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她听母亲身边的嬷嬷说容文文睡到未时才醒,她还以为是嬷嬷故意说迟了,没想到是真的。
她垂着眼,轻声道:“是不是吵到姐姐睡觉了?”
“没有的,”容文文连忙摆手道,“我平时也是这个时候差不多要起了。”
容娴娴看眼窗外的日晷,已是未时三刻了。
容文文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我昨儿睡得比较晚。”
容娴娴抬眸看了她一眼,“姐姐为何那么晚入睡?”
“就……看话本儿啊!”容文文顺手就从榻几下摸出了一沓话本儿出来,笑容灿烂,“很好看的!你要看吗?”
容娴娴轻轻地摇了摇头,她从来不看这些东西。
“哦,好吧……”
容娴娴轻声开口,“婚事的事,爹爹和我说了。”她顿了顿,“谢谢姐姐。”
容文文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没什么的。”
容娴娴低下头来,没说话。
安静了一会儿,竟是拿起手帕开始拭泪了。
容文文有些慌了,直起了身子,“怎么啦?哭什么啊?谁欺负你啦?”
容娴娴自幼时起便是个性子软的,任谁都能欺负,每次被欺负了,都是容文文带着她去找人算账。
容文文许是因为自小就很能吃的缘故,力气也比一般的小孩子大,挥着肉呼呼的小拳头,常常能把比她年纪还大的小男孩打得嗷嗷叫。
她一问,容娴娴的眼泪就和断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她啜泣道:“爹爹中午回来了,说我的事情……礼部那边,通融不了。”
“为、为什么啊?”容文文诧异道。不是说二百两左右吗?她都给了五百两了啊。
“就因为我是个瞎子……”容娴娴哭得抽抽噎噎的,“礼部的人说……上面的人都在等着瞎子配瘸子,除非……除非我们将军府呈上去的不是我,不然谁也不能保证……”
容文文唇张了张,不知道当说什么。
几乎是一瞬间,她就猜到容娴娴过来的目的了。
他们二房,还有三妹妹和四妹妹,可容娴娴竟然求到了她这里来,是想要——呈她的名字上去么?
“姐姐,你就帮帮我吧……”容娴娴哭得梨花带雨,“母亲说了,伯父是大将军,你的名字呈上去的话,上面的人是不会让你嫁给质子的……哪个质子都嫁不了……”
饶是容文文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在亲耳听到容娴娴提出这样的要求时,心仍是拔凉拔凉的。
她低下头来,没有说话。
容娴娴啜泣道:“你不肯吗?爹爹和母亲都说了,你的名字呈上去的话,是不会入选的。”
容文文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来,看着容娴娴道:“我不愿意。”
她这话说得很坚决,容娴娴一噎。
半晌,容娴娴才道:“姐姐,我就求你这一回。这回只要你帮了我,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你不再欠我什么,好吗?”
容文文抿唇想了很久,就在容娴娴以为她会同意的时候,却见她抬起头来,正色道:“不行。我欠你,这点我不否认。当时我年纪小,我娘已经替我做了补偿——你记到二婶名下,还有你的嫁妆……”
顿了顿,她继续道:“你的亲事,我娘不在了,我来负责。身为你的长姐,我会帮你寻一门最好的亲事,包括以后你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我都会尽量帮你。可是这件事不行。”
她是欠她,但不代表她要用她的余生来偿还。
说是不会入选,可名字呈上去了谁能保证?
禁坊那种地方,没人想去。
容娴娴下唇翕动着,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是因为这两年来,两人关系生疏了吗?
以前的时候,无论她要求什么,容文文都会答应她的,可是现在……
这几年来说亲的委屈忽而一涌而出,她哭着质问道:“你帮我?你怎么帮我?我要是入选了,我就只能嫁给那个人了!我还有和别人说亲的机会吗?就算有,你看看和我说亲的那些人,不是瞎子就是瘸子,好手好脚的年纪都能当我祖父!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我要是不瞎,好好的,就算我是个庶女,我也能嫁个普普通通的正常人!”
她因为这只瞎掉的眼睛,从小到大受到了多少歧视?就算有嫡女的身份又如何,她都不敢去赴宴。
每次有小孩子喊她睁眼瞎的时候,容文文都会替她讨公道,以前她还感动过,可是在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后,她却半点都感动不起来了。
有时她甚至在想,容文文说不定早就知道自己的眼睛是她弄瞎的了,所以一直以来才会对自己那么好,这些都是她欠她的!她毁了她的一生啊!
容文文让她说得哑口无言。
刚端着茶点进来的小碧正好听到容娴娴的话,她放下茶点,有些愤愤不平道:“二小姐,您怎么能这么说大小姐呢?”
她从小就伺候在大小姐身边,自然知道大小姐对二小姐有多好的,刚刚大小姐还叫她拿最好的茶点出来招待二小姐呢!
大小姐这人很护食,一般好吃的都是自己藏起来吃的,能让她分享的人,在她心中的地位自然不言而喻。
门外守着的柳嬷嬷也听到了容娴娴的话,她走进来,板着脸道:“二小姐,老奴说句不中听的话,如果您现在好好的,怕是早两年就让二夫人嫁给蔡老爷当小妾了。”
容娴娴若是没有瞎眼,确实称得上是花容月貌,可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她有才有色却无地位,加上生母又懦弱,以谷氏的性子,只会拿她来换取钱财富贵。
容娴娴又羞又恼,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们两个道:“我哪里算是什么嫡女,现在就连你们两个下人都能来教训我!”
