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黄的光线透过格窗落在了夏竹悦的肩上,明明是炎夏里,她却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感觉到她在微微发抖,巧儿有些慌了,赶紧扶她在桌边坐下,倒了杯茶水关切地看着她:“小竹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夏竹悦仿佛没有听见一般,手中紧紧攥着布帛,心下想着各种可能性。
思来想去,便只有那一种可能了,是他。
这个赵财是他的眼线,定是宫宴那日被他发现了那只云雀。
夏竹悦有些懊悔,原以为公主府权势滔天,是一处庇护之所,如今看来,被他的势力渗透怕只是迟早的事儿。
但画像出现在车夫的手里,想来他还没能渗入公主府内部,尚在外围打探而已。
“你怎的虚汗不止,我还是替你去请个大夫来瞧瞧吧。”
焦急的声音打断了夏竹悦的思绪,她伸手拽住了急急要往门外去的巧儿,抬眸定定地看着她。
巧儿被看的有些发虚,拢了拢耳畔的碎发,呐呐地:“怎,怎么了。”
夏竹悦抿了抿唇,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僵持片刻后终是开了口:“巧儿,你能帮帮我么?”
“帮.帮你什么呀……”
巧儿挨着她坐下来,她原是个胆小怕事的主儿,最不喜揽麻烦,可转念一想起那日夏竹的挺身相助,心下便生出一股义气来,她拍了拍不甚挺直的腰板。
“你说吧,我帮你。”
夏竹悦见她单薄的小身板在夕阳余晖里仿佛一株弱不禁风的小玉兰一般,眸子亮晶晶地看着自己,充满了真诚,不禁有些安慰。
“劳烦你替我向管事辞工。”
说着夏竹悦卷起布帛,起身去箱笼里取出一块碎花粗布,开始拾掇自己的衣物用品,她做事麻利,几下便打好了包袱。
“小竹,你这是做什么呀。”
巧儿急了,几步抢上前来,伸手摁住她的包袱,声音都染上了些许哭腔。
“你是臊我撞见你同哥哥的情意吗?我错了,我就只当不知道,你别走好吗?”
“不为这些。”
夏竹悦叹息一声,从襟前摘下方帕替她拭去腮边晶莹的泪珠儿,“实话同你说吧,我并不认得你哥哥,是我从前不懂事得罪了人,如今只怕是要寻上我了。”
巧儿愣了一瞬,有些茫然,“那你的画像.怎会在我哥哥那里……”
夏竹悦垂首,没有作声,屋内一时间静默了下来,只剩下傍晚带着暑气的微风在空气中涌动,吹动了巧儿眉心的发丝。
一瞬间福至心灵,巧儿惊讶抬头:“难道哥哥在替你仇家寻你?”
“多半如此。”
“这个杀千刀的,成日里偷鸡摸狗便罢了,如今还给人当刀使。”巧儿怒火中烧,义愤填膺地拉过夏竹悦,“你别走了,哥哥平日最听我的,我不让他动你。”
“不不不。”巧儿一拍脑门儿,“我干脆同他说咱们这里没你这个人。”
夏竹悦摇摇头,安抚地拍了拍巧儿的肩膀,从她手中拉出包袱挽在肘间,好言解释:“即便你不透露我在这里,还有其她人呢。”
是了,芳龄她们都见过夏竹悦,若是哥哥去问她们,不知要生出多少祸端来呢。
思及此处,巧儿不禁泄了气,心中甚是懊恼内疚。
夏竹悦见天色将晚,不再拖延,拉住巧儿的手嘱咐她:“劳烦你去替我辞工,就说我得了急病,无法亲自前去,劳你替我善后了。”
说罢,夏竹悦推拒了巧儿的相送,匆匆往外走去。
一路穿花拂柳行色匆匆地赶到角门前,却发现不知怎的,今日落钥的甚早,角门竟早早地落了锁。
无奈之下,只得往府门走去,只是不知没有采办的腰牌那些个门童能不能通融些放她出去。
果不其然,无论她如何编排理由门童都不为所动,甚至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她递上的银钱,就是不肯开门放她出去。
正当她一筹莫展的时候,门童似得了什么信号一般,登时从凳子上起身整理了衣冠,躬身跑去开了府门边上的小门,面上堆起笑容迎着:“苏嬷嬷,您回了。”
苏嬷嬷眼皮子都不抬,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算是应了,提起杏色缎子裙摆抬脚迈过门槛,朝府内走去。
夏竹悦本有意避开,却被她一眼瞟到了,苏嬷嬷蹙起眉头,想起她是那个绣云雀的丫头,心下有些不耐,“你在这里做什么。”
夏竹悦见避不过,只得缓步上前,温婉施礼:“见过苏嬷嬷,我得了急病,想回家休养。”
“急病?”
苏嬷嬷眉头一挑,打量着她,只见她身量高挑纤细,一袭剪裁合身的夏制衫裙衬的她粉面含春,分明是普通的丫鬟制服,穿在她身上却格外娇艳,一点儿也不似得了急病的模样。
“可跟管事告了假?”苏嬷嬷不咸不淡地问着。
夏竹悦垂首,乖顺答道:“病的急,已托人代我向管事辞工了。”
“辞工?”
