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皇家结亲,都是派内务府的掌事过来议亲,容王直接请了当今皇室中辈分最高的礼亲王来,足见他对这桩婚事的看重。
礼亲王持着温承章的手臂,咳声断续,“承章,出这么大的事你都不派人来知会我一声,你还认不认我这个老哥哥。”
温父苦笑,“跟你讲做什么,这是大势所趋,非人力能及。”
礼亲王叹道,“大梁,唉。”
“不说这个了。”温父转头看看堂外捧着吉礼站了好几排的人,说:“我原本以为容王只是说说而已,未曾想他竟按最高仪制来议亲,这……老哥,我不愿女儿嫁过去沾惹那些是是非非,只想带着她避居乡野。所以,老哥还是回去吧。”
礼亲王跟着望过去,半晌后,说:“原本我也是不想来的,但元晦那孩子有一句话说的对,他说你辞官失权非明智之举,若遇明君自然可以全身而退,但如今杨家当权,人为刀俎你为鱼肉,避不开呐。”
温承章不说话了,新太子元熠上位后,外家杨家得到大力提拔,他们排除异己,以绝对强势的手段驱逐那些与他们政见不统的人,其中也包括原本支持太子元晦的人。他请辞也是无奈之举,难道真赔上温家全族才罢休不成。
可日前京兆尹上门,他也清楚“辞官”这步棋或许确实走岔了。
权势才是最好的护身符。
“况且元晦那孩子心性不差,是个坦荡男儿,虽说样貌毁了,但会疼人。他又对你女儿一见钟情,我看他信誓旦旦的样子,便知道这桩婚事不会差。”礼亲王继续说,他不知道这桩婚事是假的。
温承章的心情此时有些复杂,元晦在自身都难保的情况下,还愿如此大张旗鼓地张罗婚事,必是做给杨家看也是做给天下人看的。
可这桩婚事即便是假的,一旦成了婚,两个孩子的清誉就都没了,他年纪大了,值不当的让两个孩子为他牺牲至此,想到这里,他还是反对道:“结亲就算了,总还有其它办法。”
礼亲王松开他的手臂,捧起茶杯小缀一口,良久叹道:“你这又是何必呢。”
温父眉头紧皱,他希望女儿寻个如意郎君,甜甜美美过日子,不愿她为了这些乌七八糟的事,赔上后半辈子的幸福。
“这桩婚事,我们应下了。”温母突然从内堂转出来,朝老王爷福了一福,笑说,“今日真是有劳王爷您了,我们挽挽何德何能。”
温父面上愠色渐深:“毓华,你……”
“老爷,女儿说她心悦容王爷。”温母无奈道,刚才在女儿房间,她拉着自己的手说,她打小就喜欢容王,如今能嫁给他,不管是以什么名义嫁过去,她都是开心的。
作为母亲,她总是向着女儿的。
礼亲王抚掌大笑,“这下好了,歪打正着。”
温父眸色深沉,看向温母又问一遍道:“她当真心悦容王?”
