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澜眨眨眼睛,那张略显清冷的脸上,难得有些动容。
说起来,她不是个喜欢讨好人的性子。
原她自己选了伺候姚姑娘,就是因为姚姑娘瞧着好说话,不刻薄。
却没想到,姚姑娘却如此细心,观察到她胃口不开,特地求了周姑姑得了这个用小厨房的脸面。
宫里的恩宠,来得快,去得也快。
或许姚姑娘这辈子仅有的一次恩宠,就浪费在了她身上,能跟周姑姑要这么一个恩典,是用了姑娘自己的面子。
她应当为自己讨些好处,而不是只给她做一锅锅巴粥。
听澜几乎都要感动哭了。
“姑娘……”
姚珍珠摆摆手,特别无奈:“我早不说,就是怕你如此,好了,我也不是特地为你,我瞧着周姑姑胃口也不好,一会儿还要端一碗去讨好她老人家呢!”
听澜知道姚姑娘这是安慰她,便也没不识好歹,只低头蹭了下脸:“好,奴婢明白了。”
姚珍珠松了口气。
她最怕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哭了,那梨花带雨的样子,让人看着心疼。
汤圆坐在边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羡慕。
她抿了抿嘴唇,觉得自己在小厨房的日子也不差,她勤快讨喜,伺候姑娘这种活计,中监公公也想着她,就已经很好了。
她这么想着,便又自顾自高兴起来。
姚珍珠瞧她自己笑起来,不由也跟着笑了,这小宫女特别和她眼缘,瞧着就喜庆。
锅巴粥若要祝好,怎么也要两刻有余,三人又不能干坐着,姚珍珠就同汤圆闲话家常。
她不问太孙殿下,也不问贺公公等,只是问汤圆是哪里人,家里如何等等,略聊了几句,汤圆便整个人放松下来。
“奴婢是青州人士,”汤圆说,“头几年青州遭了雪灾,后来开春又大旱,那几年光景不好熬,家中因临着山中溪泉,便也熬了下来。”
汤圆垂下眼眸,只盯着脚上那双略有些破旧的厚底靴。
“那种光景都熬了下来,只可惜奴婢父亲后来还是病了,母亲养育不了那么多孩子,奴婢便自卖自身入了宫。”
“宫里挺好的。”汤圆声音很平静。
八年前,青州大灾。
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却还有更多的人葬身于那一场灾祸中,没能看到现如今的太平。
姚珍珠坐在小凳子上,双手抱膝,那张俊秀美丽的脸庞在膛火中熠熠生辉。
她轻声道:“宫里确实挺好的。”
汤圆长吁口气:“奴婢其实也不是很想出宫,待到二十来岁,出宫还得嫁人,到时候是什么光景也不知,还不如留在宫里头,若是能混个大宫女当当,自是吃穿不愁。”
说到这里,她突然收回话头,很是不好意思:“是奴婢太啰嗦了,姑娘听着烦了吧?”
姚珍珠摇摇头,冲她笑笑:“不烦,挺好的,祝你心想事成。”
汤圆睁大圆眼,少倾片刻应了声:“哎!谢姑娘。”
姚珍珠目光收回,望向灶台,她鼻子嗡动,似乎在嗅味道。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姚珍珠道:“成了。”
汤圆上前打开锅盖,浓郁的粥香扑面而来。
真是太香了。
她轻轻吸了口气,似乎听到了腹中咕咕叫声,刚刚用完午膳的她,这会儿竟是又饿了。
浓稠的米粥在锅里上下翻滚着,略微带着焦黄的颜色,浓稠的米香里也有点焦香,却并不刺鼻,只引得人食指大动。
这一锅粥,时间和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
不多不少,刚刚好。
第14章 她觉得自己可好了。……
汤圆拿了三个碗来,先给姚珍珠和听澜盛了,然后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姚珍珠胃口一直都好,且又不容易吃胖,倒也不差这一碗半碗,就小口喝起来。
“粥里没放糖,不过山楂是有甜味的,所以空口吃也正好,若是不喜欢吃甜口,也可以配小菜,不甜不腻。”
姚珍珠小口喝着,对自己的手艺极为满意。
听澜也默默吃了一整晚。
她在毓庆宫当差,周姑姑是个好相与的,对宫人都不差,她自然吃过锅巴粥。
可手里这一碗粥,软烂浓稠,散着碧粳米和锅巴的香味,略微有些焦香,若是仔细去品,还有一丝丝的山楂甜意,回味上来却又有点酸。
不腻、不重,恰到好处。
熬粥的火候确实拿捏得极好。
虽然姑娘全程都没怎么动手,但火候多少,什么时候搅合,什么时候关火,却都是由她掌控。
一碗粥下肚,她立即就觉得暖起来,胃里的疼痛虽不是马上便消减,却也没有刚才那么难受了。
姚珍珠见她脸上略泛起红云,便知道这粥略管了用,便让汤圆取了个瓦罐来,盛了大罐,用棉布封了口。
“汤圆,这里还剩些,你自己也取了存起来,冬日天气寒冷,放在屋外几日不坏,饿了的时候就取些在炕上烤热,很方便就能用。”
她刚想让汤圆再给自己盛一碗,想要端了去给周姑姑用,就听外面路过两个黄门。
这时候小厨房人少,许多黄门习惯成自然,说话便没那么顾忌。
其中一个道:“殿下今日又犯了胃痛,听贺公公的意思是早晨用的略多了些,坐了一上午有些积食,午饭便用得不香,刚去收拾膳桌,几乎都没怎么动筷子。”
另外一个黄门叹了口气:“这天潢贵胄当得也不容易,一桌子山珍海味,一口都吃不下去。”
大抵是觉得说得略有些过分,另外一个黄门拽了拽他,两个人悄无声息走了。
汤圆眨了眨眼睛,回头看了一眼姚珍珠,又瞧了瞧那大半锅锅巴粥,便道:“姚姑娘,奴婢有话要说。”
姚珍珠点点头:“怎么了?”
