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长星撇嘴,朝她撒娇,“我难受呀,站不起来。”
谢辰扬声:“那你啰嗦什么,我是想走,你晕过去怎么办?”
蔺长星一缩脖子,立即闭上嘴。
不识好歹。
谢辰冷着脸,用帕子把脸上的汗擦去,又将方才摸他额头的手细擦一遍。
她亦被晒得发昏,这天气古怪,已经一个月丝雨未降,再这么下去有旱情便麻烦了。
蔺长星问:“上回赏荷宴,我遇见你家两个侄儿了,相谈甚欢,他们邀我改日到府上做客。四姑娘,我能去吗?”
谢辰纵然心里不情愿,也不能说出来欲盖弥彰,“那是你们的事情,不必问我。”
“哦。”蔺长星眉眼带笑,“到底是嫡亲的姑侄,谢几洵的眼睛像你,谢几轲的嘴巴像你。”
谢辰:“……”无聊。
蔺长星想到方才在他眼前的脸,眸子宛如秋夜月光,皎洁明亮,掺着冰凉与清冷。
她想必也知自己长着副疏离的面容,平日与人说话,总是刻意放柔神态,尽量露出暖意。
然而那只不过是教出来的礼仪规矩,与她个人的喜怒哀乐并不相关。
方才说话惹恼她,蔺长星心中却有一点窃喜。他喜欢真实的谢辰。
那谢几洵是个芝兰玉树般的贵公子,待人客气,眼睛里却也含着股冷淡的傲气。
蔺长星第一眼见到,便知道他该姓谢,一打听,果然是谢辰的侄子。
与眼睛的冷意不同,谢辰的嘴唇丰盈,并非薄情之态。他彼时如愿以偿地吻她时,触感正如他心里想的,温热软糯。
双眸冷清,双唇欲艳,结合在一张静默如湖的脸上,蔺长星第一眼看见,便望进了心底。
“不是头晕吗?”谢辰背对他,不带情绪地打断:“少说两句。”
“哦。”蔺长星喝了两口水,突然想到这个水囊是谢辰用过的,害羞而期待地问:“四姑娘,这个水囊,能不能送给我?改日我还你一个新的,好不好?”
谢辰面色如常,耳边却骤然发起烫,似也被热得喘不过气,艰难开口:“不必还了。”
“谢谢!”雀跃难掩。
她不愿理他的孩子气,问了句:“贺小侯爷那日怎么想起赏荷了?”
贺裁风是东阳侯府的公子,清流人家,与那些横行霸道的纨绔不同,却也不是什么吟诗作赋之辈。
那日的赏荷宴,她有所耳闻,无非就是写诗作画,听听曲子,好不雅趣。
谢几洵的诗赋与夏荷图拔得头筹,赢回来一幅价值连城的画。南州鹤先生价值连城的《江南老》,多少王公砸银子都买不来。
这样的巧事与好事,倒像是菩萨下凡来普渡众生。
蔺长星笑笑,大方承认:“是我想办,在宴京多结识新的朋友。”
他若否认,谢辰只会鄙夷,然而这回答没半点差错,她也不好说什么。
眯了眯眼,见远处来了个提着药箱的人,抬腿便要走:“大夫来了,你在此等着。”
“等一下。”蔺长星喊住她。
谢辰停步,极力耐着性子问:“还有何事?”
蔺长星说出百试不爽的话:“对不起,我太笨了,将来一定还姐姐的情。”
又是这句。
谢辰抿住嘴,才没嘲讽地笑出来,他当初还不是一边骗她,一边说还情。
骗子。
第7章 还礼 吹着哨子站起来
在南州时,谢辰只知这个少年非寻常人,礼仪周全,学识渊博,写得一手好字。虽腼腆爱撒娇,却谈吐缜密,思维清晰。
他衣裳破旧,手头拮据,常常一个人发呆,郁郁寡欢。
若问他怎么了,他不多言,只说不知以后一个人怎么办。
谢辰便以为他家里横生变故,生怕他想不开。明明是萍水相逢,她却真心实意地心疼他。
她对他好,给他买吃买喝,甚至陪他喝酒解忧。
每回他都乖巧地说:“今日就到这吧,姐姐若是喝醉,头会疼的。”
她说:“不会,我酒量比你好。”
“那我也不想姐姐多喝,伤胃。”
于是再怎么不开心,他都不贪杯,他怕谢辰喝得难受。
三月廿七那夜,是谢辰的生辰,她心里难过。他陪她喝却是义不容辞,果不其然先醉了。
谢辰将思绪拉回来,忍住没去看他,一言不发地离开。
蔺长星目送她走远,笑了一会,才吹着哨子站起来。中暑是真,难受是真,但还不至于瘫了。
随行的暗卫得了吩咐,都守在附近不得靠近。
无人在跟前,他又操起南州口音,百无聊赖地踢了块小石子,低声抱怨:“宴京明明在北,怎么比南州热那么多呀。”
素织喊完大夫,又跑去喊贺家人过去,忙完回来满头大汗。
谢辰将浸湿的帕子递给她,“跑累了吧,给你备了凉茶,仔细别中暑气。”
素织谢过她,得意地自夸起来:“奴婢怎么会中暑呢,身子好得很。”
言下之意,蔺长星连个女的都不如,谢辰笑了下。
随即眉头锁起,轻声问:“你说,我今日是不是不该多管闲事?”
