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秦昭成婚多年,秦昭待他也一直很好,当初她承诺他的全都做到了,甚至更多。
但他也始终清楚的知道,她待他无论多好,也都不复从前了。
就像将军府和茗芳苑之间始终没有拆掉的那堵墙,即便再也没锁过,也没再不让他过去,但始终横亘在那里,她始终不松口让拆掉,说是将来孩子大了分家方便。
但楚毅知道,她是觉得若将来有一天他们夫妻分开了,她只需将那道门重新封死就行,无须再重新砌一道墙。
他甚至知道,若真有那天,两个孩子依然可以在两处府邸间来去自如,但他却休想再踏入茗芳苑一步。
自秦氏过世后,秦昭在这世上就没什么牵挂了,从前最重要的也就是她的祖母,秦老夫人。
楚毅与她成亲后曾幻想过,等有朝一日老夫人过世了,她心里最重要的说不定就是他了。
可前几年老夫人走了,他发现仍轮不到他,她心里最重要的变成了两个孩子。
楚毅安抚自己,那也是他的孩子,是他和大小姐共同的孩子。但如果……他如同孩子刚出生时那般跟他们合不来,或者孩子长大后跟他这个做父亲的合不来,那她会怎么做呢?他会不会因为孩子而疏远他呢?
楚毅不想承认,自己连孩子的干醋都吃,但他确实时不时的会想,如果他和孩子产生了龃龉,她会向着谁?
就刚才那状况看,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他不过是脸色不大好看,连重话都还没说一句,秦昭就叫住了他,好像他真会对秦和做些什么。
楚毅有时觉得,是自己太不知足了,应该改。可他改不了,他就是想独占她,无论身心。
他拉着秦昭的手,道:“没有,就是觉得……阿时年纪也不小了,还说这种胡话,该让先生好好教教才是。不然以后去别人家也这样乱说,岂不让人看了笑话。”
秦昭知道他还在气头上,也没反驳,只道以后让先生多给他加两节课,再大些就送到国子监去。
楚毅点头,没再说别的,将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了下去。
第92章 三年 我怎么觉得这个人有点像爹?……
楚毅本以为日子会就这么平静地过下去, 等两个孩子都长大成婚了,有了自己的家室,不再像现在这般成日黏在秦昭身边, 他就会成为对秦昭而言最重要的人。
可谁知在秦和秦稔十岁那年, 边关来报,胡人新王继位, 大举来犯。
弘安帝一统大楚之后,楚国内算得上是四海升平, 虽因前朝拖累而混乱了一段时间, 但终究是平稳地渡过了。
这是梁楚一统以来边关第一次传来重大军情, 他自然格外重视, 与众人几番商讨之后,决定派楚毅领兵出征。
一来楚毅是他身边重臣, 又是他的结义兄弟,可让将士们知道他对此次出征的重视。二来楚毅当初曾有过与他一同对抗胡人,又攻下大梁的经验, 他对他的能力很是信得过。
另外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楚毅妻儿都在京城, 他对秦昭又一片痴心, 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 自然会倾尽全力驱逐胡人。
这点大家都心知肚明, 不过没有点透罢了。
楚毅心里自然是一万个不愿离京, 可食君俸禄忠君之事, 除非他辞官退隐与秦昭闲云野鹤, 不然不可能放开朝中的事。
朝廷现在需要他出征,那他就要出征,而且这趟可能没有个一年半载的回不来。
秦昭早料到这次弘安帝大概会选他带兵, 得知消息的时候到不觉得多惊讶,平静地让人给他收拾行装。
茗芳苑因为楚毅的出征忙乱了一阵,气氛也有些沉重,这沉重大多都是来自于楚毅本人。
府里上上下下是个人都能看出他心情不好,谁也不敢凑近招惹,唯有秦和被兴奋冲昏了头脑,自听说父亲要带兵打仗后就上蹿下跳地想让楚毅带上他一起去,说是要跟去见见世面长长本事,哪怕做些牵马烧柴的杂务也好。
小小年纪的男孩子还不懂战场的可怖,一心只想见识战场上英勇杀敌的大英雄们,好像战事中只有荣耀和凯旋,没有死亡和失败。
不懂事的小少年自然需要好好教训一通,让他认清自己是谁,但这么点儿的孩子犯不着楚毅亲自动手,他直接把人交给秦稔了。
秦稔相貌和秦昭有七八分相似,看上去是个明艳可爱的小姑娘,但小姑娘这两年个子窜得极快,已经比哥哥高了半头。
只是个子高也就算了,偏偏身手也比秦和好,脑子也比他聪明。
当初楚毅本是想娇养这个女儿,谁知她和她娘一样,学什么都快。
楚毅教秦和拳脚功夫的时候,秦和学七八遍都学不会,她只在旁看两三次就耍的像模像样了。
楚毅见她学得好,也来了兴致,想着她虽是女孩儿,但学些防身的功夫也是好的,便将两个孩子一起教。
