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低下去,脸上的红晕更深了几分,捂住脸偷笑几声,忽而跳脱:“对了,竟是将正事给忘了,老夫人要我给姐姐带样东西。”
柳韵拍拍手,将秦嬷嬷招了进来,从她手中抽出一卷书册,露出些为难神色:“喏,姐姐自己看吧”
音音接过来,红艳艳的扉面,透着股子靡艳,却未落字。
她翻开一页,忽而愣住,面上先是要滴血,而后又一点点撤去了血色,苍白一片。手中啪嗒一声,那书册滑落下来,散了满地。
那上面一页页一幅幅,或是红罗账中,或是海棠花下,男女衣不蔽体,行那交合之事,都是些不堪的姿势,像那花街柳巷才使的手段。
柳韵捂住脸,哎呀一声,忙唤秦嬷嬷都收了,好半晌才启齿:“音音姐姐,老夫人要我带的话,我也必须带到,只能硬着头皮说了,你且一听。老夫人是望你能伺候好怀珏哥哥,多习些手段也无妨,让他舒爽了便好,这大抵便是外室的作用了。”
音音抿唇,没说话,她听的明白,这是要她学那妓子之态,做好爷们泄欲的玩物。
她似乎听见背脊咔嚓一声,是脊骨被人踩在地上,狠狠碾了一下。
柳韵瞧她面色,半晌没说话,忽而屏退了下人,稚嫩面上露出同情又怜惜的神态:“姐姐,容我推心置腹说一句,你一个外室,无名无份,只做暖榻之用,是连个孩子也不能有的,这也难怪老夫人会如此。要我说,这般憋屈的活着,还真不如自个儿出去,天高地远的过活,起码被人瞧得起。”
音音神思回拢,仰了仰头,将眼里的一丝雾气逼回去,轻笑:“柳姑娘说的哪里话,我一介浮萍,又能往哪里去?”
两人沉默着打了会子机锋,柳韵倒是先坦诚:“姐姐,我不信你是甘心如此过活的,你当年明明那样傲气。”
当年她站在人堆里,也曾仰望过那个国公府嫡女沈音音,美好的像是三月桃花,偏又带了股子清冷傲气。
她开门见山:“姐姐,你逃吧,我会助你。你走了,怀珏哥哥大抵会愤怒,但日子一过,也便忘了,毕竟一个外室而已。而我们夫妻间也能少份芥蒂。这盘缠用度你皆不用费心,我自会保你往后的日子安枕无忧。”
音音猛然抬头,直直看进那双圆圆的眼里,默了一瞬,不置可否:“那柳姑娘打算如何让我逃?”
“五月初五。”柳韵圆润的指尖在炕桌上点了点,继续道:“五月初五这日怀珏哥哥会去我们柳府下聘礼、换婚书,大概一日不得闲。到了晚间,我俩还需得进宫去谢恩,这宫中晚宴必然少不了。”
她说着,倾身过来,在音音耳边低语:“流民,京郊有流民正陆续被遣返,混在其中,最不易被发现,出了嘉峪关,我自会备下车马,送姐姐去任何你想去之地。”
她坐回对面,不再言语,却拿了纸笔,在宣纸上细细写来,待收了笔,偏头一笑,道:“姐姐权且一看,若有不周之处,也可提点一二。”
音音在那纸页上流连一瞬,看柳韵拿起那纸张,弹了弹,丢在熏香炉中烧了个干净,才抬起无暇的面,浅笑道:“柳姑娘,周道的很。”
柳韵出门时,眉眼带笑,脚步轻快,带着少女天真的娇憨。
秦嬷嬷见四下无人,替她顺了顺耳后碎发,絮絮叨叨:“我的小姑娘,你也及笄了,怎得还是如此纯善,便这样放她走了,真真便宜了那狐媚子,往后落在咱手里,好生磋磨一番才好。”
柳韵背着手,闻言回头朝嬷嬷做了个鬼脸,慢悠悠道:“嬷嬷,您又糊涂。我能真让她走?怀珏哥哥正在兴头上,陡然失去,岂不是要在往后的岁月中时时怀念?这男人啊,得不到跟已失去才是最珍贵。”
秦嬷嬷也是个久经世事的,听了这话却也不免愣了,一脸疑惑:“那姑娘您这是.”
