阵拍哄。
小安玥恨恨的望着老子爹,咬牙说:“父皇是个大坏蛋!最大最大最大最大的坏蛋!我恨你!我恨你!”
太后没想到这么一句孩子的话把皇帝惹恼了,指着她:“放肆!”
宫人们呼啦啦跪了一地。
只听皇帝又道:“一只猫,比你老子爹还重要不成!怎么着,要朕给一只猫赔命你才罢休了?”
小安玥还是哭闹不止,摔了茶盏,根本不畏惧老子爹,何况一直对他呵护温柔的老子爹。
皇帝大骂孽障,罚她抄写女则处事篇,不抄完不准进晚膳。
太后嗔他:“你跟哪儿发的邪火啊,她字还不会写几个呢。”
夜里,皇帝心软了,差人来看公主进膳没,谁知回来禀报说公主还在抄写,不肯进食。皇帝心里一疼,匆匆去了康宁殿,到了那儿,果然见女儿还在伏案苦写,娇小玲珑的身躯坐得不端不正,别扭地握着毛笔,写着只有她才认识的墨团团,晚膳摆了一桌,小女儿肚子传出咕噜咕噜的响。
皇帝只好妥协,蔼声道:“好了,不用写了,进膳去吧,父皇免了你的责罚。”
安玥公主小小的嘴一噘,一个俏美的弧,眉心凝着倔强:“哼,我偏要写完给你瞧!不用你可怜,我以后再不跟你好了!”
皇帝瞧着她那样子,哭笑不得:“你怎么跟你娘一样倔啊,瞧你那嘴,噘起来跟她一模一样......”
安玥撇脸到一旁。
皇帝扶额。
又过了两天,定柔早早入寝了,刚有睡意,一个傲岸的身影掀开帐帷,只穿着明黄暗花龙纹中衣,钻进了被窝,进来便动手动脚。
定柔熟练地迎合着。
事毕,两个赤身相贴,男人枕着手臂,伤感地说:“我不来找你,你就永远不会主动一次是不是,你男人死外头你也不管是不是?”
定柔依偎着炽热的胸膛:“出什么事了?”
男人吸吸鼻子,心酸道:“没事。”
定柔检查了检查他是不是毫发无损,然后解释道:“春和殿的门没上栓。”
男人听了却完全不解气:“那你就不会来昌明殿找我,这么多天,你不想我?”
定柔指尖抚摸着他的腹肌:“我这几天一直躺着来,不知咋了,全身没力气,还老是烦恶,吃不下东西,连筷子都拿不动似的,不信你问张嬷嬷她们。”
男人歪头看她,表情惊恐:“你......不会又有了吧?”
定柔算了算日子,摇头道:“不可能罢,我上个月来了的,这个月还没到日子呢,我一直吃着药,不曾断过,许是秋困,我现在一年四季都犯困。”
男人安心躺好,又说:“你帮我给玥儿说说好话吧,我把他得罪了,不肯理我。”
定柔噗嗤笑了:“不管,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去。”
第174章 弄权风月 这件事我无能为……
嘉福楼前, 掌柜领着小厮们恭迎贵客。
一丛仪仗簇拥着舆轿逶迤而来,四方四角宝顶八人抬大舆轿,罩以鸾凤绣卉的银红宫绸, 金穗流苏坠子, 家丁冠带正装,一水的幞头圆领衫, 擎着三檐伞,并一对雉羽宫扇, 粉衣绿裳的丫鬟提着销金提炉, 焚着养神的櫰香, 捧着漱盂、香巾、绣帕、拂尘。掌柜的老远作揖, 堆了满脸奉承:“夫人万福金安!”
舆轿后头两顶四人抬的粉色小轿,温氏搭着丫鬟的手款款下轿, 十五和毓娟也各自下来,到了母亲身边,衣袂楚楚, 膏泽脂香,犹外惹眼, 引得路人纷纷驻足瞻看。
掌柜的连连行礼:“夫人快请, 菜品都预备好了, 鱼虾皆是今早送来的, 活蹦乱跳的, 戏伶也扮上了, 只等夫人令下便开锣。”
温氏言笑客气:“有劳掌柜。”
“不敢不敢, 折煞小人了。”
花簇绮攒迎入二楼向阳的雅间,掌柜娘子忙进忙出,奉上明前龙井和十几样点心果子, 掌柜的当初眼拙,有几回慕容府的来都被拒之门外,谁料想一朝烂泥变金土,出了个贵妃娘娘,一夕间人人争相攀亲道故,嘉福楼到底错过了时机。
掌柜的冥思苦想,听闻楚国夫人爱听南曲,便将三个位置最好的雅间打通,砸了重金换上黄花梨镂雕圆月隔扇,门窗装了一两银子一尺的玻璃,顶头的一间建了一个戏台,请了淮扬厨子四时坐镇,养着曲班子,亲自递了数次拜帖,慕容府这才陆续有人来了,楚国夫人听闻如此诚意,终于下榻莅临,日久也不去别处了。
墙上挂了名人书画和字帖,花盆里奇花异草争芳斗艳,一应桌椅皆是紫檀木,十五和毓娟磕着瓜子闲话,温氏品着茶看了看时刻:“素韵怎么还不来?”
毓娟牢骚道:“每次都是磨磨蹭蹭的,就不爱看她。”
正这时门外小厮来禀,卢府的丫鬟来了,请夫人速速去卢府解围,六姑娘被人缠上了,六姑爷在外养了小妾,跪在府门前逼着夫人喝进门茶,很多人围观呢。
温氏当即撂下茶盏起身:“这个不争气的!”
毓娟和十五相视一眼,知事态严峻,整了整衣装,也一并瞧热闹去。
不多时至青梧街,老远便听到哭天抹泪声,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子身着布裙荆钗,带着哇哇啼哭的襁褓稚儿和一老妪,跪在朱红大门前哀哀哭求:“太太容了奴婢罢,这孩儿是老爷的亲生骨肉,不能流落在外......”
四周围观的水泄不通,青梧街多是碧瓦朱甍的大宅,公卿士大夫和中品以下官员的府邸,这下子可丢人丢到朝堂上去了,连慕容家也被恶心了,这是计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