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弯下腰,强行抓住了明臻的手臂,将外衣往上轻轻一卷,露出一截颜色暗淡的中衣:“我们家的女儿,虽然比不上皇室公主,却比一般人家的女儿要娇惯。这么破旧的衣物,你我身边的丫鬟都不稀罕,连氏,你让家里小姐来穿着去公主府?”
连氏哪里想到今天罗氏居然能和明臻走到一起?
她的眼泪瞬间滚落下来:“我不知情,是下面的奴才在照顾阿臻……”
明义雄脸色沉了沉,没有开口。
罗氏道:“倘若夸阿臻养得好,功劳全是你的,她出了事情,便成了下人的过失?”
连氏往明义雄面前一跪:“老爷,您是知道的,我平时对阿臻如何,您都看在了眼里。今天大概是下人眼花,天不亮就起床,拿了旧衣服给阿臻穿上。”
一件衣服的事情,并非大事,连氏毕竟是得明义雄盛宠的姨娘。倘若罗氏闹大,只会显得她心胸狭隘。
罗氏厌恶的看她一眼:“你以为我要讲衣物?阿臻衣衫破旧,我可以当成你勤俭持家,可她身上伤痕累累,你又怎么解释?”
明臻年龄虽小,毕竟是个女童,不方便让明义雄多看。罗氏只将中衣袖子往上卷了卷,露出两截莲藕般的玉臂,小孩子肌肤白,晶莹胜雪,粉雕玉琢,因为肤白,淤青和紫胀便格外清晰。
“身上还有更多的伤痕,新旧交替,老爷若不信,可以让大夫来检查。”
明义雄看了一眼明臻的手臂,脸色越发凝重:“连氏,你如何解释?”
连氏张了张唇瓣:“我不知道,老爷,是奴才干的,我不知道……”
眼下承认自己怠慢明臻更好些,如果让明义雄知道自己虐待明臻……
连氏打了个寒颤。
她清楚明义雄的为人,明义雄虽好美色,却不沉湎于此。这么多年,连氏在明义雄面前都伪装成善良柔弱的妇人,倘若让他知道自己本性并非如此,她肯定会失去宠爱。连氏比谁都清楚,明义雄最厌恶蛇蝎心肠的妇人。
不过,罗氏并没有给她更多狡辩的机会。
罗氏把明臻拉到了自己的面前:“阿臻,你告诉太太,姨娘平时待你如何?”
小孩子不会伪装,明臻这样的——更加不会伪装。
只需要看明臻突然躲闪的神情,明义雄就猜出了大概。
罗氏道:“好孩子,你告诉太太,太太为你做主,以后再也没有人可以欺负你。以后,阿臻不会再住连姨娘房里,告诉太太,连姨娘怎么罚你?”
明臻指了指自己的大腿:“姨娘用针扎阿臻。”
明义雄目光瞬间阴冷。
连氏赶紧上前抱他的大腿:“老爷,您听我解释,阿臻她被太太收买了!太太看不惯我,所以要诬陷我!”
明义雄抬手将她拨开,看了罗氏一眼:“后续的事情,你来处理就好。”
罗氏摇头:“老爷还是留下吧,现在将连氏房里的人叫来一一审问,老爷亲眼看着,才知道是不是我陷害。”
明义雄不愿理会后宅争斗,他这样出入战场的男人,最厌女人勾心斗角。罗氏却要他亲眼看看,他宠出来的爱妾,究竟是怎样一副心肠。
连氏房中的大小丫鬟都被叫来了。
不出一个时辰,这些丫鬟跪在地上,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将所有事情都交代了。
“……我们不敢碰九小姐一根手指头,这些都是姨娘做的。”
“姨娘常说九小姐克死了亲生母亲,现在在她房中,也成日克她,害得姨娘生不出儿子来。”
“平日里姨娘对九小姐非打即骂,先前姨娘还让我们给九小姐洗冷水澡,说小姐病了,老爷就会过来了。”
“……”
连氏脸色惨白,一句话都说不出。
听到连氏频频用针去刺明臻的皮肉,因为这样不会留下伤痕时,明义雄怒火中烧,抬手给了连氏一巴掌:“贱人!”