“自然得让她走不成。怀珏哥哥如今如此维护她,她却一心要走,岂不是寒了怀珏哥哥的心?待捉回来,两人定是起了龃龉,这疑心一起,有多少感情经得起消磨?况本来也没什么感情,哥哥大抵贪她美色,尝够了,又离了心,岂不很快便打发了?”
话落了,她再不做声,蹦蹦跳跳往花阴处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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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陈回了首辅府,却见内室空寂,不见人影,一问才知音音今日去了国公府。
他在厅中立了一瞬,转身便要去迎,刚踏出门楷,却见音音苍白着一张脸,缓步进了连廊。
细细的风吹来,吹起她碧罗青的裙角,带了点弱不胜衣的轻愁。她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一副专注神情,脚下不查,一下子便撞进了江陈怀中。
男子带了薄茧的大掌在她腰上一扣,轻笑:“路也不看,是专往本官怀里钻吗?”
音音耳尖透出点红,伸手来推他坚实的胸膛,她还在一遍遍盘算柳韵那页宣纸上的内容,心里发虚,唯恐被江陈瞧出什么,忙低低道:“大人您又取笑我。”
这声音透着娇嗔,倒是让江陈愣了愣。她往日说话虽则也软糯,带着股子江南烟雨味,却极少同他撒娇嗔怪。
他平素静水深流的眸子里透出点笑意,紧了紧那细软腰肢上的手,一壁带去了内室。低头看见她脸色苍白,又蹙眉:“今日如何过去?可是受了委屈?”
音音喉咙发紧,却说不出话来。要她如何说呢?老夫人只让她抄了几卷经书,柳韵说话也极为和气,似乎挑不出什么天大的委屈,说出来不免矫情。况一个是他至亲祖母 一个是他敬重的未婚妻,他听了大概只会觉得自己多事。
只是那后罩房里的阴寒,那春宫图的不堪,却让她浑身打颤,那拼命保存着的一点清傲,似乎在那座深深府邸里,不堪一击的很。
她深吸一口气,扯出点笑,摇了摇头。
她面上一点血色也无,手脚也冰凉,让江陈目光顿住,沉声唤了句:“沈音音。”
犹豫了一瞬,终究是道:“娶妻是我对江家的责任,你可懂?”
音音没作声,一点点拉回心神,又恢复了往日温柔神情,轻轻点了点头,笑的乖巧懂事。
她今日着的绿罗裙些许宽松,倒更趁的人娇娇软软,仿佛风中的菟丝花,飘飘摇摇,只能倚靠他而活,让江陈方才的一点子担忧彻底散了。
他拥着人坐至榻上,扬手拿出一枚缕金簪,别别扭扭:“路上碰见的,你随便用吧。”
觑着怀中人将簪子拿在手中,反复把玩,才微扬了眉。
那簪子通体缕金嵌玉,几朵白玉兰花栩栩如生,翩跹又纯净,底下坠了颗圆润红宝石,添了点红颜媚色,倒是适合她。
音音随手便将簪子馆在了发上,抬起脸,晃着那小巧红宝石,轻声问了句:“大人,可好看?”
那红艳艳的宝石坠在发间,平添几许风情,衬的白皙的天鹅颈益发莹润,微微晃人眼。
江陈眸子微暗,别开眼,低低嗯了声,又道:“南边新下了第一批荔枝,倒也鲜亮,碰上了便带了些,你且尝尝吧。”
这如今方四月底,便是宫里的荔枝都还未贡上来,南边也是极其难寻的,也不知哪里寻了些,偏生被他随口说起,带着股子不经意,仿似街边顺手买来的瓜果。
那荔枝已被去了皮,一颗颗晶莹圆润,盛在艳红的玛瑙琉璃盏里,甚是相映。
音音拈了一颗,慢慢放进了口中。红艳艳的唇含着玉润的荔枝,贝齿轻启,溢出一点甜腻汁液。
江陈眸光定在她的唇上,微哑着声问了句:“甜吗?”
