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院伺候的人不少,只是能进内院的不多,阿年身边也只有一个云央,锦纹是徐嬷嬷求了夫人放进来伺候世子起居的。
“母亲那边已经用过晚饭,我便过来了。”周玄清接过阿年递过来的汤,嗓音清朗,玉冠上垂下来的丝涤荡到了肩头。
阿年轻轻点头,跪坐在周玄清旁边,见他意气风发的模样心里嘀咕了两句,昨夜他都没怎么睡,不累么?
“嗯,我这边总是晚一些。”难怪会过来,周玄清很孝顺,每次回来都会与国公夫人用饭。
“午间可休息好了?”周玄清见阿年发髻都散下,乌发如缎,玉带虚挽拢在耳后,垂首在旁专心布菜,微颤的眼睫,尖尖的白玉下巴,应是睡醒不久,穿着裹胸薄衫襦裙,令人心惊肉跳的丰冶昳丽。
阿年耳根瞬间通红,靥生红晕,昨夜她求饶不止,周玄清便说:“你明日不必去请安了,午间好好休息便行。”说完便抱着她不住的颠弄,只叫她魂酥骨软。
阿年喉头微哽,讷讷无言:“好,好了。”
闻言便点点头,周玄清若无其事的喝汤,俩人一时无言,只剩风影摇动,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到了掌灯时分,长宁院也亮起了灯。
周玄清用完饭便走了,阿年也松了口气,她实在不想日日去国公夫人的寿安院请安。
云央满脸得意的进来伺候她梳洗,捏着象牙梳篦挥舞:“你是不知道,锦纹被我拦下以后,气的脸都涨红了,她还想端菜进去呢,哼,我哪能让她坏了你和世子的好事。”
“云央,莫要乱说,今日我才说的你就忘了。”
她和云央自小一起进国公府,相携着走过十几年,这些话其实从前也说了不少,只是如今再不能这般任她放肆了,若是叫人揪住错处,怕是连死都是轻的。
说到底侍妾就是奴才,锦纹好歹有个姑姑帮衬,她们呢?连个提点的人都没有。
云央咬着唇,嗫喏应下:“知道了,阿年,你以后多提醒着我,我慢慢的改。”
阿年叹气,云央就是嘴快心直,在国公夫人那做洒扫丫头时,就常常犯错,后来世子挑中了她,因着不放心,没多久便也央求世子将云央带了出来,说是伺候自己,其实与从前无异。
云央下去后,屋中阒静无声,唯有檐下周玄清送的贝壳打磨成极薄的页铃,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风中有桂香送入,又从窗屉里悄悄穿过。
阿年白日睡的多了,有些睡不着,便拿出一本字帖,在罩纱灯下细细临摹,只是她没什么底子,横竖撇捺都歪歪斜斜。
她自得其乐的写着,唇角含笑。
她喜欢写字,世子满身矜贵的书卷气,她很羡慕。
却丝毫未发觉身后站了人。
“这是我给你的那本帖子?”
如泉水淌过玉石的声音,令阿年一颤,手下的年字最后那一竖又歪了。
“世子?”阿年放下笔连忙站起,周玄清穿着寝衣,荧红烛光隔着罩纱灯拢在他身上,模糊了他分明的棱角,长发微拢,唇角像是带了笑。
“唔,这灯太暗了,仔细眼睛。”周玄清将罩纱拿开,室内顿时亮了许多。
窗前纱帘如雾,烛火左摇右摆,阿年起身小心的合上窗屉,见周玄清坐在檀木桌前的黑漆编藤椅上,握着她方才捏过的笔,正打算下笔,阿年把面上那张纸抽了出去。
“放下。”周玄清斜睨了一眼,见阿年浑身一颤,反而把纸藏在了身后。
烛火下也看不清她是否脸红,看她贝齿紧咬唇珠,周玄清知道她是害羞了,阿年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于羞涩,即便裸裎相对几多回,阿年还是不敢直视他。
“你不给我看,我怎么教你改正?”周玄清郎朗道,就见阿年果然动了。
眉眼弯弯,眼中晶晶亮,肤若凝脂,像极了今日读过的诗,颜笑洛阳花,肌莹荆山玉,烛火下似宝珠一般潋滟生辉,万千风情全在眉梢,身上还有悠悠奶香味窜入鼻尖。
“世子,我真的学会了,只是写的不够好。”嫩生生的小手将纸张递了出来,周玄清出去的时候说了,他给她取的名字,等回来了要会写。
周玄清细细看了,傅笙年三个字,笔画太多,她握笔姿势大概是错的,写的字大大小小十分不均。
先是自己写了一遍,让她看清握笔姿势,然后递给阿年。
阿年瞧着世子和自己的字,顿时就有些不自在,呐呐道:“世子的字真好看。”说着便有些自惭形秽,她好像除了脸,其他的与世子都相隔万里。
“明日我送你一些东西,你若是喜欢写字,那我每日就教你一些,若是写的不好,可要受罚的。”周玄清不是那种迂腐书呆子,女子本就该好好读书习字,不是无才便好。
阿年不住点头:“世子,我会好好学的。”等学了字,就能看明白那些书,真好。
周玄清有些疲累,看着阿年兴致勃勃的习字,淡淡笑了笑,便自顾去睡下了,今日刚刚上值,事情繁杂,着实累了。
因着睡的太晚,第二日又睡到了日上三竿,周玄清早就走了,身侧床榻都凉透,左右没侍寝,不用去请安听训,阿年心情都开阔不少。
云央摸了过来:“今日一早世子从你房里出来,你是不是……那要报上去么?”