起初本也没指望秦稔真能学出什么名堂来,谁知最后反倒是她的功夫练的比秦和好很多,这些年在外面打架就没输过。
秦和一心想跟父亲上战场,楚毅心情不好,一开始都懒得搭理他,连话都不想跟他说。后来可能是被他闹得烦了,又不好让秦昭知道自己打孩子,便跟他说:“你先赢了你妹妹再说。”
秦和自是打不过秦稔的,最后屈辱的倒地,被妹妹一屁股坐在了身上,动弹不得,那跟去战场的念头在第一关就折戟沉沙。
孩子们的打闹全然不在楚毅心上,眼看着出征的日子转眼即至,他穿戴整齐往外走时脸色奇差。
秦昭将他送至门外,心中虽没什么波澜,但也少不得叮嘱几句万事小心,平安归来。
楚毅本就是武将,有战事时出征是理所当然,她不觉得这有什么。
况且这次他是代表弘安帝去的,一军主帅,相对而言反倒更安全一些。
楚毅一一点头应了,拉着她的手不舍得放开。
“我争取尽早回来,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
他也想叮嘱几句,但想来想去却不知该叮嘱什么。
秦昭向来是个妥帖的人,除去秦氏离世后的那三五年,她一直将自己照顾的很好,从来不需旁人多叮嘱。
想来想去,最后只能说:“你若觉得无趣,就叫严夫人和长宁公主他们来陪你。”
秦昭这些年一直很注意不与各家女眷走得太近,是以朋友不多,交好的就那么几个。
严夫人徐初雁自是不必说,当初与她不对付的长宁后来倒是和她越走越近,关系越发亲近起来。
楚毅先前一直不喜欢他们来自家府上,觉得每次他们过来都要待很久,秦昭就不怎么搭理他了。如今他要离京,怕她自己在这偌大的府邸里待着无趣,倒是希望他们能多来陪陪她。
秦昭笑着点头:“我知道。”
说着看了看已经整装待发的队伍,道:“去吧。”
众人都准备好了,只等他,不好耽搁太久。
楚毅胸口闷窒,极不情愿地松开了她的手,最终却还是不舍得,不顾此刻是在门外,当着众人的面将她紧紧拥入怀中,贴着她的耳畔道:“等我回来。”
说完才转身上马,离开时却还是三步一回头,那般恋恋不舍地模样让京城人在他离开之后还当做谈资笑了很久。
秦昭并不在意这些说笑议论,自己该做什么做什么,和孩子们一起等着楚毅凯旋。
可这一等就等了一年有余,边关频频传来捷报,最后大军大获全胜,班师回朝,也不见楚毅回来。
有人说他贪功冒进,带着一队人马深入胡人腹地,之后就再也没回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样的情况凶多吉少,尤其是时间过去了这么久,生还的希望很渺茫了。
京城众人都开始用同情的目光看向秦昭,徐初雁和长宁起初还坚定地安慰她说人一定没事,后来这话也说不出口了。就连弘安帝都渐渐不再抱希望,认为楚毅可能真的折在边关了。
但秦昭不开口,没有人敢给楚毅发丧。
她并不去反驳那些说楚毅已经不在人世的言论,也不去理会那些向她提议给楚毅立个衣冠冢的人,就这么默不作声,让人摸不清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两个孩子问起父亲是否尚在人世,她也只说不知道,并不多说什么。
秋兰眼见着她脸上本就不多的笑容越来越少,心中莫名慌乱,觉得夫人如今的模样跟当初在归元山上那几年越来越像了。
她甚至提前把当初治疗心疾的方子找出来,让人提前制好了药丸,就怕秦昭旧疾复发。
就这么又过了约莫一年的时间,在归元山上的枇杷林再次成熟,结出大片黄澄澄的果子的时候,边关忽然传来急报,说是楚将军归,同时还带来了胡人首领的死讯,以及他膝下长孙。
严灏听说这个消息后喜极而泣,亲自向秦昭转告了这个喜讯。
秦昭正喝茶,听说之后脸上没什么表情,平静的像是一切都在她预料之中的样子。只有秋兰和拂柳这几个贴身伺候她的才知道,她当时端着杯子的手太用力,弄劈了一根指甲。
楚毅亲自诛杀胡人首领,并将其长孙带入大楚为质的消息不胫而走。弘安帝大喜,未等楚毅回京便已赐下诸多封赏,一一送入将军府。
金吾将军府一时间再次成为京城焦点,秦昭也被众人瞩目,身边恭喜声不绝于耳。
她兴许是听的烦了,过了没多久就带着孩子搬去了归元山上,看这架势一时半会是不打算回来了。
又过了两个月,一日秦和秦稔兄妹俩正骑马在山间狩猎时,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道人影飞快地向着他们奔来,从他们身边经过时又目不斜视地擦肩而过,直奔山上而去了。
这人来去如风,快的兄妹俩都没太看清他长什么模样。
等人走了,秦稔才看着他的背影皱眉道:“我怎么觉得这个人有点像爹?”