说完也不待小姑娘回应,低头便吻了上来,花朝节那日她唇齿间的甜美馥郁让他惦记了一路,如今看了这情景,再不愿忍。
他微凉的唇贴上来,先是轻轻吸吮,尝那荔枝的清甜,到后来便藏不住的强势,叩开她的唇齿,想要她的全部。
他手下腰肢细软,隔着薄薄的春衫,透出温热滑腻的触感。偏生那怀里的人不老实,扭了扭身子,挣扎着要下来。
这绵软触感,让江陈陡然僵了背脊,一把将人摁回去,暗哑着嗓音轻叹:“沈音音,你又勾我。”
她总能轻易惹起他的火,何况他如今连旷了十几日。
他将人锁在榻上,倾身过来,借那日光看那白皙修长的脖颈一寸寸泛起红晕。
音音脑海中又浮现出今日那一幅幅不堪的图册,此刻在他身侧,益发觉得自己便是那掌心玩物、那献媚讨好的风月女子,无论如何收敛心神,都忍不住微微战栗。
只这战栗如同春日里的桃花,在春风中轻轻摆摇曳,惹的身上的男子更难自抑,在耳边轻叹:“沈音音,你是云朵做的吗,这样软。”
她闭上眼,竭力压下心中那丝异样,任由自己随着他晃动。
待疾风骤雨停了,廊下已点起了灯烛,映进室内,昏黄一片。
江陈收拾一番,并不起身,从身后拥着她,低低道:“不必急着起,权且歇一会吧。”
音音乖顺的很,软糯的一团,缩在他怀中,声音有些微哑,带着云雨初歇的余韵:“大人,我想同你商议几件事。您也知道的,沁儿素有心疾,她这病最好去南方将养,我有心送她过去。”
听见身后之人并未出声打断,才又徐徐道:“原先我母亲身边有个嬷嬷,是看着我们姐俩长大的,后来随了儿子迁居江南,如今来京探亲,正要归去。我想将沁儿托付于她,去南边养大,连带阿素一块,过去伺候。你看可好?”
她听见江陈嗯了一声,稍稍放下心,恳请:“嬷嬷后日便要启程了,我能否去送送?城门边看一眼便回来了。”
江陈其实不愿她出门,那样流光溢彩的一个娇人儿,走到哪里都要牵惹男人的眼光,总能让人想起当年,她被众多爱慕的男子围绕着,远远而去,分不出一丝眼神来瞧他一眼。
只看见小姑娘耳朵支愣起来,静静盼着他的答复,还是道了句:“多带几个家奴,早些归家。”
音音轻轻“嗳”了一声,带着点子愉悦,得寸进尺:“那五月初五,我能去陈家瞧瞧表姐吗?大姐姐说想要派人来接,同我话话家常。”
说完见江陈没作声,又低低叹了声:“大人五月初五要去换婚书赴宫宴吧,怕是一日也见不到人,我自己一个人.”