阿年摇头,云央吸两口冷气:“你莫不是想怀上……”
“昨夜什么都没发生,所以不用喝药,你千万莫要乱说。”避子药是国公夫人和世子都点了头的,若是叫夫人知道,不管侍没侍寝,恐怕都要凭空灌一碗药。
阿年倒也不怨,她这身份,怕是此生都没有生子的权利,当初国公夫人为世子准备的丫头都长的十分‘端正’,本就十分不喜她娇媚的模样,所以对阿年格外严厉。
就怕世子身边的女人闹出什么出格的事儿,影响周玄清的前程。
小命都攥在国公夫人手中,阿年还不想死,哪里会做这般出格的事儿。
正吃着早饭,夫人院里的丫头过来,说是大小姐回来了,知道弟弟居然有了侍妾,很是稀奇,便指明要见阿年。
阿年连忙起身换衣梳妆,见着锦纹在院前溜达,看着她一身嫩绿掐腰薄衫,明显是将丫头的衣服改制的,梳着双月髻,簪了一根白玉蝴蝶样式的钗,加之身形矮小,衬的很是娇嫩。
阿年顿了顿,拦住要跟去的云央:“云央,你留在屋里收拾,我自己去就行了。”
云央闷闷的应声,她想好好反思这些日子的事儿,这时候锦纹听到了,连忙跑进来:“阿年,我陪你去吧,而且路上我还能给你讲讲大小姐的事儿,怎么样?”
阿年同意了,锦纹喜不自胜,她实在不想整日窝在院子里,不成想阿年竟是这般好心,便上下扫了阿年一番,心中不屑,穿的跟个老女人似的,真是白白浪费世子的宠爱。
只是这女人亭亭玉立,娉婷袅娜的模样,即便是一身半旧的茜红薄衫都遮不住的曲线玲珑,锦纹很是嫉妒,世子身量极高,她立在一边踮脚也只到胸口处,可阿年即便是低头,也到了世子肩膀,这身皮囊着实受了上天优待。
锦纹虽说不待见她,可卖弄的时候倒很诚实:“大小姐当初嫁的是国公爷相中的学生,从七品下县令一路帮扶着到了如今这从六品上县令,听说很快又要出调令了,畿县令正六品,说不定呀,就要回玉京了,到时候就是正五品的职,有国公爷帮衬,岂能不快。”
从前没什么资格了解这些,加之年纪小,那时候大概还在后院洗衣裳吧,整日只想着好好睡觉不挨训。
阿年仔细听着,虽说不太懂,可她细细记下:“夫人怎么舍得大小姐低嫁?”国公府这朱门大户,她以为大小姐嫁的必然是王公贵族。
“国公夫人当初为了大小姐婚事,很是费了些功夫,最开始也说是要高嫁,后来大小姐自己说的,她不愿高嫁,旁人都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可大小姐说,高门里龌隅太多,过的都是些表面风光内里咽泪的日子,她不想受那种罪。”
锦纹这么一番话说完,声气儿也低了下去,大概和阿年一样,也是感念于大小姐的通透,还有国公夫人的拳拳爱女之心吧,联想到自身,不免一阵唏嘘。
国公夫人确实也被女儿说服了,阿年对于从前国公爷的风流韵事也知道一些,国公夫人年轻的时候,带着儿女和一个女人斗了许久。
或许便是那些事,让大小姐明白,权势也并不是婚姻的保-护伞。
很快便到了,院门口放了几口红漆箱笼,应是大小姐带回来的土仪,丫鬟们正在收捡,徐嬷嬷见人来了,便进去通禀。
阿年带着锦纹进去的时候,隔着一展绣屏听到国公夫人的声音:“也幸好那时你主意正,跟着去了任上,不然哪里会有这般平和的日子,还不知有多少狐狸精呢。”
接着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很是欢快:“其实这些年除了我,相公身边也就一个早年跟着的妾室,为人老实,女儿很是放心,至于公婆,有您在,他们哪里敢惹我。”
说完一阵娇笑,能听到两人亲热拥抱的声音,阿年听着话语,便知道大小姐过的不错。
“锦纹见过夫人,见过大小姐。”见阿年久久不动,等声音一止,锦纹便快步走过去跪下请安,徐嬷嬷都拉不住。
第3章 低头的第三天
“咦,这就是玄清的侍妾?”周玄宁打眼一瞧,便觉得弟弟有些不长进了,这花枝招展没规矩的样子,实在上不得台面。
因着国公府从前的原因,姐弟俩很是亲近,周玄清如今的性子,很有一部分是和周玄宁相通的。
阿年默默跪在一边,一点都不起眼。
徐嬷嬷尴尬的上前,因着国公夫人的面色有些不虞,连忙端了杯茶递过去,又冲着自己的侄女低吼。
“还不快滚下去,丢人现眼的家伙。”徐嬷嬷拉过一边的阿年,笑着道:“这才是少爷的侍妾。”
周玄宁只扫了灰扑扑的阿年一眼便放过了,只是踱步围着锦纹转悠,指了指锦纹头上的白玉蝴蝶簪:“这簪子,你是哪儿来的?”