她说完这句话就哭着跑了。
容娴娴走后,容文文在榻上发了好一会儿呆,小碧正想安慰她几句,却蓦地发现她眼眶已经红了。
容文文低头揉了一下眼,很快下榻,跑回床上钻进了被子里,瓮声瓮气道:“我睡一会儿,别吵我。”
小碧还想说些什么,柳嬷嬷对她摇了摇头。
她是看着她们两个长大的,还不了解她们的性子吗?
二小姐看着柔柔弱弱的,实则受不得一点委屈,每次受了委屈,都有大小姐为她讨公道。
大小姐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可真碰着委屈的事了,只会闷在心里。
只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喝吧。
像大小姐这种爱笑的,谁会知道她哭的时候都是躲起来哭的。
容文文躲在被子里哭得正伤心,忽然感觉有人在拽她的被子。
容文文不满地“哼哼”了两声,将被子扯了回来。
可过了一会儿,那人还在拽她的被子,容文文以为是小碧,带着哭腔不高兴道:“你走开啊!”
那人安静了一会儿,清冷的语音中带着几分她熟悉的宠溺,“那奴婢走了。”
第6章 郎君 玉姐姐,你要是男子我第一个嫁给……
听到这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容文文像触电般怔了一下,猛地掀开了被子,就看到了一张冷艳而不失清贵的面孔。
容玉侧坐在床沿,身着白衣,一身清冷,弯弯的唇角带着盈盈的笑意。
容文文刹时间又惊又喜,下一刻,她像奶黄般跃起来整个人扑进了容玉的怀里,“玉姐姐!玉姐姐!你回来了!”
她这一扑,要是换了别人,早就掉床下去了。
好在容玉是习武之人,稳稳当当地接住了她。
容文文激动得叫了起来,又哭又笑。
容玉修长的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小姐受委屈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容文文突然就觉得自从他走后的这两年,自己是诸事不顺,身边一个朋友都没有了,于是抱着他哭得哗啦啦的。
容玉安安静静的,像一尊面怀慈悲的玉观音,温柔地用手顺着她的背。
容文文哭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停歇。
哭定后,她还有些一抽一抽的,“玉姐姐你这两年去哪儿了?你为什么不回来?以后都不许走了!”
“嗯,不走了。”容玉温柔答复。
“你说的,你走了就是小狗!”
“嗯。”
得了他的保证,容文文高兴地搂住了他的脖子,脸颊埋在他肩上,亲昵地蹭了蹭,甜甜地撒娇道:“玉姐姐我好想你啊!”
容玉听到了鼻涕声,拧了拧眉,“小姐,不要将鼻涕擦在奴婢身上。”
容文文听到这话破涕为笑,一下子吹出一个鼻涕泡来,还破了。
她差点都忘了,玉姐姐很爱干净的。
容玉面上显露出几分嫌弃,却是伸出手,轻轻地擦掉了她眼下凝着的一颗泪珠,温柔地摸了摸她哭得发红的眼睛。
浓密而纤长的睫毛都让她哭成一簇一簇的了,明亮的大眼睛哭得红彤彤水润润的,仿佛让春雨打过似的。
见她哭完了,容玉吩咐小碧打盆温水进来,给容文文洗脸。
不一会儿,温水便打来了,容玉将干净的巾子放入铜盆中浸湿,拿起来拧干后,欲给容文文擦脸。
容文文接过来,有些不好意思道:“玉姐姐不用了,我自己来,我已经长大了。”
容玉闻言,眸色一深,目光落在她身上,确实,他也感觉到了,和以前不一样的地方。
小姑娘长成大姑娘了,到了嫁人的年纪了。
容文文洗完脸后,之前松松垮垮挽着的发髻已经彻底散得不像样了。
她正想唤小碧进来帮她梳头,却见容玉拿起了妆台上的月梳。
容文文见状,一屁股坐在绣墩上,一脸乖巧地等容玉帮她梳头。
容玉没有用月梳,而是用五指轻柔地帮她疏通着散乱的长发,一点都没有弄疼她。
容玉这动作,忽而使容文文生起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但她还来不及回忆,注意力便让铜镜中容玉出色的面容给吸引了去。
两年没见,玉姐姐出落得越发清贵了,若说她以前的气质像佛前供着的莲花般神圣不可触摸的话,现在则有如西王母瑶池中百年才凝得一滴的玉露,圣洁得连看一眼都觉得是冒犯了。
容文文忽而想起,以前她带着玉姐姐出去的时候,还有和她不对盘的官家小姐当着她的面说玉姐姐的气质比她还好,她一个大小姐让身边的下人衬托得像个小丫环一样。
容文文当时听了这话还挺高兴的,玉姐姐气质是很好嘛。
容玉在她身后,从容地为她通着发,专注的神色看起来有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清,但容文文却在其眼眸中看到了她熟悉的温柔。
容文文心中一暖,笑眯眯道:“玉姐姐,你都好久没帮我梳过头了。”
容玉以鼻音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不紧不慢道:“以后奴婢天天都帮小姐梳。”
容玉说话总是不慌不忙的,每次听她自称奴婢,容文文总觉得,她好像是在自称本宫,带着一种高贵冷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