秦和其实也觉得有点像,但还是摇了摇头:“不可能,娘前些日子才派人问过,爹还要约莫七八日才能到呢。再说了,如果真是爹,他怎么会看到咱们停都不停,就这么过去了?”
归元山在楚毅回京的必经之路上,秦昭带着孩子搬到这里,一方面是躲清静,一方面也能第一时间见到他。
他自己从边关回来其实要不了多久,但一路有众多官兵随行,还带着个年仅六岁的质子,自然走不快。严灏前些日子才收到丰城的飞鸽传书,说楚毅带人在他们那里歇了一日,第二日一早启程继续赶路。
丰城离这里不算近,以他们赶路的速度,怎么也不可能现在出现在归元山。
两个孩子没当回事,说完便抛到脑后继续狩猎了。
秦昭这会儿正闲坐在溪边,四周的人都遣退了,只有几个贴身丫鬟。
天气渐热,她闭着眼坐在胡床上,鞋袜放在一边,赤着脚浸在溪水里,昏昏欲睡。
身边隐约传来下人的低呼声,她撩起眼皮看了一眼,不待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忽然被人紧紧拥入怀中。
近三年未见,来人身上的气息变得有些陌生,但声音还是一如既往,饱含着热切的情意,在她耳边一遍遍地唤着:“夫人,夫人……”
第93章 枇杷【正文完】 时隔二十余年,楚毅终……
楚毅知道秦昭喜洁, 以往都是洗的干干净净才往她跟前凑,但此刻着实等不及了,连马都未曾停稳就翻身而下, 带着满身尘灰扑过去, 一把将人拥进怀里。
他的膝盖硌在石头上,小腿没进了溪水中, 却全然不觉,只知道此时此刻, 他终于回到了心爱之人身边, 再也不用离开她了。
秦昭抬手, 轻抚他的鬓发, 等他渐渐平复下来,才轻声道:“起来吧, 膝盖硌着不嫌疼吗?”
胡床矮,他现在埋首在她脖颈间,膝盖却是跪在地上的。
楚毅嘴上嗯着, 手上却不松,好像他们不是三年未见, 而是三十年未见。
直到秦昭被他压麻了半边身子, 伸手推他, 他这才赶忙起身, 给她穿好鞋袜整理好衣襟, 又拧了拧自己被打湿的衣袍, 和她一起回道观去了。
一路风尘仆仆, 少不得要洗漱沐浴。因秦昭和两个孩子近来都住在这里,灶上随时都备着热水,倒是很快就准备好了。
楚毅用了整整两大桶热水, 将身上仔仔细细清洗了一番,确定再没有一丝脏污,连下巴上冒出的胡茬都刮干净了,这才换了身干净衣裳走出净房。
按理说他现在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但他听说秦昭搬到了归元山之后,就将一应事务安排给了副将,自己则只带着两个随从一路奔向归元山,想要提前一些到达这里,跟秦昭相处几日,等大队人马到了之后再随他们一起入京。
路上他赶得太快,连两个随从都渐渐跟不上,被他抛下了一大截。是以今日才会出现他独自上山,出现在秦昭面前这一幕。
此刻他洗去了身上的脏污和疲乏,收拾妥当走出来时,秦昭正坐在罗汉床上看书。
见他出来,秦昭将手中书册放下,等他在身边坐下后问道:“受伤了吗?”
一去三年,其中很长一段时间还和大楚彻底失去联系,孤立无援,其中困难可想而知。
他立下不世功勋,必然也经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苦难,受伤怕是在所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