锦纹面色苍白,浑身微抖,这就说明了一切。
阿年低着头看不见大小姐面色,只能看到周玄清裙裾晃动间,软缎绣鞋忽隐忽现,走路的样子与周玄清有些像。
这时候国公夫人出声了,嗓音淡淡,阿年知道夫人是动怒了:“宁儿,你刚回来还不认识,这是徐嬷嬷的侄女儿。”
接着阿年就被请回去了,临走得以偷觑一眼,姐弟俩长的有些像,只是周玄宁带着女子娇媚,眉目间隐约有些英气,看着爽朗大方,俏丽可人。
阿年撇了一眼锦纹,见她趴在地上已经瘫软,心中有些悲凉。
去岁中秋夜的时候,世子饮了酒,搂着她在耳房浴池里很是恣意了一番,事后掏出了一根簪子:“这是姐姐夹在土仪里的,我也用不上,你便拿去戴着吧。”
阿年哪里不知道,土仪从来都是世子先选,这簪子应该是送与国公夫人的。
夜色还未降临,夫人身边的丫鬟就送来一个锦盒,阿年打开一看,全是锦纹拿走的东西,一样不少。
稍后不久德喜就捧了一些东西过来,云央看着他极是欣喜,一般德喜来了,周玄清就会来过夜。
德喜与云央一般大,浓眉大眼,总是憨厚的笑:“阿年,这是世子叫我送来的。”
说着放下手里的东西,有白玉狼毫笔,菱花形陶瓷笔洗,镀银砚台,甚至还有一方小巧的玉桃镇纸。
今夜周玄清大概会来,阿年摸清了周玄清一些小习惯,压力越发大、亦或是久旷的时候,他就越喜欢在床榻间翻来覆去的折腾,像是舒缓精神一般,到了事情安稳,他便三五不时的才来,或是隔日来。
月明星稀,鸣虫未眠。
周玄清才踏着步子进了长宁院偏院,便是阿年住的地方。
阿年依旧在习字,如今她的名字也算写的像模像样了,听到声音,连忙起身,云央端了两杯羊奶进来便出去了,临走还给阿年使眼色。
“世子,可要安歇?”
放下笔,阿年替周玄清解开衣扣玉带,脱下外衣,又用手梳理了下他打乱的长发,像梳篦一般缓缓划过。
“唔,不急。”
周玄清低着头,在烛火下黑的发丝白的手指,极显眼,脑后能感觉到发丝的拖拽,舒畅的激起了满臂鸡皮疙瘩。
窗牖半开,外面一片漆黑,月明星稀,室内阒静,秋夜的风儿总是夹杂着各种芬芳,伴着风铃声,送入屋内。
微微揽住她的腰身,带着一起坐在藤编塌上,周玄清浑身放松舒了口气,手指缓缓抚着桌上的玉桃镇纸,大拇指轻轻摩挲,在跳动红光中,玉桃仿似透明,依稀能瞧见里头裂隙一样的纹路,细长手指在夜色中泛着一种暖玉的光泽。
另一只手轻轻抚着阿年腰侧,阿年忽的就红了脸。
隐隐有奶香阵阵,周玄清玉石交击般的嗓音响起:“锦纹的事儿,你做错了三件。”
阿年猛地抬头,却见周玄清漆黑眸子直直的望向她,里面只有自己白皙的倒影。
周玄清倏而就笑了,她杏眸圆瞪,嘴唇紧抿,脸颊鼓鼓的白嫩可爱样子,与这玉桃倒有些相似。
“怎么?你以为这么一番天衣无缝的算计,没人能看出来?”手指微动,捏了捏阿年鼓鼓的脸颊,周玄清少有的亲昵。
“世子,我,我只是……”阿年垂首惶恐的对手指,如今这日子除了在床榻间辛苦些,其他的都还算不错。
“无妨,不过一些小事,我早就想将她送走,你不过是将事情提前了些。”周玄清没有将手挪开,他极少和阿年这般温情。
今日从母亲那听了来龙去脉,自己细细一想就知道怎么回事。
便也未曾告知母亲和姐姐,只想着回来教她如何行事周全,毕竟是他的人,这般受人欺负怎能行?
“第一件,不该在母亲和姐姐面前揭开此事,旁人还以为我御下不严。”手指微微往下,顺着她下颌抚上了白玉般的脖颈。
阿年喉间微动,顺着他的手渐渐偎向周玄清的臂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