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嬷嬷瞧见榻上的人身着中衣,睡眼惺忪,脸上的那点子笑意便有些维持不住,开口便道:“沈姑娘如今在国公爷身边伺候,比不得先前的身份,睡到这个点,怕是不妥当。”
音音尚迷糊,可瞧着这嬷嬷的气势,便知必是国公府上有头脸的,立时披衣而起,抬起脸,瞧了眼羌芜。
羌芜便一避替她理衣衫,一避附耳低语:“姑娘,这是老夫人身边的张嬷嬷。”
音音低低嗯了声,浅笑着行了一礼,道:“嬷嬷勿怪,昨日实在累,今个便没能起来,也不知老夫人要遣人来,未能远迎,实是失了礼数,还望嬷嬷赎罪则个。”
张嬷嬷倒是愣了一瞬,没想到当年那高高在上的世家女,如今沦落成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也能进退得度,丝毫不见自艾自怜,异或放不下的身段。
只小姑娘虽言语恭谦,却也是不卑不亢,世家大族教养出来的气度,虽没有架子,却也分毫没有卑贱感。
她袖着手,将小姑娘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又瞧了眼略显凌乱的床铺,对着门外喊了声:“红堇,送进来吧。”
有小丫头端进来一晚黑乎乎的汤汁,放在炕桌上,躬身退了。
“姑娘,有几句话老夫人让我带过来,你且听一听。”
她将那药碗往前送了送,敛起眉眼,端的有几分唬人的威势:“不管姑娘以前身份如何,现下毕竟是罪臣之后,我们国公爷愿意给你片瓦遮身,已是仁慈。这外室也比不得家里的侍妾们,是见不得光的,若是生下孩子,更是人人可欺的外室子,是以这避子汤不能断。姑娘也甭耍小心思,我们国公府,是绝不允许弄出庶长子来的,若是怀了,便要子母俱除。”
张嬷嬷话落了,端起药碗,亲送到音音面前,又道:“今日这份,姑娘自己喝了吧。”
第17章 只如今,他可看够了?……
青玉盏里的汤药黑沉沉,透着股子辛辣味。
音音垂下眸子,将张嬷嬷方才那番话一点点咽下,抬手便饮尽了那汤药。
虽昨夜也并未叫水,但音音明白,张嬷嬷这次来,便是来立威的,并不会计较昨夜如何,老夫人要看的,是这外室可否乖顺。若是自己不喝,国公府那边指不定怎么想。
喝的急了些,那辛辣之味直冲咽喉,让她微弯下腰,急急咳起来,呛的眼泪都沁了出来。
羌芜闻那味便知,这药烈的很,怕是加了不少红花、麝香,加之如此一海碗,想来定是阴寒至极,对身体之损害非同小可。
她一时对这娇柔的小姑娘心疼不已,急忙拿了帕子,替她轻拍后背。
张嬷嬷候了片刻,瞧着小姑娘和缓过来,面上的厉色退去,又换了一副对小辈推心置腹的亲善模样,叹息着劝道:“好孩子,你也是个懂事的,你在这伺候,想来老夫人也放心。”
“你也无需怕,我们老夫人跟国公爷都是仁慈之主,你若是尽了心力,往后说不准,真能提你进府,做个通房。”
音音也不争辩,只垂下头,柔顺的笑,轻声道了句:“多谢嬷嬷提点。”
张嬷嬷这会子倒是露出点真心实意的笑来,这姑娘,一点也不拿乔,虽受了几分宠爱,却清楚自己的身份,确实是个惹人怜惜的。
她上前携了她的手,又让方才的婢子送了几套衣裙进来,指了那莲青掐花妆缎裙,道:“老夫人确实仁慈,这次便发了话,若是老奴这次过来,瞧着姑娘是个正经服侍的,便赏几件衣裙,你瞧这规格,可是逾制了的。”
音音一瞧便明白了,这大抵是府上通房的规格,确实是抬举她这个外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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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日澜沧江发了水,江南一带多遭水患,江陈下了朝,工部吏部连轴转,将治水之策定下来,又调配人力财力,好一通忙。
至傍晚,才想起,今日国公府差人请了好几趟,脚步一转,径直归家而去。
进了门,廊下已点了八角琉璃风灯,在初春的风里晃晃悠悠,照的诺大的府邸有些许清冷。
张嬷嬷候在廊下,见了国公爷,行礼道:“爷,老夫人候您多时了,随奴才来吧。”
她在前方引路,竟未进松寿堂,径直将人引去了西南角的江家祠堂。
江陈踏进去时,老夫人坐在昏暗的光影里,依旧挺直着脊背,还像年轻时一样,是从来不服输的劲头。
她抬起眼皮,声音沧桑而沉郁:“怀珏,你父亲临终时留下的江家祖训,可背下了?”