汤圆凑到她跟前,小声说:“刚外面的话姑娘当是听见了,太孙殿下的胃口一直不算好,奴婢来的时候短,具体不知到底为何,只知道小时候狠狠饿过,胃口就一直不开,多用一些也要胃痛。”
姚珍珠想起来,今日早膳时太孙好像确实多吃了些,当时贺公公脸上还有些欣喜呢。
结果这份欣喜立即就变成惊吓了。
汤圆说完,眼巴巴看着没有变表情的姚珍珠,顿了顿又道:“姑娘记得了?”
她这是冲姚珍珠卖好。
姚珍珠自然很清楚,她得了这么多锅巴粥,可以攒着吃好几日,自然要投桃报李,把自己知道的告诉姚珍珠。
有来有往的,才能慢慢长久起来。
姚珍珠低头看了看她,伸手拍了一下她头上的发髻:“知道了,我听明白了。”
汤圆放心了。
姚珍珠让她盛了两碗锅巴粥,让她把给听澜准备的那一罐粥送回听澜倒座房里,自己领着听澜拎着食盒去了周姑姑房中。
周姑姑中午一般不歇息。
太孙殿下白日里只有这会儿留在毓庆宫中,用过午膳要歇一会儿,周姑姑怕他有事传召,午歇时反而不歇息。
姚珍珠过来的时候,她正领着小宫人给太孙做袜子。
“姑娘怎么又来了?”
听澜把食盒放在桌上,姚珍珠便笑:“刚瞧见姑姑午膳时用得不是太好,胃口不开,简单做了些锅巴粥,姑姑尝尝,能暖胃化食。”
“用的时候温热一下便可。”
周姑姑心道这姚姑娘可是有心,便点头:“有劳姑娘了,我中午确实没吃好,这会儿正饿了。”
姚珍珠也没多说话,她冲周姑姑点点头,领着听澜走了。
周姑姑擦干净手,过来打开食盒,却发现里面放了两碗粥食。
因刚出锅,也没走多久,粥还散着热气,米香扑鼻而来。
这两碗粥一碗略稠一些,一碗只有上面一层米油,看起来油光发亮,惹人食欲。
周姑姑一下子便明白,这一碗是预备给太孙殿下的。
姚姑娘悄无声息的,只把这巴结机会留给她,却只字未提。
周姑姑轻声笑了笑,对如雪道:“这位姚姑娘,可真是聪慧。”
瞧着粥正不冷不热,她把自己那碗留下来,拎着另外一碗去了前殿。
午膳用不太舒适的时候,李宿一般不午歇。
躺下也觉得不舒坦,还不如起来写一会儿课业。
周姑姑到的时候他正皱眉奋笔疾书,瞧着很不太开怀。
周姑姑心里叹气,明明是个英俊逼人的年轻人,却总是如此死气沉沉,整日里沉着一张脸,从不见开怀的时候。
天潢贵胄,锦衣玉食,却到底也可怜。
李宿只对身边的几个常年伺候的老人比较宽容,愿意让他们亲近,因此周姑姑一路进了书房,倒是没有停在门口,还是往前走了几步的。
“殿下,略歇一歇吧。”周萱娘的声音很轻,却不怎么带女性特有的娇弱,反而有一种轻快在里面。
李宿听见是她,忙放下笔,眉头也略松:“是不是他们又惊动姑姑了?”
待他明确知道自己来了,周姑姑才缓慢上前,把食盒放在了桌上。
“听闻殿下午膳没用好,特地给准备了锅巴粥,殿下尝尝。”
周萱娘带来的锅巴粥,自然不可能是孤零零一小碗,旁边还添置了两样配菜。
一样是酸甜的酸萝卜,一样则是山楂糕,这两样都还算是李宿爱吃的,所以才如此配来。
李宿不怎么驳周萱娘面子。
她亲自送来,又笑脸盈盈,李宿只得让她把食盒打开,端了膳盘放到面前。
此时,那碗浓厚的锅巴粥米油恰好不冷不热,温温暖暖散发着令人舒心的体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