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昏昏欲睡的模样,一双小手来回在心口拍打,额上沁出了冷汗,睁开一双迷蒙的眼,她说:“阿姐,我疼。”
第6章 他只是坏的更坦荡
风雨来的有些急,叮叮咚咚敲打在车身,钻进来一阵寒凉。
沈沁面上泛出不正常的潮红,一声声微弱的唤着,她在念:“娘亲,沁儿疼。”
音音再忍不住,眼里的泪扑簌簌落下,伸手抚上她稚嫩的面庞,声音亦是抖的:“阿素,快让车夫掉头,回城,回城!寻家医馆!”
那车夫未料到雨势来的这样急,蓑衣斗笠都未来的及戴,被迎面的雨水扑了一脸,也顾不得了,摸了一把脸,便扯着缰绳转头。
却不妨转的急了,车轮一下子陷进了泥水坑,如何也出不来。
音音看着沈沁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唇色益发暗紫,一颗心仿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也跟着呼吸艰难起来。
她抱紧了那小小一团,带着哭腔哄:“沁儿不怕,阿姐在这里,医馆马上到了,一会就好了。”
她再等不得,让阿素撑了伞,抱着沈沁冲进了雨幕中。
今日雨大,风也大,吹的那把油纸伞几度弯折。阿素便整个身子倾过来,用并不宽厚的背替姐俩遮一点风雨。
音音深一脚浅一脚,凉透的衣衫贴在身上,却早已觉不出冷,只叠声唤着沈沁的小名,她不敢让她睡过去!
胳膊早已脱了力,她兀自咬呀撑着,脚上不知何时,早已跑掉了一只鞋,娇嫩的足弓踏在冷水中,激起一阵阵水花。
在这茫茫风雨里,忽而有几辆马车迎面驶来,车前的风灯晃晃荡荡,带来些许光亮。
音音见了,愣了一瞬,发了疯般奔过去,她拦在马车前,颤着音恳求车上的人:“家妹病危,烦请载我们回城吧,求您发发善心,来日我们定当回报,求您了.”
恳求的声音来来回回响起,车上却始终没有动静,将音音与阿素丢在了火中煎熬。
音音咬住唇,当即便要跪下去求,却见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了出来,扯住帘帐,轻微顿了一下。
车里有清冽的沉水香丝丝缕缕飘出来,待那织锦帐子被掀开时,露出一张轮廓鲜明的脸,高鼻薄唇,凤眼微挑,带着些许凉薄的目光便落在了她身上。
“大人!”
阿素认出这是那日在朝堂上救过她们的江首辅,当即惊呼出声。沁儿有救了,江大人可是个好人,那么正直的好官,不会不管小儿死活的。
果然,那清朗的大人发了话,他说:“上车。”
音音与阿素对望一眼,皆是绝境中窥见生机的欣喜,胡乱擦了把脸上的雨水,相互扶持着上了马车。
车里铺了雪白绒毯,纤尘不染的素净,让音音有些手足无措,生怕身上的雨水滴下来,弄脏了贵人的毡毯。
她小心翼翼提起裙摆,一抬眼,便看见了角落里坐着的老者,愣了一瞬,声音有些发颤:“孙太医.您.您是孙太医!”
阿素也瞧见了,噗通跪了下去,拖着老者的衣角恳求:“孙太医,您快瞧瞧我们二姑娘吧,她犯了心疾,等不得呀,求您了,求您了。”
孙太医头发花白,似乎有些精神不济,睁开半阖的眼,扫了一眼音音怀中的小儿,又将目光落在了江陈身上。
音音便明白过来,这是得要江大人拿主意。
她微转了身子,俯下身,喊了声:“大人。”
她斟酌着,要如何说才能打动这上首的人,毕竟他虽帮过自己,可看起来清冷疏离,不像个好说话的。
“可。”
这简短的一个字是对着孙太医说的,让音音吃了一惊,当即惊喜的抬了眼。
孙太医切上沈沁的脉,微皱了下眉头,捋着胡须沉吟了半晌,才道:“耽误了,若是不及时救治,大概拖不了半日便要去了。”
这句话让音音如坠冰窟,身子晃了晃,竟说不出话。
“你可能治?”是江陈平静的声音。
孙太医又翻了翻小阿沁的眼皮,俯身在她窄小的胸膛上听了听,道:“倒可以一试,先用长针压制一二,待回城配了药,便要看她的造化了。”
音音那口气终于上来了,拍着胸口,有了一丝活气。她清凌凌的眸子看住江陈,带着恳求的意味。
江陈还是一副清正宽和模样,挥了挥手,让孙太医带了阿沁去一侧的马车上施针,这车里太拥挤,施展不开。
待他们一走,这车里便只剩下音音与江陈了,窄小密闭的车厢里透出些许局促。
“大人,今日之恩,音音定会铭记在心,他日若有机会,必当结草衔环相报。”
音音先打破了这沉默,她是真的庆幸,这绝境里,碰见的是他。
江陈忽而笑了,带着点玩味的轻嗤,他说:“你拿什么还?”