江陈目光在室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在父亲的牌位上,点头道:“自然。”
“祖训第八条,背。”老夫人杵了下手杖,咚的一下,在寂静的祠堂落下回音。
“洁身自好,娶世家端庄妻,纳清白之妾,严明后院,繁衍子嗣。”
江陈答的利索,声音落了,也明白了老夫人今日的反常。
他瞧了眼祖母单薄的身影,膝上空空的,未盖绒毯,不由皱眉道:“祖母,祠堂阴寒,小心着您的腿。”
“你还晓得我的腿,若真顾着,便也不能生出这许多事来了。跪下!”
老夫人忽而拔高了音调,试图站起来,却双膝一软,又跌回了轮椅上。
江陈垂下眼,一撩衣摆,跪在了蒲团上。
江家用父亲的命给他上了道枷锁,其实,他还有第二道枷锁,便是祖母这双腿。
昔年,他们祖孙被罚沿街乞讨,正是隆冬时节。他那会子刚从狱中出来,受了酷刑,如何爬不起来。
是老夫人跪在冰天雪地里,一口口讨来吃食,保住了他的命。而她的腿,也在刺骨的雪水里生生毁了。
蒋老夫人转着轮椅,行至孙儿身侧,忽而伸出手杖,硬硬生生落在了江陈背上,第一下,她说:“这一杖,打你不洁身自好,竟为了美色招惹罪臣之后,是为毁了江家清誉。”
第二下,她说:“这一杖,是替你未来的妻子而打,还未过门,便有了个得宠外室,是为后院不严明。”
第三下,她高高举起了手杖,看见孙儿倔强的背影,终究没落下去,叹息一声,道:“说吧,何时选妻,这外室又当如何处理?”
这外室如何处理?
江陈一时说不上话来,他抬起眼,目光落在祖母的膝上,迟疑了片刻,道:“祖母,外室便是外室,等日后必然不会让正妻因此烦恼。至于选妻之事,全凭祖母做主。”
这句话倒是让蒋老夫人吃了定心丸,脸上和缓了不少,点头道:“那既如此,过几日便点选几个世家女,瞧瞧看吧。”
“祖母,霏儿熬了冰糖燕窝,您尝尝吧。”
江霏探头探脑,犹豫着走进来,伸手给老夫人看:“您看,为了熬这点子汤水,手上烫了好大个包呢。您要是不尝尝,霏儿要睡不着了。”
蒋老夫人见了那细嫩手上的水泡,立时哎呦道:“我的小祖宗,谁让你又弄这个。快去拿那膏药来抹。”
“那您随我一起去,定要先尝尝我熬的粥”
江霏翘起嘴,不由分说,推着老夫人往外走,走至门边,回头朝哥哥做了个鬼脸。
江陈看着父亲的牌位,许久未动,直到后半夜,才直接起身洗漱,上朝去了。
他回到首辅府时,是次日午后,进了寝室,里面空空寂寂,不由挑眉问羌芜:“人呢?”
