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好似天生就能博得人好感,只需笑一笑,这天地间便都是她的缱绻柔色。宁汝姗显然便是其中一人。
容宓虽然看不上她外室出生的身份,但还是忍不住此刻对她柔和了几分脸色。
“大夫等会还会去看世子吗?”宁汝姗犹豫片刻后问道,她怕容宓多想,又立马解释道,“我母亲常年头疼,所以我自小跟着府中的大夫学了一点按摩的手法,对于缓解头疼很有效果。”
容宓眼睛一亮。
“是府上的张大夫?”
宁汝姗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惊讶,但还是点点头:“正是。”
“听说张大夫对毒很有研究,对针灸按摩也格外有心得。”她脸上不掩喜色,兴冲冲地问着。
宁汝姗听着她的话,皱了皱眉,小声说道:“大娘子是不是认错人了,不曾听闻张大夫擅长解毒,但针灸按摩确实厉害。”
容宓脸上的笑敛了下来,在脸上比划了一下:“张大夫可是鹤发童颜,但脸上有一道疤,自额头划到眼角。”
宁汝姗疑窦地点点头。
她一拍手:“那就对了。”
“妙手回春冷心肠,在世阎王脸上疤。”容宓脸色大喜,激动地握着宁汝姗的手,“不知能否请张大夫入府给容祈看病。”
宁汝姗脸上露出犹豫之色,抿了抿唇,片刻之后才说道:“能帮到世子,我自然十分愿意,只是……”
她瞧着容宓逐渐消失的笑脸,还是硬着头皮开口说道:“张大夫已经不出府了。”
容宓脸上的笑容消失得一干二净,宁汝姗顿觉不安,只是无措地低眉沉默着。
“算了,早就听说张春脾气古怪,能让他破例的只要韩相一人。”容宓揉了揉额头,把心中骤然涌起的无限希望压了下去。
宁汝姗对着她歉意地笑着,失落地低下头。
容宓虽然泼辣,但不是随意迁怒的人。
她自诩看人无数,也能看出宁汝姗并非故意拿捏的人,再者张春的怪脾气也是世人皆知,不是一个小丫头可以随意使唤的,是以她并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
她看着宁汝姗脸上还未收敛干净的难过,心中莫名一软,不由话锋一转又说道:“虽然容祈这娇气包不爱看大夫,但大夫还是要看的,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
宁汝姗有些犹豫,她当然想去,可手心的刺疼还在发作,之前已经惹人不快了,现在过去只怕火上浇油。
“他就是这个脾气。”容宓看出她的为难,很快又补充说道,“不过你若是不想去我也不勉强。”
宁汝姗沉默片刻,突然很想反驳着她不是这样,世子也是很温柔的人,可很快又沉默下来,因为她蓦地想起容祈刚才的模样。
原来那个跟她说‘往前走不要回头’的少年被狠狠打落尘埃。
五年前的冬天,他满身是血,浑身是伤地被护送回临安城,瞎了一双眼,坏了一双腿,从温润如玉的状元郎成了阴郁暴戾的世子爷。
她心中的那道光在那日临安漫天大雨中逐渐熄灭。
可若是见过辉煌,又怎堪落寞。
他明明应该是活在阳光下的人啊。
她鸦黑睫毛微微颤动,紧接着抬眸展眉一笑,俊眉修眼,顾盼神飞。
“去的。”
她坚定说道。
第4章 接手
给容祈看病的是容府侍奉的大夫,名叫程来杏,在容家三十几年了,内外功夫都还不错。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自己稀疏的胡子,花白的眉毛紧紧皱着,捏着毛笔写方子,可涂涂写写,一炷香也没写出个章程来。
“是严重了?”容宓捏紧帕子,倾身,担忧问道。
程来杏唉声叹气,无奈说道:“世子根本就不配合,开什么药都是无济于事啊。”
容宓一愣,随即脸上冒出一点怒气,可看着屏风后毫无动静的人,只好强压着怒气,对着大夫勉强笑道:“程大夫尽管开药,我会看着人吃下去的。”
“可是能看到几时。”程来杏索性放下毛笔,慎重说道,“大娘子可知我为何一直不敢给人开药。”
坐在边上沉默的宁汝姗终于抬眸看向说话两人,包着帕子的手缓缓握紧,漆黑的眸子是不加掩饰的紧张。
“为何?”容宓愣愣地问着。
“大娘子一月之后就要回应天府,那之后的药谁劝得动世子,一旦开始吃药就不能停了。”程来杏满腹忧愁,沉声说道。
容宓坐在椅子上沉默,眉宇间难得露出一点疲惫。
“还有其他办法吗?”她长长叹了一口气问道。
程来杏沉重地摇了摇头。
容宓的夫君乃是应天府宴家大郎君宴清,宴清常年体弱,时刻离不了人,她婚后便定居在应天府,这次也不过是因为容祈大婚这才匆匆回临安。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容宓瞪着眼,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当真是个不省心的娇气包,治个病也这么墨迹,我真恨不得把他打一顿。”
程来杏揪着胡子,恨不得把胡子都捋下来,也是发愁得很。他是看着府中两位主子长大的,事情走到如今这个境地,足以令他惆怅。
“大娘子若是信得过我,我来劝世子喝药吧。”宁汝姗在一片沉默中出声。
她看着两人的视线笑了笑,眉眼弯弯,小羽扇一样的睫羽微微扬起,星眸绚烂:“我学过一些按摩之术,也正好可以缓解世子的头疼。”
容宓没有立刻应下,她和程来杏对视一眼,最后勉强笑着:“按理我不该拒绝,只是容祈的脾气想必你也看到了……”
最重要的是,容祈现在明显不喜欢宁汝姗,未必会听她的劝,万一适得其反,更是令她为难。
