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节不错,可惜,他连马背都没下。孙启昇带着埋怨,质问道:“公主代天子巡视辽东,尔等是不是该下马跪安?”
四目相对,顾钰毫无愧意,“不才,顾某身披先帝御赐锁甲,不便给任何人请安。”
同是宦官出身,孙启昇小调一哼,“顾大总管,别来无恙。”
在内廷任职时,顾钰是司礼监的掌舵者,孙启昇屈居第三,两人时常打交道。
顾钰手握缰绳,身体稍稍前倾,像是刚刚认出孙启昇一般,“如今,能否称孙兄一声提督大总管?”
孙启昇拉下脸,顾钰这话明显是在挖苦他没有得到朝廷的提拔,永远是个万年老三。他收起恼意,笑眯眯道:“咱家比不得顾大总管左右逢源,无力胜任提督一职,惭愧惭愧。”
“知道便好。”顾钰轻藐道,“注意身份。”
孙启昇气得差点呕血,顾钰此人,毒舌腹黑,阴损至极!
顾钰将视线落在厚厚的车帷上,语调慵懒,“臣可否有幸面见天颜?”
车厢内,沈络欢鼓鼓香腮,恨不得砍了他,“本宫倦了,想尽快歇息,由你开路吧。”
众人以为,小公主服软了,顾钰不会再为难,谁知......
顾钰长腿一跨,翻下马背,腰挎雁翎走了过来,冷白修长的右手握住了刀柄。
赵修见之,拔刀相向,“公主辇舆,闲杂人等勿近!”
孙启昇翘起兰花指,指着顾钰,“大胆阉宦,胆敢触犯皇家威严,来人...呃!!!”
没等他讲完,顾钰猛地抬手,扼住他脖颈,利用身高优势,将人提了起来。
被锁咽喉,孙启昇呼吸不顺,蹬了蹬腿,“大...大...胆...”
顾钰撩下眼皮,淡漠地看着瘪红脸的孙启昇,“本督说了,注意身份。”
“顾钰,你才要注意身份。”一道柔声传来,宛如琪花瑶草中叮咚的泉水声。沈络欢挑开车帷,愠怒道,“放开他。”
视线猝不及防地撞上,女子雍容华贵,又不失灵动清丽,一张小脸娇美动人,只是年纪尚小,举手投足间带着娇憨。
而在沈络欢眼里,顾钰犹如妖邪,见他盯着自己,恨不能把他眼珠子抠出来,但身在他的地盘,终究底气不足,“还不放手?”
顾钰看着这个怂唧唧又带着小傲娇的公主,淡淡颔首,手劲一松,孙启昇像断了线的风筝摔在雪地上。
“咳咳咳——”孙启昇捂住脖子咳嗽,心里骂咧咧,顾钰是要掐死他啊。可没等他缓释过疼痛,肚子突然一疼。
顾钰踩着他走向沈络欢。
侍卫们眼含戒备,心里却知,面对凶狠异常的悍威军,他们根本不是对手。
赵修用刀指着顾钰下颚,冷声道:“站住。”
顾钰两指一夹,夹住锋利刀片,“你是宣府镇前总兵赵屹的遗孤?”
“是老子。”
出乎所有人意料,顾钰静默一晌,很给面子地退后一步,没有再为难,“众将听令,为嘉宁公主开路。”
队伍整齐划一,浩浩荡荡朝城门行进。
沈络欢没有撂下车帷,而是抬头凝望着古老的辽阳城。不知为何,提及关外辽东,很多人会把它与贫瘠联系在一起,可一路走来,沈络欢领略了辽东的地大物博、兵强马壮。自古以来,辽阳城是兵家必争之地,这里埋葬了太多将士的骸骨,呼啸的北风中,髣髴夹杂着骁魂的吼声。
天明时分,车队途径太子河畔,沈络欢从混沌中醒来,挑帘看去,被连成片的白色雾凇震撼住了,悬挂枝桠的冰柱,经日光一照璀璨耀目。
沈络欢弯腰走出车厢,站在车廊上眺望雾凇之外的一片帐篷,问道:“为何在这里驻兵?”
骑马在侧的方劲一解释道:“这里是操练营地,空闲时只有巡逻兵。”
这地方好,沈络欢美眸一转,叫停车队。
队伍前面的顾钰拉转缰绳,回眸看向站在车廊上的小公主,“公主何意?”
沈络欢指了指帐篷的方向,“本宫没见过雾凇盛景,想在这里住上几日。”
一个金枝玉叶能受得了营地的艰苦?换作其他总兵,必定好言相劝,可顾钰只是点了点头,“公主喜欢便好。”
旋即,队伍移至操练营地。
辽东寒冷,不同于南方以粗布做帐篷,北方的帐篷多以牛皮缝制,外涂桐油保温防雨。
方劲一让人从总兵府抬来起居用具,不消两个时辰,一顶普普通通的帐篷就变成了公主的“寝殿”。
帐篷内摆设着浴桶、椸架、燕几、罗汉榻、拔步床、多扇屏折,全是黄花梨材质。
得知公主的婢女跑了,方劲一还特意从总兵府调来一个烧火的妇人。
沈络欢虽不矫情,但自幼含着金汤勺出生,嫌妇人笨手笨脚,遣了出去,“孙启昇。”
听见公主召唤,帐外的孙启昇掐腰看着顾钰,“公主传咱家。”
顾钰长腿交叠,双手随意搭在膝头,“嘉宁公主不懂避嫌,你们做下人的也不懂?”