羌芜朝净室偏头,道:“姑娘午后起来出了身汗,这会子喊了水,正沐浴。”
看见主上神情有些不耐,又小心翼翼道:“奴才去喊姑娘快些。”
她转身要走,却听身后主子爷道;“你且退下吧。”
江陈瞧着净房门上的鲛绡帘帐默了一会,忽而长眉一挑,朝内室而去。
净室内水汽氤氲,铺了织金绒毯,踩上去静谧无声。
腾腾的水雾里,小姑娘背身坐在浴桶中,墨发垂下,散在肩头,丝丝缕缕都是风情,光洁的背莹莹一片,被透过窗棱的日光一照,晃眼的很。
音音今日午间噩梦又至,醒来出了一身的汗,黏黏腻腻不爽利,便打了水净身。
她闭着眼小憩,浓密的睫毛垂下来,投下一片阴影。听见身后似有动静,睫毛轻颤,转头暼了一眼。
这一眼不打紧,惊的她低呼一声,立时缩进了水中。
江陈背手立在窗边,身姿挺拔,容貌俊雅,端的一副清白爽朗。
可那双眼,却毫不避讳,带了侵略的意味,直直落在音音身上。
老夫人那句‘这外室当如何处置’,一直在他心中盘亘。
他其实想不明白,自己对沈音音何种心思。初始,只想在她的纯白上染上他的脏污,看她世俗的媚态,只如今,他可看够了?
他看见小姑娘满脸惊慌羞赧,双手捂着胸口,只露出纤细修长的颈,平滑圆润的肩。剔透的水珠沿着脸颊,滑过颈部,一路落在了锁骨窝里。
他仰起脸,喉结微动,说了句:“沈音音,出来。”
算起来,他们其实统共两回,都是在暗沉的夜里,他大抵也未瞧清什么,不如这白日,瞧的真切。
音音睁大了眼,肩膀有些抖,仓皇问了句:“大人,这□□的,您.”
“便是□□才好。”
他还是风清朗月的姿态,可出口的话却让音音羞耻不已。
她摇着头,又往后缩了缩,却不妨一双有力的手臂伸过来,攥住她的腰肢,将人提了出来。
羌芜本欲进门伺候,可还未迈步,便听里面小姑娘低低泣了一声,娇娇潺潺,带了求饶之态,合着净房内竹榻的吱呀响动,让她生生止了步。
许久,里面声响才渐渐止息。
音音伏在竹榻上,坦诚的暴露在阳光下、江陈的目光中。白净的面上不知是被午后的阳光灼的,还是方才累着了,已是绯红一片,靡靡娇艳。
她微闭上眼,不想看这一片狼藉,她自小的教养让她羞耻到发颤,眼角泛红,滑出一滴泪来。
男子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拭去了那滴泪,叹:“沈音音,便是这种时候,你如何也不媚俗?”
不是媚俗,只是羞怯的无措,像是将开不开的桃花,颤巍巍盛开来,一点也不脏,只惹人怜惜。
音音是被这人抱出来的,被羌芜伺候着穿了衣,脸上的潮红才褪去了些许。
她看见张嬷嬷留下的婢女红堇,又将那黑沉的汤药端了上来,垂下眼默了一瞬,便支起身来接。
羌芜却如何不想接,今日小姑娘已用过一碗,若是再用,如何受的住。
她踌躇片刻,对着江陈道:“爷,您看今日这汤药可要用?”
江陈一抬眸,意味不明的瞧了眼红堇,那婢子便紧忙上前,躬身道:“大人,这是老夫人嘱咐的避子汤,原也是咱府上的规矩。”
那辛辣味让他微蹙了眉头,沉吟半晌,才道:“照规矩办吧。”
说完又补了句:“备些蜜饯。”
羌芜还想说话,却被音音扯了扯袖子,回头便见小姑娘笑着朝她摇头。
音音接过那药碗,一闭眼,便灌了进去。既然身为外室,这些便早预料到了,又何必多费心力去伤怀。
第18章 阿素,我总会离开的……
音音将药碗放下,瞧见江陈正穿戴,缓了片刻,硬撑着起了身。
她还记得今早张嬷嬷的声声句句,无非是要她记牢了现下的身份。
江陈正束玉带,瞧见一双细白的手伸过来,接了那白玉镂空云纹带銙。
他瞧见小姑娘靠过来,窄瘦的肩缩在他怀中,垂头去扣玉銙,不由松了手,由着她动作。
他微翘了唇角,刚要夸她一句:“今日倒是有眼色。”
冷不防小姑娘手一松,那玉带回落,重重在他腰腹上砸了一下。
他那点子笑意僵在脸上,没吱声,候了半天,才等到那玉带束好。
音音扣好玉带,暗自松了口气,又去拿桌上的金玉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