她拿什么还?音音愣了一瞬,抬起脸,带着水雾的杏眼懵懂纯稚,望住了江陈。
还是这样,纯真又清透,看的江陈心里忽而烦躁。
他目光落在她身上,看她娇媚的面,看她湿透的衣衫裹在身上,呼吸起伏间姣好的身形,看她圆润白皙的玉足,透着粉红色的甲盖。
那目光炽热滚烫,彻底撕下了淡漠清冷的表皮,现出阴鸷的贪婪。
音音觉得他那目光落在哪里,哪里便起了火,仿似被灼了一下,急急后退了两步,脚趾蜷了蜷,遮进了衣摆里。
她心里擂鼓一般,有个猜测呼之欲出,可还是不敢想,这样看起来疏离孤高之人会存了那样的心思。
她仰起脸,想要博一把:“大人,您清正高洁,定不是那李勋之流。音音改日,定将诊金双倍奉上,您看如何?”
江陈转着手上的扳指,微垂着眼,遮住了眸低情绪,他说:“沈音音,你心里明白的很,便是有再多银钱,孙太医是你能请动的?便是真要你付诊金,你付的出?”
他这句话出了口,让音音心里的那点希冀彻底灭了,眼里现了惶恐。
江陈却犹嫌不够,步步逼近,高大的身影将她笼住,断了她的后路,他说:“我与李勋本质并无不同,我也从来不是好人。”
是了,李勋想要的,他也想要。只是他坏的更坦荡,不屑用那些下流手段,他要明明白白让她选。
“沈音音,本官要什么,你明白的很,不必装糊涂。而我能给你的,一是让孙太医替你家妹医治,二是。”
他说着停了下来,朝着车门拍了拍手,不过片刻,车外便响起了踏踏的脚步声,伴着配剑的铮然。
音音掀起车帘,便瞧见雨幕里一对人马肃然而至。蓑衣斗笠,里面赫然是京兆尹府衙的差役服。
她仓惶回头,带了点疑惑瞧向江陈。
江陈看着她衣衫还贴在身上,却微探了身去瞧那些男人,有几个没眼色的衙役,瞥见窗前那抹身影后已是看呆了去。
他微皱了下眉,刷一下就将那车帘放了下来。回头盯住她,道:“前几日你与平昌侯府管事嬷嬷的官司,也并未了。本官从来也不是个多管闲事之人,在这件事上,我断不会诬陷你,但也不会帮你,京兆尹府要怎么查,我不会干涉,你明白吗?”
音音忽而明白过来,这个人,怕是早存了那心思,怪不得她记得屏风后,他的目光让她有些不舒服。
江陈瞧着她的神色,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接着道:“这第二个好处,便是我出面,替你解决了这麻烦。而你,要用一夜来换,至于换不换,由你自己决定,我不会强迫。”
他做的是公平的买卖,还不屑于欺男霸女。他只是笃定了,她没得选。
音音面上褪了血色,这条件太诱人,只能救小阿沁这条,便值得她在所不惜了。可她毕竟也是国公府嫡姑娘,自小金尊玉贵,如今要像个娼妓一样,拿自己的身子去谈买卖,让她耻辱的张不开嘴。
江陈瞧她神色,轻轻嗤笑了一声,拍拍手喊于劲:“于劲,去隔壁车厢,让孙太医停手,把人赶下去。京兆尹的衙役们也知会一声,尽可来拿嫌犯。”
车外的于劲道了声是,转身便要去旁侧车厢。
音音面色陡变,她听见于劲嘹亮的声音在车厢外响起,他在喊:“孙太医您甭忙了,我们大人发了话,还请里面的两位姑娘速速下车。”
那衙役捕头也得了令,齐刷刷侯在车外,就等着沈音音一下车,便拿了去府衙交差。
音音再顾不得脸面,急急扯住了江陈的衣袖,嗓音细细的,透着绝望,她说:“大人,我换!”