“是,”温母点头,“我看她神色认真,不像作假,应下吧。”
温父沉默良久,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
“甚好,甚好。”礼亲王满意道,“你看今日这日头烈的,好天气好兆头,回去我就让晦儿亲自去抓白头雁,好做日后提亲之礼。”
温父一时不知做什么表情才好,别别扭扭陪着笑了下。想他温承章一生峥嵘,临老却要靠牺牲女儿来保全自己。
送走礼亲王,温父一言不发进了书房,谁喊也不应。
“咚咚。”
“不是说了别来烦我。”温父听见门响,压着火气道。
“是我。”温挽说。她提着一瓶酒,一个食盒,站在门外。
等了良久,门嘎吱一声开了。
温父不看她,打开门扭头便进了屋。温挽跟着进去,把酒菜拿出来,一样一样放在桌上,边放边说:“女儿归家,还未与父亲好好说说话。”
温父原本坐在书桌前看一本诗集,闻言,书上的字一个都看不进去了。
“阿爹,女儿早些年在珞珈山时,日日盼着归家,想您想母亲想阿韫。”温挽走到书桌前,规整站好,对温父撒娇道。
从小到大,只要一撒娇温父就心软,百试不爽。
“当年送你上山,唉……是为父对不起你,”温父放下书,“如今还要你牺牲自己来护着为父,唉是爹爹没用。”
“阿爹,”温挽笑笑,走过去拉住他的胳膊,将人搀到桌边坐下,说:“容王十六岁上战场,一柄畏生大杀四方,只是后来大家都忘记罢了。”
温父默,他又何尝不晓得太子元晦当年是多么的惊才绝艳,那是倾一国之力才培养出来的储君呐,“可他如今玩世不恭,轻佻浪荡,反复无常,实非良配。”温父说。
窗外不知何时飘来一朵乌云,将原本明晃晃的日头遮了个严严实实,温父抬头向外望去,心想没有几个人能承受那样的落差。
他回忆起半年前原本销声匿迹的太子如丧家之犬一般归来,太子位已易主,母后病逝,加上容貌尽毁,断绝了他一切向上爬的可能,毕竟大梁不会要一个毁了容的人做他们的君主。
从天之骄子一朝跌落泥沼,元晦会性情大变,也在情理之中。
想到这些,温父看着女儿,认真地说:“关于婚事,为父希望你再慎重些。”
温挽轻笑了下,说:“女儿虽不了解容王,但从他护着父亲的心思看,倒是个不错的人。”
“看人不能只看表面,挽挽。”温父苦口婆心劝道。
温挽收回了笑容,安静地坐在温父对面,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父亲,女儿曾真心希望这纸婚书是真的。”
“挽挽!”温父变了脸色,“你莫要框我。”这两个孩子从未见过面,哪里来的情谊。
沉默良久,温挽将手中的凉透了的茶水一饮而尽,望着空空如也的茶杯,轻声说:“数年前他曾上府求学,龙章凤姿,引女儿倾心至今。”
“哐当”一声,温父手中的酒杯落地,被摔得四分五裂。
第8章 寻衅
礼亲王出了丞相府,就乘轿往容王府去。
容王等了他一早上,听见下人回报说礼亲王回来了,赶紧迎出来,亲自将人接进了府里。
“急啊?”礼亲王见面先打趣他。
“可不是么,”容王搀着他老人家的胳膊,略弯着腰回道,“那温家大小姐祯贤温婉,模样出挑,别说我了,您见了肯定也喜欢,我得赶紧将人留在自己身边。”
“这车轱辘话你都来回说好几遍了!”礼亲王拍拍他搀住自己胳膊的手,笑呵呵地说:“温老应下这门亲事了,白头雁呐可以赶紧准备起来。”
元晦喜形于色,连脸上狰狞的疤都舒展不少,他正儿八经行礼道:“多谢皇叔,走,进去侄儿陪你喝两盅。”
“好好。”
酒过三巡,礼亲王放下筷子,看着元晦,缓声道:“你也是我看着长起来的,这两年,苦了你了。如今娶了妻就安安稳稳过日子,等再过两年,我向皇上帮你讨个封地放出去,上京这滩臭水你就别沾了。”
元晦捏着酒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杯中微微泛黄的酒水,说:“皇叔,这滩臭水污了咱元家的江山,这口气,您老能咽下?”
礼亲王眼中锐光一闪而过,转眼又变的浑浊,“老了,管不了啰。”
元晦笑笑,又给皇叔满上一盅,说:“这两年侄儿我学会一个道理,这做人呐得学会顺自己的心,怎么高兴怎么舒坦怎么来,大不了就是一死嘛,我又不是没死过。”
礼亲王深深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将酒杯一推,说:“老啰,肚子一饱人就犯困,我得回府睡觉去,你自个吃吧,别送了。”
元晦站起来,自觉搀起他胳膊说:“那哪成呐,您今天受累帮侄儿怕一趟,侄儿好歹得亲自把您送回府上。”
“行,没白疼你。”礼亲王拍拍他的手说。
将人送回去,元晦人前脚刚进府,后脚傲血就一猛子扎了进来。
“爷,您找我?”
