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祈这样的情况,娶一个闹腾的,心思重的,未必是好事。
最重要的是,宁汝姗看容祈时眼中有光,她也喜欢过一个人,自然知道这道光代表什么。
一个一心一意对待容祈的人,总比暗怀鬼胎的人要来得安全点。
容宓对宁汝姗的偏见随着这几日的交往也逐渐消退,虽持旁观态度,却也不愿容家给她这么大的难堪。
这也是她一大早就出现在容祈院子门口,奈何一大早就被人拦在门口。
冬青沙哑着嗓子,无奈说道:“世子昨夜听了一晚上的要密,还在休息呢。”
容祈眼睛看不见,文件折子都要人读给他听的。
冬青就是干这个的,读了一晚上嗓子都干了。
“且不说今日宁汝姗回门,程大夫不是说不能熬夜伤神吗。”容宓咬牙切齿质问着。
冬青低眉顺眼不说话。
“他昨夜何时睡下的?”她又问。
“咳嗽了一晚上,早上天刚亮才睡下去的。”冬青夹在两位主子身边,苦着脸。
“之前送来的药没喝?”
“没送进来。”
容宓气得仰倒,偏偏又舍不得冬青把人叫醒,站在门口犹豫,冬青抱剑站在一侧,嘴巴紧抿,两人沉默无言地站着,对这个情况都束手无策。
就在此时,门口出现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正是玉覃。
“夫,夫人说。”玉覃从没有踏入过这个院子,吓得小圆脸都白了,大眼睛紧张地扑闪着,“有些地方不太懂,想请教大娘子一下。”
冬青和容宓面面相觑。
容宓昨夜就把回门的礼单都交给她了,比寻常门户还要厚上两指,一应安排,所需要物,早已吩咐下去。
她看着门口站立不安的丫鬟,轻轻叹了一口气,回神走的时候,忍不住对着冬青点了点手指,颇为恨铁不成钢。
冬青索性低头不语。
容家给的排场确实非常大,回门队伍长长一条,马车也是精心装饰过,容家族徽是两根荆棘交缠而成,在车壁上被金丝绣成,格外耀眼。
宁汝姗被扶玉扶上马车时,下意识往后看了一眼,大门口依旧站着容宓,含笑的漆黑眼珠不由露出一点失望之色。
“世子也太过分了。”上了马车后,扶玉忍不住抱怨道。
宁汝姗抱着手炉,葱白指尖扣着铜炉上的花纹,纤长的睫毛下垂:“大概是真的走不开吧。”
扶玉抬眸看了看她,想起临安的传闻。
五年前,宁家能和容家结亲,都说是因为世子看上了宁家嫡女宁姝。
大燕相比前朝流行丰腴之色,奢华艳丽,如今更流行清新雅致,娇柔轻弱。宁姝身形纤弱,弱不胜衣,容貌秀美精致,又加之有些才气,所以在临安也有些名气。
容家当年煊赫一时,世子年少潇洒,状元及第,是炙手可热的小郎君,后来选择和宁家结亲,不论如何看去宁家都是高攀了。
可耐不住容家乐意。
世人猜想,这是看上才貌出众,性格温柔宁家二娘子了。
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喜欢上才貌双全的小娘子自然被人津津乐道,细想来也不觉得奇怪。
扶玉悄悄看向一侧的人,心中忍不住把二娘子和自己姑娘做了个比较,最后忍不住摇头。
那些多嘴长舌的好事者若是看到我家姑娘的容貌,只怕号称临安第一美人的富荣公主都要逊色三分。
“看什么?”宁汝姗扭头,笑看着她。
扶玉老实说道:“姑娘真好看。”
宁汝姗闻言,弯了弯唇角,点点她的额头嗔怒道:“胡言乱语。”
青萝街在临安主街东面,四面通达,极为热闹,左右都是一些和宁家差不多职位官员的府邸,马车停了下来,原本热闹的街道出现了刹那间的安静。
不少人的目光落在那辆精致华贵的马车上。
“爹爹。”宁汝姗一抬头就看到宁家门口站着宁家家主宁昱海,
宁昱海虽在临安城官位不显,但大小是个武将,大燕和大魏隔着淮河到大散关一线,南北分治,一直小有摩擦。
远的不说,单是三月前大燕和大魏在庐州再一次发生冲突时,引发了大规模冲突,魏军强攻直入差点打到建康府,大燕不敌后主动求和,答应每年朝贡再加一百万白银。
如今两军对峙,事态紧张。
民间对此沸反盈天,却也无能无力。
前燕内斗严重,损失了一大批将军统领,后两国交战,为保护官家南下,不少官员垫后,其中武将断后更是极为惨烈,是以大燕将领十之八九都在这两场内外斗争中丧生。
有人消亡便会有人起来,宁家便是其中一例。
宁昱海从一介书生弃笔投戎,十年时间就走到了步军都虞候的位置。
“等你许久了。”宁昱海上前亲自把人接下来,笑起来,眼底的皱纹便蜷在一起,如同鱼尾散开的波纹,成熟雅致又风度翩翩。
他对马车上只下来宁汝姗一人的事情,脸上并没有出现异色,只是带人入了府内,笑脸盈盈地说道:“特意备了你爱吃的辣菜,不用去见大夫人了,回你母亲的院子吧。”
“娘还在生气吗?”宁汝姗闻言,低声问道。
两人都不曾经过大堂,随行众人也是见怪不怪,随着东边小路直接去了宁汝姗的东跨院。