素织连忙摇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姑娘哪里是多管闲事,不管不顾才不应当呢。”
“不。”谢辰摇头,她心里清楚她是为了什么,“或许我是错的。”
“今日不管是谁,姑娘撞上了都会帮,不然就不是我家姑娘了,不是吗?”
素织跟她这么多年,了解谢辰的心结,继续开解她:“心善是好事,既然撞上了,姑娘就别太苛责自己,素织帮了人只觉得高兴呢。姑娘这样皱着眉头,等下江少夫人看见,又要缠着你问东问西了。”
谢辰听她说的有理,她是怕蒙焰柔看出什么。于是调整好表情,放松下来:“好,听你的。”
毕竟这种事情,也不是每天发生,今日的巧合过去就过去了。
天色不早,到了散场时辰,各家马车一辆辆地相继离开。
贺裁风回去时没骑马,陪蔺长星坐进马车,看着他脸色“啧”了两声。愧疚地拍膝道:“早知你难受,我今日绝不带你来!”
蔺长星不以为然地笑:“有什么要紧,是我自己要来的,不关表哥的事,这会子已经好多了。”
“回去老老实实把药喝上两天,别再出门,大热天地倒下不爽利。”
“放心。”
贺裁风想起方才,偏头问他:“今日的大夫,谁帮你去喊的来着?”
蔺长星不动声色,将手中一直拿着的水囊塞进袖中,“是谢四姑娘的女使,她们路过时,刚巧看见我坐在地上。”
“你身边跟着的人呢?”
“我不喜他们跟得太紧,打发出去了,当时都不在近前。”
贺裁风抑扬顿挫地拖着调子“哦”了一声,将头偏向车窗。“啪”地打开折扇,扇起一阵热风,很快又合上,扇还不如不扇。
他道:“四姑娘有心,这个人情咱们得还。”
正中下怀!
蔺长星面上不露,缓缓眨了下眼睛,反对道:“还是别了,四姑娘为避嫌,在大夫来前就离开了,想是不愿的。”
贺裁风笑话他迂腐,吊儿郎当地说:“私下还就是,礼多人不怪。改日表哥请她吃顿饭,绝对不招摇。”
蔺长星故作迟疑,挠头将嘴角的笑容忍下去,只亮着眼睛道:“那好吧。”
贺裁风往后一倚:“说定了!”
蔺长星不放心,继而懵懂发问:“她若不肯来呢?”
贺裁风运筹帷幄:“四姑娘若不来,便是嫌我身份低,谢不起她的人情。届时我就对她说,既然如此,让姑母出面谢她。”
好小子。
蔺长星略显慌乱:“不行,母亲一定不能知道。”
“啧,就是这么一说罢了。四姑娘是聪明人,听到这话就知道咱们的诚意,必会赴约。”
蔺长星崇拜地看着贺裁风,“还是表哥厉害,手段高明。”
心中狂喜,一别多月,他终于又可以跟谢辰吃顿饭了。
贺裁风端详着他的表情,心里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拍拍他的肩道:“我是怕你欠人家人情嘛,在宴京,人情债最难还。”
蔺长星坐直身子,乖巧点头。
燕王妃得了蔺长星身子有恙的消息,在府门外接他,快步至面前:“星儿,可还难受了?快回屋躺下,娘让御医来给你看看。”
“母亲,儿子没事,不用御医。今天太阳大,晒得头晕罢了。”
蔺长星瞧她的样子,知道她站在这有一会了,“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他心里发暖,他嫡亲的父母,虽未曾亲手扶养他长大。然而吃穿教养,从来不曾少过他。有几年重要的生辰,他们还从京城赶去南州陪他过。
虽然年少叛逆那两年,他不是没有躲过,怨过,恨过。甚至他们派人去接自己,他还逃出去,不想回京面对未知的生活。
如今既回来了,他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该领的情,该尽的孝,一样不会少。
“我没事,你赶紧回去歇息。还是得让御医把把脉,外面的大夫我信不过,别耽误了什么。以后这样的热天,万不可再出去打球玩闹。裁风你也一样,都不知道爱惜身子的。”
贺裁风老老实实地跟在一旁:“姑母说的是。”
燕王妃抚摸着自家儿子的脊背,心想光长个子,真算不得结实,也不知什么时候能给他养胖些。
“你父王前两日还嫌你孱弱,说你在南州荒废了习武,要请师父来府。我原本心疼你,说大热天的不必。可如今才六月你就中了暑气,是该练练了。”
贺裁风一听话不对劲,脚底抹油,拍着头道:“忽想起家里今日有事,姑母,我不在这吃饭了,先回家了啊。”
“你别跑。”燕王妃看着他长大,什么小心思她不清楚,一把抓住他的腰封,将人揪过来,“对你也没坏处,你哪年秋冬不大病上两三场。我都跟你娘说好了,日后每天清晨过来练,免得整日游手好闲,好逸恶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