他是被人从南郊小树林里招回来,这两天他没日没夜在那翻地皮,累得人都瘦了一圈。元晦嫌弃地瞥了他一眼,见他扛着个黑眼圈,面色憔悴,满意地说:“温家应下婚事了,你带人去打两只白头雁回来,我提亲用。”
“啊?”他才刚回来,又要扎野地里啊。
白头雁只在荡州的芦苇荡里有,距上京百来里路程,那里到处是沼泽湖泊,鲜有人涉足。所以,虽说白头雁有白头到老的好兆头,但一般人家还真搞不到,都是拿寻常大雁过礼。
傲血开始反思,最近自己到底哪里惹到王爷了,让他这么折腾自己。
“带上那班懒猪,好好操练操练,一个二个都玩疯了。”元晦慢悠悠地说。
傲血正身答道:“是。” 原来是让他借着打雁的幌子练兵呐,他就知道,他们王爷哪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那,令牌?”他问,王爷弄丢的那块令牌,他还没找回来呢。
“不必找了。”
“是,”傲血回,“对了爷,凌霜去哪了?我还得把借的斥候小队当面还给她呢。”
元晦抬头看了看温府的方向,说:“在温府,你自己去找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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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是议了亲,那该准备的东西都得准备起来。
家中人手不够,温挽被温母支使出来买裁剪新衣的布料。
“上京最好的布料都在北城天锦坊里,”凌霜说。自昨日起,凌霜便与温挽同吃同睡,温家众人知晓她是容王的人后,都没多说什么。
“那你就陪我走一趟吧,顺手也给你扯点鲜亮料子,成天穿黑的多难看。”温挽说。
“你自己还不是只穿白的。”凌霜低声回她。
温挽上下打量一眼自己,问她:“难道我穿白的不好看吗?”
“披麻戴孝。”
“……”温挽气结,“本姑娘喜欢。”
来到天锦坊,店中已有几个世家小姐在相看布料,店中三四个伙计全围着她们转,见温挽她们进来,扭头看了一眼,又各自忙自己的去了。
凌霜见多了这种场面,连生气的心思也没有。
她随意扫了一眼,低声为温挽介绍道:“为首的那个长的还行的是杨怡,扬长吉的二女儿,旁边矮点胖点的叫钱喜娇,左都御史钱邕的嫡长女,是杨怡的堂妹。另一个是工部尚书姚巳阡的嫡女姚汐,有点小聪明。”
杨怡可不是长的还行,她被誉为大齐第一美女,出身于“美姿容”闻世的河间杨家,数百年来,杨家出的娘娘、贵妃不在少数。若此番太子顺利登机,那么杨家就将出头一位太后了。
温挽悄悄给她竖了个大拇指,容王给她派来的人还真是有用,功夫好自不必说,礼仪、气度、见识样样不凡,令她颇有好感。
“挑挑看?”温挽指了指柜台后面陈列的上等布料,对凌霜说。
凌霜摇头,她不爱折腾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
“那我挑到什么样的你就穿什么样的,不许拒绝。”温挽说。
凌霜不置可否。
温挽抬头认真寻摸着布料,看见一匹鹅黄绣梅蜀锦很是亮眼,便招呼小二取来看看。
小二倒也懂事,虽说围着那几位世家小姐转悠,但这边一喊,人也就殷勤地过来了。
“小姐有眼光,这蜀锦卖的只剩独一份了。”小二爬上□□,一边取布料,一边对温挽说。
布料放在柜台上,温挽上手一摸便知此布料做工不俗,且绣的这凌寒独自开的梅花,特别衬凌霜清清冷冷的气质。
“怎么样?小姐我有眼光吧。”温挽朝凌霜一挑眉,笑着说。
凌霜嘴角弯了一下,这匹布她确实喜欢。
温挽见她眼睛落在布上好一阵,知道自己挑对了,便转头对小二说:“店家,帮我包起来吧。”
“尊客稍等。”小二连忙笑着说。
“等等!”一直在店那头挑挑捡捡的钱喜娇突然冒出来,操着尖细的嗓音说,“这匹布我要了,双倍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