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没有吓走宁汝姗,宁汝姗也明白她们顾虑的想法,沉思片刻后真诚说道:“世子的病总归是要治的,大娘子既然还要在临安一月,不如我们在一月后再做打算。”
宁汝姗说完话也不再继续解释,只是温和地看着对面两人。
“你有什么办法?”容宓犹豫问道,“容祈素来脾气硬。”
“可世子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大娘子如此为他揪心,世子看得见,而且世子虽始终对我抱有偏见,可我相信水滴石穿,我到底是不是有异心,一个月的时间,也能让世子看清。”
容宓没想到宁汝姗竟然看得如此清楚,看脸色也是毫无异样,明明是温柔的几句话却打乱了她的心绪。
屋内一瞬间陷入安静。
屋内的容祈眉心紧皱,他意识清醒而混沌,只觉得自己处在火炉中,烧得他浑身滚烫。
一边是屏风外众人窸窸窣窣的声音,一边是身体里血液在横冲直撞,让他意识有些模糊。
直到他听到一个清澈柔和的声音。
滚烫的意识在冰冷的牢笼中撞得头破血流,那声突如其来的声音好似在暴虐中注入一点平和温柔的力量,包裹着他混乱的思绪,让他紧皱的眉眼逐渐松开。
——好熟悉的感觉。
没人注意到这点异样,屏风外依旧是沉默。
程来杏仔细打量着面前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目光平和,眼睛明亮澄澈,温柔中带着一点坚韧之色。他收回视线,率先开口打破沉默:“夫人说得对,世子的病也拖不得了。”
容宓对宁汝姗其实也有诸多顾忌,只是许多都是不能宣之于口,这也是她为何打算在临安呆上一个月的原因。
“既然如此,接下来就麻烦弟妹了。”她的目光落在屏风后,她不知道容祈睡过去没有,只是他如今惯会沉默,哪怕心绪滔天,可一整日下来一言不发也是常有的事情。
程来杏很快就确定了药方,犹豫很久还是交给容宓,低声说道:“一日两次,三碗水煎成,忌焦忌躁。”
容宓扫了一眼交给宁汝姗:“那之后的药……”
“那就由我端给世子吧。”宁汝姗识趣说道。
容宓含笑点头。
“春桃,带弟妹去抓药,让药房那边的人熟悉一下弟妹。”
容宓虽然早就嫁到应天府,但容家长辈早逝,容家能有现在的井井有条,一应规矩都是她一手撑起来的,是以府中下人待她依旧恭敬,不敢有一丝怠慢。
宁汝姗知道她们有话要避着自己说,主动识趣地起身离去了。
“春嬷嬷,府中有自己的药房?”
春桃是管家大嬷嬷,梳着妇人发髻,依旧是初见时的严肃刻板,
“嗯,自从世子出事后,夫人就在府中建了药房,专人看管,管理极为严苛,一应支取采购都需要登记照册。”春桃带人绕过游廊,穿过花园朝着东边走去。
宁汝姗心中一跳,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但她没有多问,只是继续刚才的话问着:“府中所有人的药都从药房出,还是就单单世子的药从药房出。”
“全部人。”
两人横穿了整个花园,最后来到一座圆拱门前,还未走进就能一股浓郁的药香,门口牌匾上挂着回春二字。
“程小大夫。”春桃没有入内,只是站在门口看着院内正在翻晒草药的年轻人,喊了一声。
身着白色衣袍的男子扭头,露出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对着门口两人笑了笑,偏偏这一笑却又感觉如沐春风。
“春嬷嬷。”他的目光落在宁汝姗身上,随即低头,恭敬喊道,“夫人。”
宁汝姗笑着对着他点点头。
“这位是程大夫的义子,程星卿小大夫。”春桃一板一眼地介绍着,“这位是世子夫人,我家夫人叫奴婢带世子夫人来取药,以后世子的药都由夫人来取。”
程星卿笑着点点头,不卑不亢地对着两人伸手:“两位里面请,不知药方在哪里?”
宁汝姗连忙把袖中的药方递了上去。
他仔细看着,挑了挑眉,但还是不言语,只是在药柜中抓好药,然后又问了一日几次,如何煎服,这才抬眸继续笑说着:“药需要放在这里煎,且从明日算起,所以夫人要明日早上派人来取。”
宁汝姗打量着小院子,院子不大,却到处都是草药,角落柜台上甚至还堆了不少书。
“不知这里可有按摩这类的医书。”她开口笑问道。
程星卿想了片刻点点头,竟然很快就知道她的意图:“正好有一本,只是世子一向不准他人靠近,便没了用武之处。”
他说完就转身去了屋后,没多久就拿出一本册子——推拿抉微。
“夫人若是想学专治头疼的,可能还要再看一本穴位知识相关。”
桌子上很快又出现一本——素问录。
“这些都是神医张大夫写的。”他笑说着,两本并行推到宁汝姗面前,“夫人若是想学,这两本极为基础,不妨仔细看看。”
宁汝姗眼睛一亮,嘴角两侧梨涡浅浅,亮如明珠的眼睛微微弯起:“若是有不懂的地方,能来问你吗?”
“自然可以。”程星卿笑着点点头,他的目光随意一扫,落在她的掌心。
被帕子包裹着的手心微微散开,露出里面还未好的发红肿胀的伤口。
“这瓶药想必夫人用得上。”他随手自身后的药架上取下一个瓷白瓶,温文尔雅放在她面前,点到为止,并不让人多想。
宁汝姗视线一低,颇为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接过药瓶低声道谢。
程星卿笑着不说话,他笑起来总能让人放下心防,人畜无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