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换了个姿势打盹儿:“我相信我家少爷,少爷说他能搬来救兵,就肯定能搬来的。”
乌古斯丹看着火光里纷纷扬扬的大雪,冷笑:“就凭着大月国那一帮乌合之众,你以为能挡住突厥铁骑?”
青松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道:“带兵攻打西州的那个什么二王子,绞死了你母亲,又放纵部落抢了你母族部落的牛羊和女人,杀了部落里的男人和小孩。算起来你跟他也有仇,怎地还老盼着他打赢?”
乌古斯丹带着铁镣铐的手重重砸在了囚车的横木上,目眦欲裂:“盼着他赢?本王子回去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脑袋给砍下来!”
青松翻了个白眼:“你没兵权,又没母族支撑,回去了估计也是被他给弄死的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一直狂躁的乌古斯丹突然沉默了下来,蓬头垢面蹲在囚车角落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欲从大月国境内绕过西州的那支突厥散骑,夜里行军时,被早就埋伏好的大月军打了个措手不及,仓皇逃走。
安府的家眷安全了,跟突厥军的这场硬仗却还是需要安永元带领的西州军自己去扛。
天快亮时,下了一夜的大雪停了,东方的天际甚至出现了曙光。
死守一天的西州将士们早已疲惫不堪,靠着结霜的城墙根坐着,脸上早被烟灰、血迹、汗水糊得看不出原样。
火头营将士送来吃食,他们一个个直接用脏兮兮的手抓着往嘴里塞。
雪白绵软的大馒头一摸就是一个黑手印,将士们也丝毫不在乎,只用最快的速度吃东西补充体力。
城楼上随处都是尸体,有突厥人的,也有自己人的。
破旧的城门已经经不起下一次冲击了,所有将士都心知肚明,今日怕是守不住西州了。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将士们都停下吞咽,抬头盯着那轮火红的圆日。
或许,这也是他们最后一朝见到太阳了。
攻城号吹响时,看着城楼下密密麻麻黑蚁一般推进的突厥军,城楼上经历了几日厮杀的西州将士眼底只剩一片麻木。
火头营和伤病营能动弹的人都上了城楼,才勉强把那一排垛口填满。
安永元站在城楼最中央,神情肃冷,明明只剩百十来残兵,但他那气势,仿佛身后站着的是百万雄师。
只不过他脸色苍白得厉害,唇上也没多少血色。昨日他在城楼上厮杀到伤口迸裂,等突厥人退兵才下去让军医处理伤口,失血过多,今晨起来几乎连戟都握不住。
突厥此番虽有以好战闻名的二王子随行,统帅却是个惜才的,让散骑前去捉拿安永元家眷,也是想逼降安永元。
只是如今出了意外,没拿到人质。
突厥统帅让通中原话的部下喊话:“安将军,我们元帅敬重您是名勇士,不忍逼您走绝路,您若归降,我们大汗必定重用您!”
安永元叫了副将的名字:“陈凛。”
他的副将立马回骂道:“尔等跪下叫一声爷爷,爷爷考虑给你留个全尸!”
那名部下把这话转述给突厥统帅,统帅瞬间脸色铁青,他做了个攻城的手势,数十辆投石车就被推到了军阵前方。
大石块上裹着浸了火油的粗绳网,突厥兵把绳网点燃了再用投石车把石块投掷到城楼,石块砸到城墙上发出巨响,坚固的城墙石砖甚至都会被砸出缺口来。
有的落到城楼上,火油引得周围的房木也开始燃烧。
将士们只能躲,有这一波炮石做掩护,扛着云梯的突厥军很快冲到城楼下方,爬云梯的爬云梯,撞城门的撞城门。
剩下的西州残兵根本招架不住,眼见大势已去,突厥军阵后方突然响起角声。
大月王旗出现在白雪皑皑的平原上,陆临远身上的银甲在晨曦里焕发出耀眼的金色光泽,他咬牙沉喝:“截断突厥军的尾巴。”
他终究是没法眼睁睁看着昔日同袍在城楼上流尽最后一滴血,而自己却什么都不做。
突厥大军看到从后方撕咬过来的大月军,只愣了一瞬,很快就做出了回击。
大月和突厥都是擅骑射的民族,只不过因为突厥人好斗,不管是内部的部落争斗,还是对外的入侵,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格斗经验让他们碾压了大月军,加上人数上的压制,陆临远带来的这只援军很快就被突厥军扭头围困住,自顾不暇。
西州城门被攻破的那一瞬,安永元砍死一名爬云梯上来的突厥兵,温热的鲜血溅到他眼睛里,涩疼得厉害,他努力仰起头想再看一眼太阳,看到的却只有一个在血色里发着光的光点。
恍惚间他似乎在那个光点里看到了安少夫人,还看到了他们刚出世的孩子。
安少夫人冲着他巧笑倩兮,柔声唤他:“夫君。”
“将军!”副将一把推开安永元,替他挡了那一刀,顾不得疼,一剑砍死偷袭的那名突厥兵,抹了一把嘴边的血,欣喜若狂道:“王爷来了!”
