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钧伯从马车里走出来,身后跟着一名花季女子。女子是他的嫡长女,名曰宁若冰。
大老远,显钧伯就看见了伫立在栅栏前的娇女,拉着女儿加快脚步,笑呵呵道:“若冰啊,快来给嘉宁公主见礼。”
宁若冰上前,裣衽一礼,“参见嘉宁公主。”
沈络欢对她有些印象,笑着扶助她,“宁姐姐见外了。”
显钧伯固执地行了一个大礼,笑着感慨,“一晃十年没见,公主都变成大姑娘了。”
沈络欢弯弯嘴角,“先生身子骨可好?”
“好着呢,待公主荣耀回朝,老臣还要亲自护送呢。”
沈络欢心中苦闷,已来到顾钰的掌中,哪是那么容易离开的。
聊了半晌,沈络欢迎引着他们走进帐篷。显钧伯打量一圈,“公主怎么不住进总兵府?”
沈络欢直白道:“那里有顾钰,我不想看见他。”
显钧伯愣了一下,欲言又止。
宁若冰接话道:“父亲,顾大都督事务繁忙,恐是照料不好公主,不如咱们将公主接回府中如何?”
“回头为父跟顾钰提一下。”显钧伯想起另一件事,问向沈络欢,“昨日可有受惊?”
“还好。”
显钧伯欣慰道:“没事就好,老臣还是尽快跟顾钰商量,把公主接去寒舍住吧。”
沈络欢当然愿意住进老先生的府宅,可不知为何,她隐约觉出,显钧伯父女对顾钰并没敌意,甚至在言语间还有称赞之意。
可皇家公主被地方总兵软禁是一件极不光彩的事,身为臣子,显钧伯却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愤懑,也未提过要助她离开,其中奥义,不得解释。
送走显钧伯父女,沈络欢又被大乔逼着背了一个时辰的兵法,才有气无力地躺回榻上。
小乔端着果盘走进来,“公主,来尝尝刚刚运来的冬果。”
圆滚滚的红色果子吸引了沈络欢的兴趣,她爬起来,伸手拿了一个,“这是什么?”
“林檎,我们这儿叫它沙果。”
沈络欢不喜欢吃一整个果子,左右看看,想将它切成小块。
小乔看出她心中所想,笑道:“公主不妨试试啃沙果。”
沈络欢张开樱桃口,咔嚓咬了一口,沙沙的口感伴着甜汁,别提多可口了。
小乔抬手,温柔揉起沈络欢的头。
沈络欢皱了皱眉,没有多想。陡然,小乔手腕一转,指尖多出一根银针,划过沈络欢眼尾,停在她瞳孔前。
沈络欢倒吸口凉气,眼睛不敢眨巴一下,完全没想到小乔会偷袭她。
“正如大都督所言,公主毫无应变力。”小乔收回银针,柔柔笑开,“与不熟的人,还是多留一份戒心为好。”
说完,福福身子,转身离开。
手里的沙果忽然不甜了,沈络欢扁扁嘴,用被子捂住自己,这段时间积压的委屈一下子涌了出来,却又怕人瞧见,有损公主之威,只能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泣。
先帝驾崩前,她如云端娇花,从不烦恼人间疾苦,如今世态炎凉,人心难辨,寸步难行。
第9章 大都督心疼公主了。
顾钰掀开帐帘时,见软塌上鼓起一个“山包”,“山包”呜呜咽咽,哭得肝肠寸断。顾钰站在门口,久久没有走进去。
对沈络欢最初的印象还停留在十一岁那年,在御花园里遇见她的情形。小丫头梳着垂挂髻,身穿半袖褙子,胸前挂着一对银鱼,站在槐树下,指挥宫女给她够树上的风筝。
被众星拱月的小公主,哪像现在这般狼狈。
放下帐帘,顾钰走了进去。
听见脚步声,沈络欢立马憋住哭声,缩成一团,“是谁?”
顾钰没回答,扯过绣墩坐在榻前,随意搭起长腿,“公主真能耐啊,躲在被子里哭鼻子。”
俗话说,看破不说破,可顾钰连一丁点儿面子也不给她留,沈络欢闭闭眼,从被子里露出脑袋,“滚出去。”
烛光下,少女眼眶通红,瞳眸却如雨水洗涤过般清澈,委屈巴巴的模样实在可怜。
顾钰丢给她一袋饴糖,“甜甜舌头。”
沈络欢抓起袋子,丢在他胸前,“收起你的虚伪。”
来到这里没有多久,却受尽欺负,公主之威荡然无存,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因眼前这个人。
饴糖散了一地,顾钰也不恼,似乎心情不错,见她难过,还主动关心道:“水土不服?”
你才水土不服!
沈络欢白着小脸控诉:“身为宦官,暗算皇族,其罪当诛。不仅如此,你还刻意欺我辱我,设计害我,还霸占我的侍卫,你这个杀千刀的死太监,早晚会暴毙街头。”
可她的控诉,只换来男子的哂笑,笑声如刀子,刺穿她的心。
顾钰淡淡道:“我念公主年纪小,不与计较,但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倘若你一再口无遮拦、任性妄为,我会将你送回宫去,到那时,你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沈络欢哼道:“那你倒是说说,为何在意我的生死?别再说是受人之托,我不信。”
“信不信不由你。”顾钰没打算再扯皮,起身准备离开,“明日准你不用起早,晌午随我去一趟魁星楼。”
“我早不早起,用你首肯?”沈络欢心情差到极点,不想再忍他,抓起引枕砸向他后背伤口。
“砰!”