话还没说完,便觉腰上一紧,男子的手温热有力,安抚的缠上来,道了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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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沁走的那日,是四月二十六,一大早雾气蒙蒙,带着春日的薄寒。
音音隐在城墙的暗影里,细细描摹那马车前的小小人影,却并不露面。她怕一见面,就再也舍不得。
沈沁小大人一样,裹着厚厚的棉斗篷,圆圆的脸小了一圈,执拗的不上车,揪着阿素的衣摆道:“我阿姐呢让阿姐再抱抱沁儿好不好。”
阿素通红着一双眼,站在车前,不断回首张望。最后一咬牙,抱了沁儿便上车,安慰自己也安慰沈沁:“总会再见,总会再见的,姑娘总会来看我们的。”
林嬷嬷老了些许,眼角都是褶皱,吃力的接过阿沁,疼惜道:“好孩子,老奴托个大,往后你就叫我声祖母吧,便是季家嫡亲的大小姐。”
音音瞧着这些最亲的人,却不能出声唤一句,细白的指尖抠着马车的木楞,骨节泛出白来。
她看着那承载着温情的马车离她越来越远,一点点消失在了晨雾里,抿住唇,毅然转了身。
还未上车,忽见季淮身边的常随王至走了过来,恭恭敬敬行礼,问候道:“问姑娘安,今日倒是赶巧,送老夫人出城便碰上了您。”
音音顿住脚,还未回应,却听他又道:“这次回南边,本是要走水路的,这水路既稳又快,可是比旱路强上不少。只如今南边江域发了大水,行船危险,官府已勒令停了一应客商货船,这便走不得了。”
他这话多少有些突兀,音音正琢磨,又听他低低道了句:“不过倒是听说有那利欲熏心的船家,偷着跑船,专载那急切归家的,据说武都码头就有,趁着夜色,做这暴利买卖,要是官府查下来,估计吃不了兜着走。”
音音立在车前细细的听,末了轻笑开来:“这是大哥哥同你讲的吧,你且告诉他,我早便听说了。”
她说完再不停留,匆匆上了马车,径直回了首辅府。
接下来的几日都是温婉平和的模样,对着江陈也总是未语先笑,乖顺又柔和,让他每每流连不去。
五月初五这日,东边的天有些暗沉,混着春日的薄雾,让人无端沉闷。音音起了个大早,将江陈送出门外,隔着长长的连廊,凝在他挺拔又凌厉的背影上。
江陈回眸,远远瞧了眼她倚门而望的身影,长眉微挑,勾了勾唇角,她那样依赖他,让他无端生出不舍来。
音音瞧着那玄衣的身影消失在连廊上,嘴上那丝笑意一点点隐没了去,看着进进出出的羌芜,忽而道了句:“羌芜,我给你备了几件贴身夹袄,放在西厢房的橱隔里,往后冷了,记得在外裳里穿一件,也不会太冷了去。”。
羌芜愣了一瞬,心窝子又跟着冒暖气,嗳了一声,才道:“今日姑娘去陈家,是备了轿子送过去,还是陈家来接。”
“不用麻烦了,陈家会派了人来接。”她说完,转身进了内室。
午时一过,果然有婆子领了车马来,自称是陈家来人。
那婆子一身褐色衣衫,脸上星星点点都是麻斑,让人见了便生不出欢喜,自称是陈家的王嬷嬷。音音却并不嫌弃,将人让进屋子,一句句问候家里的大姐姐。
待端茶水的婢子退了,她面上的笑意忽而敛了去,低低问了句:“嬷嬷,柳姑娘可嘱咐仔细了?”
那婆子抬起脸,没了方才的温厚朴实,露出个诡异的笑,回了句:“自然,我们姑娘都一一替您打算了。”
这声音软糯清甜,带着几分少女的尾韵,竟是同音音的话音一模一样!
音音错愕一瞬,倒也笑起来,真诚的夸赞:“确实很好,柳姑娘想的周全。”
两人喝了杯热茶,便要起身。
羌芜本欲陪了她去,却被音音借口打发了:“今日我去大姐姐家,是大人允了的,只去话些家常便回了,也用不着你们伺候。”
她面上都是平常的笑,隐在天水碧罗衫下的手却攥紧了帕子,回头瞧了眼这座规整的院落,转身进了连廊。
她听见自己的绣鞋踩在冰凉的青玉阶上,沙沙作响,一步两步.她一点点要走出那禁闭的门。
最后一脚落下,还未踏出垂花门,忽见前方拐进个玄色身影,衣角上的流云金线闪着细微寒芒,站在门前,挺拔威仪。
是江陈,竟是江陈!
她不知他缘何归来,心里哐当一声,手心里沁出了汗,面上却仍摆出平和的笑:“大人不是去下聘礼了?如何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