身后的西州城颤动着,马蹄声闷雷一般滚滚而来。
迎战的角声被呼啸的北风卷至天地间,肃杀而沉闷。
刚攻破城门的突厥兵像是被什么钉在了原地,呆愣看着远处的长街。
惨白的天光从三丈余高的城门口透过来,一杆旌旗远远望去似乎与城门齐高,凛风撕扯着黑色的旗面,旗上那个猩红的“封”字看得人遍体生寒。
封朔骑着乌云一马当先,身后黑色的披风高高扬起,左右两翼的亲卫骑以雁阵排开,人手两柄镰刀形弯刀,遮挡风雪的宽大黑色斗篷被马背上的疾风吹得鼓起,只余手上的弯刀寒光逼人,乍一眼看去仿佛是一支从幽冥地域而来的鬼使。
疾驰的战马顷刻间就到了跟前,不过一个照面的功夫,战马直接冲出城门去,而方才还站在那里的突厥兵已经成了一地死尸。
封朔亲临,并且带着他那支亲卫骑如同人命收割机一样直接杀进了突厥大军腹地,势头不减向着突厥统帅所在的战车逼近,城楼上的将士们看到这一幕,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狂啸着捡起兵刃继续阻挡从云梯爬上来的突厥兵。
后方赶到的援军像是一股洪流,一股从城门口倾泻而出,加入战局,一股则上城楼,填补城楼的空缺。
突厥统帅见势不妙,赶紧让亲卫鸣金收兵。
他所乘的战车由几十匹骏马拉动,高一丈有余,他在战车上能清楚地看见封朔是直接冲着这边来的。
跟封朔眼神对上的瞬间,突厥统帅只觉自己像是被一头恶狼盯上了。
他还未跟封朔交过手,但仅凭这一眼,突厥统帅就知道自己绝不是对手。
他大呼:“撤!快带王子殿下撤!”
眼瞧着马上就要打下来的西州城又被守住了,突厥二王子直接暴起踹了前去劝他撤离的小兵一脚:“窝囊东西,一个破城攻了几天了,还没攻下来!回头本王子如何同可汗交代?”
他提了兵刃就要下战车,突厥统帅拽住他:“二王子,先撤!前来的是辽南王,咱们没有胜算!”
突厥二王子挣开突厥统帅的手,狂傲道:“若不是你畏手畏脚,西州城早攻下了!来的是辽南王又如何,你以为本王子是乌古斯丹那个废物!本王子正好拿了这辽南王的人头回去请功!”
他斩断一匹马的缰绳,大喝一声杀向封朔,只可惜还没到封朔跟前,就被封朔一戟扫下马背,又被紧随其后的骑兵乱蹄踏死。
突厥统帅痛心不已,但瞧着封朔往这边来了,性命当前,也顾不得旁的,择了一匹马仓惶逃命去。
突厥统帅都仓惶而逃,其余小兵更是丢盔弃甲。
陆临远带领的大月军差点就要被困死,幸亏封朔来得及时,才反败为胜,他紧绷的神经一松,险些被一名突厥将领砍到时,还是封朔路过救了他一命。
这场恶战结束后,陆临远从战马上下去时,腿脚都还有些发软,他脸上身上全是鲜血,有自己的,也有别人的。
两辈子杀的人加起来,都没有今日多。
升高了的太阳变得有些晃眼,他看着一身玄甲站在远处的封朔,有一瞬间分不清自己是敬仰欣慰多些,还是苦涩多些。
他走过去,对封朔道:“多谢王爷搭救之恩。”
封朔看了他一眼,只拍了拍他的肩:“此番你立了大功。”
封朔转身要去看安永元的伤势时,陆临远也不知自己是着了魔还是怎么的,突然问了句:“王妃可还好?”
