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们是一起长大的,他的性子,她应当清楚,就像他清楚她。
谢辰还没开口,只是几个眼神的流转,太子便败下阵来,“虽难做,但我答应你,年前定让皇叔出宫去。现下你若想见他,我随时可以为你安排。”
感激地看她一眼,谢辰摇摇头,似乎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可也没忍住,依旧轻声问道:“我不看,让燕王妃与世子看看燕王,可好?”
她轻声细语,眸光温柔,太子拒绝不了,唯一劝的是:“只燕王妃吧,长星单纯,见了只怕难过。”
“也是。”谢辰低声道。
太子问:“表姐说什么?”
她圆话道:“也好,便让燕王妃见一面,定定心。”至少,人还活着。
谢辰不问陛下为何对燕王出手,太子亦不追问谢辰为何要帮燕王妃,两人只是聊到这里。
她道:“殿下如此帮我,我不知如何感谢才好。”
“谁让你是我的表姐,相识这些年,表姐极少求过我什么,怎能不应。”太子笑着想了想:“若表姐真的想道谢,便唤我的名字,说句谢谢。”
谢辰诧异地看了他眼,太子大方笑道:“自表姐穿上女装,便再不唤我名字,我想听听。”
谢辰十岁之前被当成男儿养,常与太子一同玩闹读书,玩急了便喊他名字。因岁数都小,没人说什么。后来各自长大,谢辰不由地与他生疏,太子也没说过什么。
他难得孩子心性,或许真的怀念小时候,又或许只是给谢辰一个台阶下,让她道过谢心安些。
思及这里,谢辰想起方才对他的揣测,破觉愧疚。于是眉宇舒缓,弯起嘴角,如他所愿道:“长申,谢谢你。”
长申,长申。
他名字如此肃然,偏偏从她嘴里出来,柔情无限。比生疏的“太子殿下”好听万倍。
待谢辰走后,太子脸上得体的笑陡然加大力度,端正的五官竟有些扭曲,雀跃难掩。笑了一会,逐渐冷下来,他听见了,方才她喃喃道:“也是。”
她回的是蔺长星的事情。
她为何要说一句也是?
她为何这样想救燕王?
太子脸上静得吓人,察觉到什么后,手里的糖像被人夺了去,尽管他从未尝过这滋味,可他明白不好受。
“恩福,去查一下。”
…
蔺长星忙了一早上,临近午饭的点,巡城校尉赶回来道周家五爷当街打死了韦家小公子。
蔺长星脸上未起波澜,擦着靴子问道:“周书屏人呢?”
“属下拦不住,已经回了周府。”
“此事交由京兆府的江少尹处理,自有韦家人去闹。”他要做的,只是自认失职,装模作样去太子面前认罪,罚三五个月的俸禄。
太子在这周书屏身上废了许多功夫,他倒不负众望,
蔺长星心情大好,出去对那两个讨债鬼道:“走吧,我请客。”
谢几轲早等得不耐烦,压低声音揶揄:“小姑父忙好了?”
蔺长星今早第一次被他这样喊时,不好意思却又期待地问:“她让你这样喊的吗?”
谢几洵拦在中间,如实道:“是几轲自己的主意。”
那便没什么意思了。
“忙好了。”他搂着人往外去,一派纨绔的无忧模样:“答应你们的酒少不了。”
谢几洵跟在一旁,他纯粹是来镇场子,怕谢几轲乐疯了说胡话。
谢几轲上了马,首先道:“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你说。”蔺长星牵着缰绳看向谢几轲。
他目不转睛地盯住蔺长星:“你昨夜何时走的?”
“……”蔺长星猛咳起来,一上来就是这样让人难以启齿的问题。
这孩子,难怪谢辰喜欢打他!
第68章 入彀 你不想凶凶我吗
等温过的酒摆上桌, 谢几轲又问:“世子何时与我姑姑……”
他没找到措辞,何时有染?有私情?好像都不是好词。
事前他已发过誓, 今日所谈之事,绝不往外透露半个字,否则这辈子娶不到媳妇。
蔺长星下午还有公务,没打算多饮,只给他们二人倒满酒。他明白谢几轲要问什么,笑道:“我若说,她认识我, 比你们认识我还早呢?”
愣了一下,谢几轲坐直身子,挥了挥手:“绝不可能!”
谢几轲见过,小姑姑与世子的几次碰面,别说情分, 连话都只敷衍两句, 怎么可能那么早。
他们最亲近的一次, 便是小姑姑教世子打马球,按理那回看对眼还差不多。
谢几洵看破道:“南州。”
聪明人有聪明人的好处, 蔺长星点头:“对, 我跟四姑娘在南州结识。”
“南州?”席上其余二人只是点头, 谢几轲纳闷哥哥又是怎么知道的,追问蔺长星道:“若是如此, 为何在京里你们俩互不相识一样?”
他这问题一出口, 谢几洵便摇头, 无声饮下杯酒。
还能为什么?以小姑姑与燕世子的身份,越是情投意合,越是要装作互不相识, 以免招惹麻烦。
蔺长星也笑了一下,带上点逗孩子的语气:“因为四姑娘在南州与我吵过架,对我有怨,故而懒得搭理我,我刚回来也不敢套近乎。”
“原来如此。”谢几轲点头道:“小姑姑很容易生气的,你惹她,她就不理你了。”
谢几洵微微不悦,护道:“小姑姑何曾不理你了?”