靠的近了,她身上清甜的香气也一并袭来,还是江陈记忆里的味道,起伏的曲线靠在了他的臂上,若有若无的触碰。
他喉结滚了滚,转了视线,声音有些暗哑,直接断了她的后路:“于劲今晚会去接你。”
第7章 你真是……无趣啊
马车进了城,已近正午时分,瓢泼的雨势渐渐收了,换成了细密的雨丝。
音音并未回陈家,不想大姐姐平白担忧,自寻了家客栈住下来。
沈沁经了孙太医的手,面上的潮红渐渐褪去,唇色也正常起来,只还是昏睡模样,卧在榻上小小一团。
喂她喝了药,音音握着那双稚嫩的小手,双目通红。
还好,小阿沁没事,看见她渐渐平静下来的睡颜,她便觉得,今日这交易值了。便是再屈辱也值!
阿素张罗了两碗春面,放在矮桌上,劝音音道:“这一路上担惊受怕的,姑娘你也辛苦的紧,快吃碗春面热乎热乎吧,仔细寒气入体。”
音音从善如流的用了几口,瞧着阿素面色,张了几次嘴,才艰难道:“阿素,等黄昏时分给我备些热水,我沐浴一番,今晚……今晚还需出去一趟。”
“姑娘,刚刚才沐浴过,您不妨歇下吧,晚间也不用折腾了,这客栈毕竟不是在家,咱明天再洗。”
阿素站起来收拾碗筷,今日她们浑身湿漉漉,进了客栈便沐浴更衣,左右下午也不出门,晚间也无需再洗了。
顿了一顿,忽而又反应过来,忙住了手,问:“这大晚上的,姑娘您去哪?”
“我……我……”音音咬着唇,实在难以启齿,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阿素更急了,拉过她的手,追问:“姑娘,到底怎得一回事?你倒是说呀!”
音音知左右瞒不过她,错开眼,瞧着雕花窗上的格纹,低低道:“我应了江大人,今夜会去首辅府。”
阿素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脑子里嗡嗡的,瞬间炸开了。她拉住音音的手,带了哭腔:“姑娘,咱不去,咱不去啊!”
说完又骂:“天杀的江大人,亏我还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是个清正的好官。不曾想竟也是个黑心的,真真无耻!”
她说着已是哀哀哭起来,她的姑娘明明那样清透美好,本该受尽夫君的疼惜,如今却要像个娼妓一样,任人把玩,如何让她不痛啊!更痛的是,她完全无能无力啊,一点点也无法分担。
音音等她发泄完,拍着她的肩,那娇柔的面上现了坚毅神色,她说:“阿素,不要哭。用一夜换沁儿的命,换我们干干净净离开京都,难道不值吗?这反倒是我们占了便宜。遇见江大人,已是你我之幸,你觉得换了旁人,会给我们这样的选择?”
顿了顿,又道:“你无需担心我,我断不会因此事便消沉了去。”
她还有好多事要做,她要好好抚养沁儿,要尽力将母亲的心愿完成,决不允许自己对世道低头。
两人说几句贴心的话,红着眼哭了两场,天便渐渐暗了下来。
急匆匆梳洗一番,门边便响起了于劲的声音,隔着门扇喊:“沈姑娘,也该出门了。”
……
首辅府位于宫城北向的文户巷,离着皇宫颇近,方便天子近臣随时被召入宫,乃是历朝历代首辅办公之地。
江陈政务繁忙,嫌每日归家麻烦,直接将后院辟出来,做了起居之处,国公府倒是少回了。
是夜,一顶锦缎垂幔小娇,颤颤悠悠,于西南角门入了府。
音音攥着身下织金团云纹坐垫,微垂下了眼。
待入得府中时,早已有侯着的婆子将人领进了净室,一番梳洗打扮,送去了后院正房。
廊下点了立式琉璃风灯,映出一片昏黄的光晕,音音躲在门后的暗影里,拽了拽身上茜色薄纱衣衫。
她从未穿过这样俗艳露骨的样式,比那香楼里的妓子也不差多少,让人羞耻难耐。
江陈斜斜靠在交椅上,慵懒随性,全没了白日里上位者的冷肃矜贵,细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挑,像一株危险却昳丽的罂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