这么多年,明义雄是第一次打女人。
“阿臻先养在你房里。”明义雄看了罗氏一眼,“连氏心如蛇蝎,虐待小姐,按照家法处置。”
事情发展得如此顺利,罗氏有些吃惊。家法可重可轻,连氏细皮嫩肉,打得轻了恢复回来又要勾引安国公,打得重了显得罗氏不够仁慈。
罗氏摸了摸手腕上的玉镯:“将连氏送去乡下礼佛堂,日日抄写经书,不得回来。”
连氏被拖了下去。
安国公晚上有宴,已经有官员来拜见,之后还要一起出门,便离开了这里。
明臻站在一旁,以她的头脑,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虽然明臻什么都没有做,还帮罗氏铲除了连氏。但是,周嬷嬷之死始终梗在罗氏的心头。
罗氏和善的笑意收了起来,吩咐身边的丫鬟:“带九小姐去休息,记得收拾一个屋子出来。”
第4章 祁崇是皇后所出,也是当今……
安国公夜宴回来,已将近亥时。
他并没有去罗氏这边,往常酒醉后,他会去连氏房中安置,现在连氏被送走,两个年轻的小妾又有了身孕,他便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小厮伺候沐浴更衣,躺在床上,安国公很快就合上了眼睛。
晚上听到女人的哭声,安国公披上衣服起来,看到窗边坐着一名女子。
这名女子身着素服,乌发上仅有白梅作为装点,然而丽色难掩,仿佛月下仙姬,她一双美目微红:“我的孩子呢?她怎么了?我梦到她被人打死了。”
安国公叹了口气:“斓姬,是我的错,我没有照顾好你的孩子。”
斓姬捂着胸口咳嗽了起来,嘴角溢出细细的血丝,雪白衣物也被染红:“阿臻在世上受苦,我在地下也合不了眼睛。”
说话的时候,她手指甲突然变长,双目也猩红滴血:“我将阿臻带走,带走之后,她就不会吃苦了。”
“不要!”
明义雄惊呼一声,突然睁开了眼睛。他里衣被汗水打湿,才发现这只是一场梦。
确实是一场梦,也只有梦里,才能看到斓姬这样的人落泪,说起来,活了几十年,明义雄是第一次梦到这个女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大概白天看到明臻受苦,晚上才梦到这些。
他披衣起来,再也睡不着。外面守夜的侍卫听到了声音:“老爷,您要起夜?”
明义雄冷静下来:“余竹,你进来。”
一名三十来岁身穿墨蓝衣袍的侍卫走了进来。
余竹是明义雄的心腹之一,虽然在明义雄身边的时间比较短,却对他忠心耿耿,颇得明义雄信任。
余竹抬头看了明义雄一眼:“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明义雄一头冷汗,看起来像做了噩梦。少年的时候,他也是镇守疆场的一员猛将,尸山血海中走出来,什么血腥场面都见过,什么人都杀过。
余竹猜想着对方大概是梦到了厉鬼索命。
明义雄道:“你可记得九小姐?”
余竹点了点头:“记得。”
九小姐明臻模样好,与安国公府其他几位小姐都不一样,虽然年纪小,却让人过目难忘。
明义雄沉吟片刻:“过段时间我将她送到庄子里,会有奶妈丫鬟一起跟着过去,你也跟着一起去,千万不要让小姐有任何闪失。”
余竹脸色微微一变:“老爷,这——”
“你不愿意?”