封朔眼神陡然凌厉,冷淡道:“自然。”
陆临远苦笑道:“临远恭祝王爷和王妃百年好合。”
封朔冷冰冰说了两个字:“多谢。”
彼时的姜言意还不知,某人回来后经常没日没夜地折腾她,想跟她完成造人计划,是因为在这里打翻了醋缸子。
163 [最新] 第163章 大结局
突厥被打退, 但封朔并不止步于此,接下来几月里,他率兵直捣突厥王庭, 打得突厥俯首称臣, 签订百年不得再战的条约。
为了方便牵制突厥,大宣放回没有母族拥护的乌古斯丹回突厥继承王位。
突厥内部为了争抢资源, 一直都是摩擦不断,乌古斯丹母族毁在了二王子手中, 他要想坐稳王位, 就只能从大宣这边获得支撑。
姜言意人虽在京城, 可因为生意网遍布大宣, 甚至延伸向了关外,西州那边有什么动静, 她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这个时代战争爆发的本质就是百姓的基本需求满足不了。
突厥部落靠放牧维持生计,入冬后草原被大雪覆盖,夏秋季节储存下来的干草也供不起太多牛羊, 温饱尚且不足,那就只能去抢了。
只可惜古代交通不发达, 否则在草原发展旅游业, 那些游牧民族应该能靠此谋生。
她抱着试一试的想法, 让商队去草原收购羊毛, 因为草原上牧养的牛羊多, 家家户户至少都养了几十头, 羊毛在草原上就跟大宣百姓眼里的荨麻布一样, 价格也比关内的低廉不少。
收购来的羊毛不管是加工做成日常衣物,还是编织成羊毛毯,至少都能在羊毛原价上翻个几十倍。
姜言意在成衣和布匹这一块不懂行, 便只做供应羊毛的中间商。
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商人们发现草原上的羊毛低廉这个商机后,也一窝蜂赶往草原收羊毛,直接把羊毛的价格给炒了上去,羊毛和羊毛制品成了草原牧民们的重要收入来源。
突厥部落从前重视武装力量是为了随时应付部落之间和外族的战争,现在不需要再为了生存厮杀,少有青壮年愿意去从军的,毕竟在家多牧几只羊赚钱不好么?
京城的冬天不似西州冷得刻骨铭心,以至于冬去春来,转眼就要入夏了,姜言意也没觉着时间过去多久。
这将近半年的时间里,封朔忙着彻底把外族打服,京城的如意楼开起来了,她也忙着手把手教薛氏处理一些生意上的问题,如今薛氏完全可以独当一面,她总算是可以彻底当个甩手掌柜。
得闲就研究几道新菜式做给太皇太妃尝尝,偶尔又去面坊看看秋葵和铁匠的孩子。
西州遇袭时,她收到铁匠寄来京城的信,才让霍蒹葭带人去路上接应她们。
也亏得霍蒹葭去了,秋葵在半路上发作,霍蒹葭驾马狂奔去附近镇子上逮了个大夫拎去给秋葵接生,才母女平安。
封朔把西州安定下来时,逃难的百姓已抵达渝州,安少夫人还在月子里,便暂且安顿在了渝州,安永元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伤势好些能下床了便马不停蹄赶过去同安少夫人汇合。
秋葵出月子后跟铁匠一起来京城找姜言意,安少夫人也想来京城看看姜言意,但安永元有伤在身,便只托霍蒹葭带了些礼物给姜言意。
这一晚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姜言意半梦半醒间听见狂风把窗户吹开了,窗叶砸在墙上发出“哐”的大响。
姜言意唤了好几声沉鱼,睡在外间的沉鱼都没应她,她只得自己起身去关窗。
转身之际,却发现门口站了一个人。
屋角留的那盏烛许是先前被风吹灭了,整个房间里都黑漆漆的,只有闪电劈下时,才亮若白昼。
姜言意这些日子一直都很淡然的,却在看在那熟悉的挺拔身姿时眼眶一涩,“封朔?”
“吵醒你了?”封朔把还往下滴着水的披风解下来,挂到了墙上。
姜言意一度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走过去帮他卸甲,触碰到他冰冷的玄铁护腕,才确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没忍住从后面抱住他精壮的腰身:“真的是你……”
封朔转过身,微低下头抵着她前额,高挺的鼻梁轻蹭着她秀气的鼻尖问:“不是为夫还能是谁?”
大抵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记忆,他突然抱紧了姜言意,像是忌惮她被别人抢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