苏嬷嬷心思回转,想起长公主正想寻个由头打发了她,如今她自己要走,岂不更好。
于是她眉心一松,竟露出些许关切的神色来,“既如此,那便回去好生休养吧。”
“可是.”夏竹悦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守在门边的门童。
门童年纪虽小,却机灵的很,见此情状,一改先前的推诿模样,赶紧拉开了小门,满面关切,“姑娘快回去休养吧,可别耽误了病情。”
夏竹悦见有了转机,心下略松了一口气,于是对苏嬷嬷福了福身,道了声:“多谢。”便从小门出了公主府。
直到公主府的门在她身后重新关上的那一刻,她才彻底放下心来,顶着月色,匆匆往僻巷走去。
幸而春儿办事不利,托她出售的简陋小院儿尚未脱手。
夏竹悦又搬回到小院里,重新去寻了几分浆洗的活儿,虽辛苦些,但看着僻巷里成日家长里短的街坊邻居们,却莫名觉得安心许多。
夏日里昼长夜短,这天夏竹悦里里外外涮洗拾掇到日上中天才勉强理顺手中的活计,胡乱用了些吃食准备小憩片刻,等晚些洗晒的衣物都晒干了再去收拾。
才将将睡下时,却听得一阵敲门声。
许是春儿来取衣物了,这方小院儿,也只有她会来了。
夏竹悦强撑困意,随手披了件外裳,便起身去应门。
“怎的这会子过来了,你的那几件袍子才刚洗过呢。”
夏竹悦念叨着拉开院门,却见来人并不是什么春儿,门外赫然立着一个男子,惊得她一声轻呼,立时关上了院门。
她羞红了脸,匆匆回房穿戴整齐,懊恼自己怎的如此大意,竟只着中衣便去开门了。
对镜自照,确无不妥之后,夏竹悦这才重新打开院门。
李牧白仍然站在门外,一袭月白长衫,润泽的羊脂白玉冠束着墨发,一如既往地清逸出尘。
不知是不是日头太烈,他那样冷白的玉色面皮上竟也染上了一丝红晕。
“你怎的来了。”
夏竹悦有些拘谨,垂首盯着自己的鞋尖儿,还没有从方才的羞恼中走出来。
倒是李牧白若无其事一般,温润一笑,轻声问她:“就任我在这里站着么?”
夏竹悦抬头看了看,烈日炎炎,站在日头底下空头晒着,饶是他这样不染纤尘的贵人,鼻尖上都泌出了些许晶莹的汗珠儿来。
无奈之下,她只得往边上侧了侧,让出路来,李牧白也跟不跟她客气,脚步轻抬,跨进院里。
本想在院里寻一处坐坐,却见四处堆满了浆洗的物件儿,院里横七竖八地架了许多竹篙,上边满满当当地晾晒着各色衣物。
清新的皂角香气充斥在空气里,他微微侧目,只见她一身粗布衣衫,正从屋里端了一碗水来,走到他面前,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有些许赧然的模样,“对不住,没有茶叶了,且喝碗水解解暑罢。”
顺着面前的碗望过去,只见那双原本纤软白腻的手因着浆洗泡的有些红肿,李牧白心下有些发紧,如此多的衣物,须得浆洗多久才是。
接过粗瓷碗,李牧白垂眸略饮了一口,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听闻你病了。”
“从哪里听闻的,你们府中的小丫鬟们病了难道都需要少主亲自过问探访的吗?”夏竹悦随口开着玩笑。
李牧白望着着眼前戏谑取笑自己的女子,不知怎的,见她完好无损,竟觉得心情甚好。
“如果是你,便需要。”
第6章 去哪儿 我带你回去
夏竹悦未曾想到李牧白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一时有些错愕,笑意僵在了唇畔。
李牧白见状,自知失言,垂眸轻轻咳嗽了一声,有些许不自然地找补道:“毕竟是我荐你入公主府,若是你因此受损,我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原来如此,夏竹悦的笑意复又荡漾开来,“千万别这么说,你一番好意帮我,是我自己身子弱无福消受罢了,尚且要多谢你呢。”
说完这番话,小小院落里,忽然静谧了下来。
俩人就这么空头晒着对面而立,半晌无话,气氛逐渐尴尬了起来。
“你……”
“你……”
两人竟不约而同地开口,不禁相视一笑,夏竹悦本想问他何时走,如今只得改口道:“你先说罢。”
李牧白明知她安然无恙却没有戳破,柔声问她:“身体如何,可大好了?”
称病不过是为了躲避巍峙罢了,本无大碍,但夏竹悦并不想同他说起这些原委,只胡乱搪塞着:“已经大好了,多谢你挂怀。”
“那便好。”
李牧白欣慰一笑,眉目舒展,“那便同我一道回去吧。”
“回去?去哪里?”夏竹悦有些不解,“我已经同管事辞工了。”
“无妨。”李牧白收起手中的折扇,轻言细语:“我带你回去。”
男人月白欣长的身影在一众色彩斑澜的衣物映衬之下,芝兰玉树一般,目光温柔且坚定,那些话语像是最真挚的诺言,着实容易令人生出几分遐想来。
可是这话听在夏竹悦耳中,确是那么的刺耳。
夏竹悦敏感地感觉到,李牧白似乎对自己有着些许好感。
眼前的这个男人,论品貌才学,家世背景都是不可多得的良人,这番蛊惑人心的话语,只怕任何怀春少女听了,心底都会生出涟漪。
但是她不行,也不敢,她背负着太多,她有着不堪的过去,还有着许多亟待去解决的事情。
她的母亲,是官妓。
从她记事起,她便在夏府备受欺凌。
其实夏老爷对她母亲还算不错,给了个妾的名份,一应吃穿用度也不曾缺过,但她夏竹悦却不同。
她虽姓夏,却并不是夏老爷的亲女,母亲遇见夏老爷时,她已周岁有余。
虽然夏老爷对外宣称夏竹悦是他所出,但她从小就知道,须得谨言慎行,才能在夏府里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