孙启昇哼笑,“咱家时刻谨记自己是下人、是宦官,宦官服侍女主子无可厚非,不像某些人,得了权,忘了本。”
任谁都听得出,孙启晟是在挖苦顾钰,一旁的副官怒目拔刀,被顾钰按回刀鞘。
男子唇角一翘,潋滟无双,眉宇间的阴鸷被笑意遮掩,瞧不出愠色。他起身,将手里的马鞭扔给副官,转身掀开帐帘。
“你作甚?”孙启昇急忙去拦,可手还没碰到顾钰,就被一旁的副官拦下。
他凶,副官比他还凶。
顾钰回道:“做不忘本的事。”
帐篷内,小公主躺在塌上,裹得像个肉粽,顾钰淡声道:“这里寒冷,沐浴有助于活络气血,公主还是泡一泡吧。”
听见他的声音,沈络欢猛地坐起身,发钗歪斜,云鬓如瀑,绺辫垂在胸前,凌乱而撩人。
小公主白着一张脸,指了指帐篷口,“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顾钰勾唇,“臣来服侍公主沐浴更衣。”
什么?
服侍她沐浴更衣?
沈络欢差点炸毛,“本…本宫用你服侍么?滚出去。”
顾钰站在屏折前,“公主不沐浴,总要沐足吧,否则夜里会冻脚。”
他拍拍手,烧火的妇人端来水盆,盆沿搭着一条帨帕。将水盆摆在榻前,妇人恭敬地退了出去。
沈络欢瞪着走过来的男子,刚要责骂,男子已经坐在杌子上,挽起了衣袖,还非常体贴地试了试水温,而后抬起眼帘,“可以了,公主请。”
沈络欢疑惑,眼前的男子看起来很正常,可关于他的作为被民间传得极为夸张。
有传言称,他曾经屠了一座城,每到夜里,孤魂野鬼就会找人索命,城中至今无人敢居住。
见小公主不从,顾钰忽然握住她的脚踝,“失礼了。”
“你......”没等沈络欢反应,脚上的足袋就被对方剥了去。
莹白的小脚形如元宝,脚趾圆润饱满,可爱得紧。顾钰睇着女人的脚,久久没有动作。
“放肆!”
沈络欢蹬了一下腿,顾钰才慢条斯理地去抓她的另一只脚。
第4章 你究竟有何目的?
直到一对莲足浸入水里,沈络欢才消停,不得不说,泡脚很舒服,而顾钰的按摩手法...也不错。
姑且当他是个不健全的太监吧。沈络欢尽量放松心态,任他的手指在脚底摩挲,想起他假传战事,故意问道:“本宫已到辽东,按照约定,你何时发兵增援奴儿干?”
“出兵平定祸乱前,臣必须确认一件事。”
“何事?”
”公主值不值得我大费周章。”顾钰狠狠按了一下她脚底的穴位,引得少女娇呼。
沈络欢气不过他欺负自己,用另一只脚扑棱水花,弄湿了他的前襟。见他脸色不好,歪头笑道:“本宫刚刚腿抽筋,顾公公别往心里去。”
顾钰蓦地起身,如一头矫健猎豹,突然将她压在榻上,而她的一条腿被他折在引枕上。
胸口相贴,沈络欢脸颊滚烫,“放肆!”
胸前鼓鼓的两团让顾钰短暂愣住,这个像小白兔一样的公主,转眼几年就发育了。
顾钰低眸看着沈络欢,勾唇道:“冠帔盛饰,身娇体柔,公主长大了。”
听说卫兵久不归家,最爱讲荤话解馋,顾钰常年在军营,固然染了军痞之气。
沈络欢被压得上不来气,连脖子都红了,情急之下,拔下发钗狠狠刺向他。
顾钰扣住她细腕,轻轻一捏,迫使她松开手,发钗落在裘被上,与此同时,顾钰站起身,掏出罗帕擦拭手指,“应变力和攻击力太差。”
沈络欢大腿差点抽筋,坐起身瞪着他。
“一只发怒的兔子在面对猎手时只会色厉内荏,有何用?”顾钰将罗帕丢进水盆里,“自己擦脚。”
说完,转身离开,可没走两步,后背忽然被什么东西顶住了,他陡然停下脚步,琥珀眸子泛起幽光。
背后的沈络欢手持火铳,铳口抵在他背部,问道:“谁是兔子?”
顾钰缄默,周身散发着矜冷。
火铳是从宫里带出来的,以备不时之需,这会儿倒是用上了。将火铳怼进几分,沈络欢要求道:“举手。”
顾钰没回头,却也知道后背上的东西是火铳,“臣这辈子,被三个人拿火铳威胁过,一个是骠骑大将军郑风,一个是禁军统领张铭。公主可知,他们是何下场?”
先帝在位时,郑风和张铭功高盖主,不可一世。后来,一个做了逃兵,被初入战场的顾钰打爆头,一个当街调戏民女,被回京复命的顾钰砍断腿……难怪顾钰做得那么绝,原来与他们俩有过节。
沈络欢歪头,“我想知道第三个人的下场。”
顾钰低低吟笑,连带着篷内的气氛都变得压抑了,“公主觉得呢?”
沈络欢知道他指的第三人是自己,故意说道:“寿终正寝。”
“但愿如公主所言。”
他还挺配合,却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沈络欢娇哼一声,用铳口狠狠怼了他一下,“现在,本宫问一句,你答一句,若不老实,本宫崩了你。”
顾钰唇角衔笑,笑意阴鸷。
沈络欢问道:“奴儿干都司的战报,是你胡编的?”
“不是。”
“那这一路上,为何不见逃兵和流民?”
“收容在辽阳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