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吧,我过几日就要回去了,阿姗明日陪我逛逛临安吧。”出门前,容宓整了整发簪,对着宁汝姗邀请道。
“大娘子要回去了?”宁汝姗有些吃惊。
“是啊,想早些回去了。”容宓打了个哈欠,下意识摸了摸肚子。
宁汝姗愣愣地看着她这个突兀的动作,很快脸上露出一点惊讶之色,杏儿眼微微睁大,让她温柔的眉眼多了点娇憨。
“倒是机灵。”容宓噗呲一声笑起来,伸手点了点她脑袋,“我休息去了,容祈下午的药就拜托你了。”
宁汝姗自惊愕中回神,忙不迭起身,也跟着要起身离开。
“让冬青送我就好了。”容宓对着她眨眨眼,“你等会推容祈去花园散散步,他的腿要时常走动。”
冬青眼力极好,忙不迭跟着大娘子走了,屋内走了一个明艳识趣的大娘子,瞬间安静下来。
她嫁进来半个月,可两个人见面次数其实不多,算起来,这还是两人第一次面对面的说话,身旁一个缓和气氛的人也没有。
宁汝姗悄悄看了一眼容祈,见他并没有露出厌恶不悦之色,便主动开口说道:“世子要去外面逛逛嘛,花园里的梅花开了。”
“我又看不见,开不开与我什么关系。”容祈就像一个刺猬,跟谁说话都要竖起尖刺,非要把人刁难地下不了台才罢休。
宁汝姗和他也算打了半个月的交道,一开始还有些尴尬难堪,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只见她话锋一转,面不改色地说道:“闻个味道也是好的,再过几日若是下了雪就更香了。”
容祈半阖着眼,不说话。
宁汝姗伸手,小心搭在他的胳膊上,见他没有表现出异样,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世子打算走着去还是我推您出去。”
其实单凭身边之人的声音,容祈并不讨厌宁汝姗,甚至宁愿她多说一点。
她声音格外温柔,却没有时下女子特有的江南水乡的软糯,反而带了点清冽之色,加之她说话总是慢条斯理,咬字带着一点别样的韵味,便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可此刻当他听到耳边那人带着一点小心翼翼,那种熟悉的感觉瞬间消散,让他陡然生出一点不耐。
又是那种小心翼翼,好似他是手边易碎的琉璃,连喘气都不敢大声。
他恨极了这种态度。
宁汝姗敏锐地察觉到他突然而起的不悦,心中一怔,不知道又是哪里出错了,可她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他再刻薄地多说一句,正悄悄松下一口气,却不料被容祈像是明白她的所想,眉峰一挑,嘲讽道:“你是木偶吗,我说一句才动一下。”
“我不是木偶,可您却好似一根棉线。”宁汝姗扶着人朝着轮椅走去,忍不住回嘴道。
容祈不明所以,眉心下意识皱起。
“什么时候火烧到炮/仗了,也不知会一声。”她慢吞吞地说着,见他一愣,眉心还僵硬地皱着,连忙快速转移话题。
“天冷,世子多带一件披风吧。”她顺手把手边的披风取下来,要披在他身上。
“宁、汝、姗。”容祈阴森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只手握紧她来不及缩回的手腕,力道极重,肉眼可见地泛出红印。
宁汝姗只觉得手腕骨都要被捏裂了,伸出右手连忙握住他的手,想要挣脱开他的力道,却感觉那双好似铁做的,一点也撼动不得,不由咬着唇,小声吸着气:“世子知道大娘子怀孕了吗”
那双手的力道徒然加重,好像下一刻就把他手中纤细的手腕当场折断。
宁汝姗疼得眼底都泛出水意,索性放松自己僵硬挣扎的手,忍痛继续说道:“我看大娘子脸色不太好,世子配合我一点,大娘子回去后也能安心养胎。”
容祈脸上的神色一怔。
“阿姐脸色不好。”他不由歪了歪头,仔细听着宁汝姗的话。
“看着脸色不太好,敷了不少粉。”宁汝姗看着他,“大娘子这几日也找了好几次程大夫,世子总要让大娘子安心回去才是。”
“我和世子做个交易好不好。”
纤细柔嫩的手掌牢牢覆盖住那双紧握着手腕的铁手,挣脱不开,只能顺其自然,但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去,便宛若柔指绕炼钢,也算占据着一点主动位置。
“世子配合我一点,大家都皆大欢喜不是吗。”
她看着面前沉默的容祈,黑如墨玉,瞳光闪烁,口中,却是不由放轻。
容祈无神黯淡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尘封已久的剑依旧可见其犀利,锐利到近乎刻骨。
宁汝姗对着他的目光不躲不闪,是难得的坚持。
“心机耍到我面前了。”他嘴角一挑带着一丝森冷煞气,冷冷说道。
宁汝姗被人点破心思,忍不住咬了咬唇。
“听说……”两人沉默对峙间,他突然眉峰一跳,冷冷吐出这四个字,“你喜欢我?”