谢几轲认真回忆,讪讪一笑:“好像没有不理过我。”
随即补充:“那是因为我惹她生气,她就立刻打我撒气,撒过气也就好了。但世子不一样,小姑姑总不能打你,只好不理你了。”
目睹过谢辰在猎山上教训他,鞭子毫不犹豫便往他腿上抽,英姿飒爽又令人胆战。点点头,蔺长星笑道:“你说的是。”
喝了半壶酒,谢几轲刨根问底道:“你当初因何惹小姑姑生气?”
总不能说,没有生气,只是你小姑姑占了我的身子便一走了之了。
蔺长星一本正经地作回忆状:“也没什么,就是吃饭从不给钱,天天让她给我付饭钱、酒钱、药钱,还让她给我买衣裳买鞋,带我到处玩乐就是了。”
谢几轲:“……”这还没什么?!小姑父以前竟是吃软饭的?
他在南州时一定很穷!
谢几洵玩味一笑,也不知是当真还是不信,配合地说了句:“难怪姑姑会生气。”
蔺长星叹息道:“也多亏我长得好看,你们小姑姑虽然砸了很多钱,有点生气,但是想想还算值得,便又与我和好如初了。”
如今还愿意给他钱,每回一百两可不是小数目。
谢几轲突然喝不下酒,默默地开始扒饭。这就和好了?小姑姑怎会如此重色!
他顿时觉得亏,燕王府那么有钱,世子居然还让小姑姑养他。
在家里,娘骂爹的时候,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天下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他本来觉得刺耳,这也太偏颇了,传出去人家还当谢家男人怎么不好呢。现在却陡然想到这句话,真是太气人了!
扒完饭,吃完酒,蔺长星急着赶回去当值,走前被谢几轲喊住。
少年在寒冷的天里衣衫单薄,却丝毫不避寒风,下定决心地告诉蔺长星:“以后你缺钱就问我要,只要你对我小姑姑好,我养你。”
虽说燕王府有钱,但世子堂堂大男人让小姑姑请客,必是常有手头拮据之时,不得已而为之,也该体谅。
蔺长星哭笑不得之余,十分感动,拍拍他的肩道:“四姑娘有你这样的侄子,一定很高兴。”
他扬眉:“那是。”
三人兵分两路,谢几洵坐在马上,并不扬鞭,慢悠悠走在街上,问他:“世子说的你都信?”
“为什么不信?”
“你真心愿意养他?”
“我真心啊,他挺不容易的。”
是啊,不容易。想到小姑姑被诅咒似的命格,便知他们日后的路不会好走,“你有心了。”
“唉,你想啊,咱姑姑在家说一不二,脸冷起来比下雪天还寒。咱们是她侄子,她疼我们便温柔些,你问问一起打马球的那几个纨绔,谁不怕小姑姑?这样的性子和脾气,你说世子平日里能好过吗?他真的不容易。”
小姑姑是他们谢家的宝贝,才貌双全,谁得了她必是福分。但这福分寻常人可受不住,长星世子看上去也傻傻的,怎能不让他同情。
谢几轲越想越觉得世子惨,不过他模样不错,姑姑若是喜欢他这张脸,一定会怜惜他。少骂他几句,少打他几下也好。
谢几洵却是彻底不想说话了。
二婶说几轲当年是早产下来的,难得长得人高马大,缺点心眼是不幸中的万幸。
…
太子为难,韦家便将事情捅到了御前去,求淳康帝降下旨意惩治周家。顾不上得罪不得罪,哪怕是左相,也不能轻贱人命到这个地步,当街活生生打死韦家人。
韦小公子毕竟是国舅爷,周家人说杀就杀,此举打的何止是韦家,分明打得是淳康帝的脸面。
而周家出人意料,左相亲自绑了周书屏送至御前,听候发落。说是此子有辱门风,死不足惜。
一命偿一命,周家人以命相抵,在陛下面前,这事情便算过去了。
但两条人命结下的仇怨怎能轻易了结,一时之间明争暗斗,彼此弹劾的折子不断,尽数送去了养心殿。
淳康帝面带笑意地看完,轻声道:“朕才卧床数月,送往养心殿的折子,便是太子想让朕看什么,朕便只能看什么了。”
他脸上挂着笑,拿折子的手不住地抖着,另一只手宛若摆件般抬不起来。
听闻近来雪大,他此下最想做的事情撑一把伞,两足踩在积雪上,悠闲地听积雪被压实的声音。
有心无力。
踩雪的力气都没有,又怎能控制得住诡谲多变的朝堂呢。
太子要寻周家麻烦,这只是个开端,传风声出去告诫周家党羽,趁早易主,也为着寻人助力。
太子信任谢家无可厚非,谁让他有一半谢家的血脉。淳康帝恨只恨膝下子嗣太少,以至于这东宫的位置,想动也动不得。
他在位几十载,只太子这一个儿子长到弱冠,其余不是夭折便是尚在襁褓。如此,还看不见谢家的狼子野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