宁昱海笑说着:“怎么会生这么久的气,没事的。”
宁汝姗原本紧绷的心微微松了下来,心中涌现出一点喜悦之色,脚步都轻盈了不少。
院子依旧冷冷清清,只有大门口挂着的两盏红灯笼显得格外显眼,彰显这里也曾有过一件喜事。
秋嬷嬷早早侯在门口,见了宁汝姗便露出笑来:“三娘子回来了。”
“嬷嬷早。”宁汝姗笑了起来,脸颊微红,梨涡浅浅。
“早就备好席面了,快进来暖和暖和。”她掀开帘子,笑脸盈盈地吩咐丫鬟们准备传膳。
“娘呢?”宁汝姗一抬眸就看到屋内空无一人。
秋嬷嬷笑容微敛,安抚道:“夫人前几日又病了,还在卧床休息呢。”
“娘病了,那我去看看。”
“算了,小心过给你。”宁昱海伸手把人拦住,“我可能过几日便要回康建府了,与我聊聊天吧。”
宁汝姗扫过面前的秋嬷嬷和爹,心中一沉。
她性格温和,一双眼睛总是带着潋滟水光,可若是严肃认真看着你的时候,便又好似带着漫天水汽,让被遮挡一切都在那点明亮的眸光中无处遁形。
“你娘就这个脾气,自己想明白了就好,你现在过去,两个人都为难。”宁昱海只好温和地解释着。
宁汝姗明亮的眼睛缓缓黯淡下来,喜悦在黑如墨玉的瞳孔中逐渐消失。
“嗯。”她终于还是妥协了,轻声说道,乖乖坐了下来。
秋嬷嬷看得心疼,连忙把准备好的礼物拿了出来,岔开话题,开开心心地说道:“这可是张大夫特意为你准备的药玉,带在身上能除烦止渴,镇心明目。”
宁汝姗展眉一笑:“谢谢张大夫,张大夫今日怎么不在。”
“出去了,本要亲自送您礼物的,谁知道昨天半夜接到一份信,便说要去办一件要事,竟等不到您回来了。”秋嬷嬷一脸慈爱地打量着面前之人。
“开席吧。”宁昱海发话。
宁昱海问了几句容家的事情,宁汝姗一向报喜不报忧,只捡好的说,可每当提起容祈的时候,眼睛总是在发亮。
“容大娘子虽性格泼辣,但秉性不坏,不过她早已嫁到应天府宴家,不会在临安久留的。”
“世子……”他长叹一口气,“也不是坏人,脾气暴躁了些,但你不必与他起冲突。”
宁汝姗一一应下,只是临走前,还是站在院子门口,对着宁昱海低声说道:“我还是想和娘说几句,爹爹先回去吧,不必等我了。”
宁昱海张了张嘴,却又知是劝不动的。
宁汝姗的脾气看似温柔实则倔强,随玉夫人的性子,若自己想不通便宁可玉碎。
“你母亲……忍耐一下吧。”宁昱海长叹一口气。
宁汝姗听了这话十五年,对着他只是柔柔一笑,鸦黑睫羽颤微微的,带出一丝笑意。
她朝着玉夫人的屋子走去,秋嬷嬷见她去而复返,露出惊讶之色。
“三娘子。”她快步下来,挡在她面前,勉强笑道,“夫人刚睡下。”
“我就想和娘说一句话。”宁汝姗轻声却又坚定地说道。
秋嬷嬷犹豫地站在门口。
“就一句,嬷嬷。”宁汝姗笑了笑,清浅温柔,“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了。”
秋嬷嬷看着面前梳着妇人发髻的小姑娘,明明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人,一眨眼就长大嫁人了。
她就养过这一个女孩儿,恨不得把最好的都给她,让她开开心心地过一辈子,可惜每一个都事与愿违。
“让她进来。”
两人僵持间,屋内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如金玉撞击,无情无欲。
秋嬷嬷长叹一声,让开身子。
“娘。”宁汝姗推门而入,屋子门窗都挂上帘子,让屋内显得阴暗朦胧,隐约能看到罗汉床上半卧着一人。
玉夫人容貌和宁汝姗极为相似,眉宇姝色艳丽,如盛开到极致的娇嫩牡丹,她此刻颇为头疼地揉着脑袋,半阖着眼,对着屋内多了一个人视而不见。
“娘头疼吗?我给娘按一下。”宁汝姗对此类情况极为熟悉,笑容不变地上前说道。
“不必。”玉夫人冷冷说道,“今日叫你来是叫你把玉佩还我。”
宁汝姗脸上笑容逐渐僵硬。
“我早与你说过,应了这门婚事,出了这道门你我就再无关系。”她睁开眼,两人相似的模样越发明显,只是玉夫人像一坛酒,看着便能让人醉了。
宁汝姗沉默地站着,只是看着面前冷漠的人,一双眼弥漫出一点水汽,生生逼红了眼眶,让眼尾泛开一大片红晕,好似一只无家可归的兔子,孤零零地站着。
“哭什么。”玉夫人被她的眼泪激怒,手中的被子被咣当一声扫落在地上,眉目露出一点怒气,“我什么时候教会你哭的。”
门口秋嬷嬷听着里面的动静,紧张地捏着手,犹豫着要不要敲门,打破里面的僵局。
“玉佩还我。”玉夫人的目光落在她腰间的玉佩上,强硬冷漠地说道。
宁汝姗只是倔强地看着她,消瘦的身子在微微颤动,那点水汽被她逼了回去,可眼尾却是越发通红。
她颤巍巍地伸手,扯了好几次才取下腰间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