眉宇间的讥笑之色遮也不遮挡,好似这四个字是天下最大的笑话,连说出来都带着讥讽的语气,眉梢眼尾不屑冷淡。
那点轻蔑的口气让宁汝姗脸颊泛上红意,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羞的,那双明亮的黑色眼珠都闪着耀眼的光。
“是,我……”宁汝姗咬牙,目光认真地看向面前之人,“我是喜欢世子,那又如何,它不值得被嘲笑。”
容祈身量极高,哪怕现在没有笔直地站着,却已经让人产生居高临下的注视感。
“喜欢。”一只手捏着宁汝姗的下巴,轻慌暧昧地摩挲着,低声笑着,低沉奢靡,他本就面容英挺,虽然如今形容萧索,可一旦嘴角露出笑来,眉眼上扬,锐利的眉峰便隐约可见其风华。
宁汝姗红了耳朵,可依旧不退步地看着他不再明亮的眼睛。
“可我不喜欢你,这可如何是好?”容祈傲然睥睨地看着她,虽然他看不见,可宁汝姗还是感觉到那种冷嘲的视线,就像是注视着一只卑微的蝼蚁,连目光都是施舍的。
“世子都不曾了解我,自然不喜欢我。”她突然逼近面前之人,近在咫尺的距离,不知不觉中连着呼吸都能在不知不觉中交融在一起。
她扬起头来,漆黑的眼睛闪烁着黑玉般的光泽,明亮到近乎耀眼:“世子为何不给我一个机会。”
“世子为什么不往前走。”
“还是,世子不敢?”
她一点一点地吐出最后几个字眼,瞳孔里的潋滟水光倒映着窗台上倾斜进来的微光,好似一块玉在黑暗中发光,让她精致的眉眼多了点不可描述的艳丽之色。
在黑暗中的容祈猝不及防闻道那股熟悉的梅花香,清淡却又无处不在,他虽然不知道面前之人的模样,可莫名觉得一直黑暗的天地间,好似缓缓腾起一点火花。
她应该是那簇不知死活的火苗。
耳边那声带着挑衅的声音就像是在火上增添了一点炭火,瞬间多了几道光亮。
“胡言乱语。”黑暗中,热烈跳动的火心落在他手心,让他的手指有种被烫伤的错觉,狠狠甩开面前之人的手。
宁汝姗后退几步,捂着发红的手腕,看着他毫无波动的面容,心中一沉。
——他真的不记得了?