余竹跪了下来:“属下这条命是老爷救的,老爷让属下做什么,属下万死不辞。只是,旁人也能护小姐平安,属下想留在您的身边保护您。”
“正是因为看重你,所以才让你保护小姐。你记住,千万不能让小姐有任何闪失。”
余竹犹豫了一下:“是。”
······
当今圣上有七子,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是位份较低的宫妃所生,资质平庸且无强大外戚支撑,分府后领了闲职。
第三子为秦王祁崇,祁崇是皇后所出,也是当今唯一的嫡子,秦王天资聪颖,文武双全,本该被封为太子,但是,皇帝偏爱贵妃,立储之事一推再推,为了安抚祁崇背后的势力,皇后病逝后,封了祁崇为秦王。祁崇年仅十三,早早就出宫建府,且在朝中有了实职。
眼下,安国公明义雄的心腹侍卫余竹却在秦王府内。
李福进去传话:“殿下,安插在明义雄身边的眼线过来了。”
三年前,祁崇才十岁,还在宫里,不可能将手伸得太长,将眼线插在当朝权臣身边。不过,如今余竹确实是祁崇的手下,但这又是另外一桩事,之后再谈。
“让他进来。”
余竹像往常一样,隔着屏风跪下:“属下给秦王殿下请安。”
祁崇身着玄色常服,正在榻上闭目养神,虽然年少,但他周身凛冽气场却让人禁不住想要臣服其脚下,他眼睛未睁开,冷淡开口:“安国公有什么动静?”
余竹道:“安国公将属下安排到了乡下庄子里。”
以明义雄的心性,如果发现余竹是个叛徒,他做的事情肯定不是将人调走,而是用酷刑逼出幕后主使。
余竹现在也算明义雄的左右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让他突然调走余竹?
伴君如伴虎,祁崇现在不是君王,将来肯定也是,李福察言观色的本领最强,他看了看祁崇的脸色,对余竹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余竹,你详细讲讲。”
余竹道:“安国公有个小女儿,一出生就没了母亲,养在姨娘的身边,遭到了姨娘虐待。安国公夫人不是善茬,他怕把女儿放在夫人手中不安全,就要送到乡下。”
李福忍不住笑了,他看着秦王:“这个明大人,成日里呛皇帝呛宰相,居然连个心爱的小女儿也保不住?”
“也看不出特别喜爱。”余竹实话实说,“咳,这个小小姐,先天不足,是个傻子。”
李福好奇的伸着头:“哦?快给我们殿下说说。”
余竹绞尽脑汁的组织语言去形容这个小姑娘,他是个粗人,不认识几个字,也不会说漂亮话,只能俗里俗气的描述:“漂亮得不像安国公生的,肤色就像去年下的那场雪一样白。”
一阵静默。
世人皆知,安国公明义雄肤色黧黑,长得五大三粗,只能勉强说是英俊。
祁崇淡淡的道:“听这描述,像是那天在长公主府见到的女童。”
李福回想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若是那位,倒是真的不像明义雄,明义雄长得像个门神,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看的姑娘,说不定真不是亲生。”
这些年来,明义雄一直都保持中立,贵妃一派想要拉拢,秦王也想将他收在麾下。这件事情,或许是明义雄的软肋。
秦王道:“这件事情交给尉迟净去调查。余竹,你听安国公差遣,先埋伏在这名幼童身边。”
余竹拱了拱手:“是。”
半月过后,秦王这边才得了探子传来的消息。
李福将信拆开,大体扫了一遍,摇了摇头,开口:“殿下,这件事情复杂,尉迟净也没有打探得太清。”
祁崇若有所思:“哦?”
李福接着道:“六年前,明义雄被陛下安排巡视北方七个州,从敏州回来时,明义雄就带了一名女子,这名女子的来历身世,全都查不出来,敏州官员也不知晓,只说某天早上起来,就见到明义雄的住处多了一人。因为这名女子貌美,不少人怀疑她是狐妖,也有人怀疑她是神仙。明义雄对外只说这名女子姓白,是名落难的青楼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