引枕落在地上,顾钰停下脚步,挺拔的身姿纹丝不动。
沈络欢解气了,想要躺回被窝睡大觉,却被男人拎着胳膊提了起来。
顾钰踩上矮榻,将她抵在围子上,高大的身躯倾覆而下,“挑衅我?”
袒胸衣领本就宽大,被他这么一压,春光外泄,沈络欢抬手捂住胸前的白皙,忿忿道:“你想弑君吗?”
顾钰自腰后拔出火铳,抵在她侧额,言语不再客气,“弑一个草包公主,有何不敢?”
沈络欢身心受创,强忍酸涩,红着眼眶道:“那你杀了我啊。”
少女唇红齿白,体态婀娜,玉体沁香,哭相中透着浑然不觉的妩媚,像雨打的娇花,玲珑剔透,又不堪一击,偏偏能引人邪念,想要采撷摧残。
顾钰忽觉燥热,喉咙无意识地上下滚动,他将火铳下移,抵在她脖颈动脉上,哑声道:“乖乖听话,否则,我会让你痛不欲生。”
沈络欢凝睇他的双眼,“我现在已是痛不欲生。”
顾钰低低吟笑,“那是公主没体会过人间炼狱,真想体会,臣会帮你。”
他忽然松开她,看着她滑倒在榻上。
走出帐篷,顾钰吸了一口凉气,抚平体内燥热,掌心还残留着那截腰肢的柔软触感。
候在账外的小乔娉婷走来,跪地道:“大都督,卑职让公主难堪了。”
顾钰凝着远处天际,情绪不明,“火候不到,要懂得循序渐进,别再有下次。”
“诺。”
待顾钰离开,大乔从暗处走出来,扶起小乔,两人望着顾钰远去的方向,齐齐叹口气。
大乔啧道:“这差事可真难办,既要拔苗助长,又要考虑幼苗的脸面,大都督不是为难咱们嘛。”
小乔掩嘴笑,“好了,大都督不是为难咱们,是心疼公主了。”
像是听见什么笑话,大乔撇嘴,“大都督也会心疼人?”
在她印象中,顾钰从来都是铁血钢驱,如一个行走在黑夜中的狂徒,没有软肋,没有柔情。若说他毫无情感,也并非如此,她曾目睹过他为一个人大动干戈。
次日一早,帐篷外响起孙启昇的声音:“我说老赵,你瘦了,是不是顾钰那厮折磨你了?”
随之,传来赵修浑厚的嗓音:“何止折磨,那厮简直不是人。”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也不避嫌,一同数落着顾钰的不是。
听见赵修的声音,沈络欢趿拉上鞋,“老赵。”
公主召唤,赵修先在帘外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才掀开帘子,单膝跪地,“卑职在。”
几日不见,这人一身铠甲,肤色更为黝黑,也精壮了不少。沈络欢颠颠走过去,绕着他转了一圈,“顾钰让你回来了?快平身。”
顾大魔头会那么好心?
赵修站起身,任凭公主打量,挠了挠头,“顾钰说公主想我了,让我回来点个卯。”
只是点个卯……沈络欢小脸一沉,“你走吧。”
赵修赶紧摆手,“不是公主想的那样,卑职誓死效忠公主。”
沈络欢抱臂,并不领情。
为了让公主开心,赵修左右看看,小声道:“顾钰有意栽培卑职,卑职就顺水推舟,假意服从,在获取他的信任后,可以为公主搜集他与天子的书信往来,说不定能找到天子篡改传位诏书的罪证。”
这话倒是取悦了沈络欢,沈络欢拉着他走到帐外,大声道:“以汝之才干,将来必能功成名就,留在本宫身边委实屈才,君子有成人之美,本宫愿意把汝送到大都督身边历练,希望汝能发挥所长,大展拳脚。”
赵修嘴角一抽,抱拳道:“谢公主,卑职定不辱厚望!”
骄阳冉冉,璀璨无边。迎着日光眺望天边,沈络欢眯起眼眸,如今的她可谓能屈能伸,昨夜哭得肝肠寸断,今早又重拾信心,筑起坚硬甲胄,对抗寒风冷刀,这或许就是一种成长吧。
第10章 怎么总是不乖?
晌午时分,茸茸飞雪,岁暮天寒,积雪被车轮碾过,凝结成冰。
虽万般不情愿,但人在屋檐下,终是要认怂,何况,沈络欢自认能屈能伸。她随顾钰坐上马车,朝一处城门而去。
马车停下后,沈络欢挑起帘子,仰望城墙东南角的魁星楼,魁星楼内供奉的是主文运的文曲星。
沈络欢不解,看向坐在对面的顾钰,“带我来这里作何?”
“二月科举会试,会有很多考生虔诚来拜,希望金榜题名,公主可以与他们探讨一下学问。”
“能够参加会试的,除了监生,就是举人,都是飞鸾翔凤的才子,我能与他们探讨?”
说请教还差不多。
顾钰靠在车壁上,一条长腿抵在她的座椅上,将她圈在角落,“公主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沈络欢白他一眼,“说来,你当初就是国子监监生,若非家道中落,也能参加会试,你觉得自己能进殿试吗?”
“稳拿一甲。”顾钰懒懒一笑,深邃的眼中雾气缭绕,叫人窥探不出情绪,“发挥好了,蟾宫折桂。”
“大言不惭。”
殿试分三甲,进士及第、进士出身、同进士出身。一甲三人,不必再经“点翰林”的测考,由吏部直接授予翰林院修撰、编修之职,风光无限,光耀门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