那句激烈着她往前走的话,明明是他说的,可他却不记得了。
屋内弥漫着死寂的沉默。
宁汝姗细白的手腕开始发红发胀,透出狰狞的红痕,可见刚才容祈确实是下了力气。她捧着手腕,只觉得下巴疼,手也疼,心里更疼。
若是连这一步也失败,她甚至迷茫到不知该从何下手。
难道她真的靠近不了少年时的那簇阳光。
她只是这样想着,就觉得有些失落难过。
站在她面前的容祈动手开始自己系着肩上的披风,袖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地打着结。
动作一贯的优雅矜贵,慢条斯理。
五年时间,他早已学会自己穿衣洗漱。
他手中丝毫不乱,即使内心澎湃,却没有打扰到他半分。
那道热烈却又不甘的目光一如既往地落在他身上,他冷眼观察了半个月,虽然早已习惯面对众人各不相同的目光,或仇恨,或嘲笑,或小心,种种不一而论,但那些都是赤/裸裸地告诉他,他是一个残废,是一个不该存活在这个世界的人,是大燕的污点。
在今日,他听到那簇火苗在耳边跳跃,就想对着一个正常人。
炙热直白。
就是她此时此刻的视线。
——他倒要看看这小火苗到底要做什么。
他突然轻笑一声,打破屋内诡异的沉默。
宁汝姗自沉思中惊醒,不解地看着他。
屋内的气氛处在一个诡异的平衡。
“交易成功。”他自己坐上轮椅,目光准确地落在宁汝姗身上,嘴角一挑,似笑非笑,那张消瘦病态的脸颊竟然吐出一点邪气。
宁汝姗愣愣地看着他,杏儿眼微微睁大,眼尾上纤长的睫毛扬起,露出清澈瞳仁中的一点娇憨惊讶。
“还不推我出去。”容祈呲笑一声,不耐烦地敲着扶手,瞬间惊醒了面前呆滞的少女。
那颗在半空中晃荡的心,在风霜刀剑中终于颤颤巍巍地落了地。
行走在雪地中的人,在千辛万苦中终于看到一点绿洲的惊天喜悦也不过如此。
哪怕他忘记了,也不再值得难过。
宁汝姗嘴角不由扬起笑来,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
第10章 梅花
“错落有致,疏影横斜,这梅花插得真不错。”容宓百无聊赖地点着面前白瓷花瓶内的红色寒梅,笑脸盈盈地夸赞着。
容祈面容清冷,坐得极为挺直,宛若隔壁院子的修竹,修身如玉,对着耳边聒噪的声音,充耳不闻,继续面无异色地画着笔下的东西。
自从眼盲后,他开始重拾丹青,虽然一开始吃了很多苦,但过了那道艰难的坎,因为少了外界的干扰,让他的笔锋逐渐修炼出与众不同的风骨。
他画的正是一支墨梅,虽寒风瑟瑟,但迎风傲立。
“这几日你和阿姗的关系倒是突飞猛进,不错不错。”容宓欣慰地夸着。
容祈置之不理,他画工极好,几乎不需要多加思考,就能落笔定位,不知情的人完全看不出是个眼盲之人。
早已习惯的容宓也不恼,只是撑着脑袋,看着他最后点上一笔朱笔,突然靠近他,狭促地问道:“想不想知道宁汝姗长什么样子吗?”
容祈慢条斯理地在青花笔洗墨池中洗着毛笔,状若无睹。
“活脱脱的国色天香的大美人,依我看比富荣公主还要美上一点,尤其是唇颊两侧的那点梨涡,当真是小芙蓉,香旖旎,一双笑靥颦香蕊。”容宓拉长语调,漫不经心间带出一点纨绔子弟的风流调笑,懒懒洋洋,毫无临安贵女的矜持羞怯。
奈何,容祈不为所动,继续细致地洗着墨笔。
“而且性子也比宁姝要好……”
容祈洗墨的手一顿,闻言,微微皱起眉来。
“怎么,说她一声都不行。”容宓一见他这样,就忍不住挑眉冷笑,“你这个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依我看可不这样,换婚后还不知远走避开……”
“你不是要去逛街吗。”容祈打断她的话,不悦说道。
容宓抱胸冷哼:“不过说几句就给我使脸色。”
“她不一样。”容祈不得不开口补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