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命。
如果给她认出……嘶,他还是挖个地洞钻进去得了。
姜云琛悔不当初,比起被赵晏揭穿,他还不如留在宋国公府和那群酒囊饭袋推杯换盏。
但眼下压根容不得他分神,她的招数又快又准,阻拦他逃脱之余,居然试图掀掉他的斗笠。
他却只能躲闪,不敢予以回击。
她与他从小打到大,太熟悉彼此的习惯和招式,但凡一交手,他的身份就不再是秘密。
赵晏一击不中,有些惊讶,这探子看着傻里傻气,身手竟不错。
他在狭小的空间内挪腾转移,几次险些被打到,却始终不肯出招自保,只死死捂住斗笠、顺势用手臂遮盖脸面,似乎隐藏真容才是头等要务。
事出反常必有妖。
赵晏当即不再留情,匕首出鞘,手腕一转便朝对方刺去。
这一招只为虚张声势,她无意伤人性命,而是要逼他防守,放弃保护那劳什子斗笠。
匕首如闪电般袭向那人腰腹,他不得不伸手来挡,赵晏趁机卸去力道,出其不意地探到上方——
斗笠刹那间飞起。
与此同时,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一头撞上他的肩膀。
他仿佛预料到她的招式,不偏不倚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匕首走势偏移,他猝不及防地勾住她的腰,迎面将她抱入怀中。
与其说是抱,更像是按,他用另一只手将她的脑袋压在自己肩上,让她无法看到他的面容。
赵晏登时怔住。
第一反应是,他不怕的吗?他难道笃定她不会杀他?
她双手并未受限,还持有武器,他背后空门大开,她取他性命易如反掌。
而且他只顾着拘束她上半身,全然不管她的腿,她稍稍一屈膝,就能击中他的要害。
可鬼使神差地,她停止了动作。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感到些许似曾相识的气息。
——此情此景,好像从前在哪里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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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三五招,虽然两人都有所保留,尽力不弄出太大声响,但还是被赵宏觉察。
赵宏心神一凛,来不及与霍公子解释,起身推门而出。
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隔壁,就见眼前掠过一抹残影。
赵晏被人以极其暧昧的姿势拥在怀里,从二楼纵身跃下。
绯红色的裙角一闪而过,消失在敞开的窗边。
“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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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落地,那人立刻退开,反手将外衫罩在头上,施展轻功落荒而逃。
正午时分,南市熙熙攘攘,他不敢飞檐走壁,只能见缝插针往人群里钻。
但他和赵晏“从天而降”,已然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惊呼四起。
赵晏气不打一处来,故意大声喊道:“登徒子非礼啊!”
少女嗓音清亮,顿时有更多人看过来,几个热心的二话不说便骑马去追。
人们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安慰她——
“姑娘莫怕,待那登徒子被捉到,我们帮你作证,一起给他送去官衙!”
“光天化日之下,登徒子竟如此胆大妄为,还有没有王法了?”
“必须让他狠狠吃个教训!”
赵宏迟来一步,将掉落在地的帷帽递给赵晏:“阿姐,我也去……”
“不用了。”赵晏拉住他的手臂,“已经有好心人帮忙追捕,你哪比得上人家骑马快。”
人群越聚越多,她戴上帷帽,望着那“登徒子”逃走的方向,不由捏了捏拳头。
鼻端还残留着他衣服上淡雅的熏香,腰间一圈莫名有些滚烫,身躯紧贴的感觉经久不散。
仅仅一个拆招,她已识穿他强弩之末的伪装。
竟是姜云琛那个混蛋。
他以为能瞒过她吗?是对自己太有信心,还是当她傻?
再说了,打架就打架,有本事堂堂正正的来,动手动脚算什么英雄好汉?
她与他交手无数次,并非没有过肢体接触,战况激烈的时候,整个压在对方身上都不稀奇。
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次与以前不大相同。
却又说不清是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赵晏深呼吸,胸口急剧起伏,在心里默默问候了姜云琛三百遍。
混账!不要脸!
赵宏懊丧自己没能及时发现情况,又有些担心姐姐,不禁侧头望向她。
碰巧一阵风吹过,轻轻扬起她的帷帽,他看到她白皙如玉的面颊染上绯色。
……阿姐果然被那登徒子气得够呛。
第14章 “抓到你了,登徒子。”……
听到赵晏那一嗓子,姜云琛便知大事不妙。
古人语“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本朝正值河清海晏、歌舞升平,京畿富庶之地,百姓的正义感自然也是水涨船高,那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被人欺负,家中有女儿或姊妹的都无法坐视不管,身后传来马蹄声,伴随着“站住”的叫喊,距离他越来越近。
他觉得自己今日简直昏招迭出,鬼使神差地跟来南市,赵晏现场抓包,却顾念颜面不肯跳窗,妄图从正门逃走,最后弄巧成拙,把一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还不如一开始就当机立断从窗户翻出去,那么他早已功成身退。
这要真闹到官衙,恐怕会承包京中百姓未来一个月的谈资,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升斗小民,都得笑掉大牙。
太子当街非礼赵将军的女儿,被热心人扭送至官府……不是,那怎么就算非礼了?他事急从权,转瞬便放开了她,再者,若非她掀他斗笠在先,赵宏不由分说闯进来在后,他至于慌不择路吗?
然而现在无处评理,他想象那幅难以言喻的画面,顿时脚下生风,跑得更快了。
亏得他熟悉南市的布局,一路左躲右闪,直奔商铺林立的地方。
人群愈发密集,马匹行动受限,他趁机钻进一条狭窄的小巷,七拐八拐甩脱了后面的追兵。
他不敢多做停留,抄近路绕去了望云楼后门。
都说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赵晏肯定想不到他会杀一个回马枪。
她铁定没有认出他,否则也不至于反应那么激烈。
但愿不要给她留下心理阴影,让她以为自己被一个陌生人占了便宜。
而他——
他付出这么大代价,被当成登徒子穷追猛赶,岂能一无所获地回去?
至少得弄清楚她和霍公子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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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料之中,追捕登徒子的人返回,面带歉意地表示跟丢了。
赵晏谢过他们,与赵宏及霍公子上楼。
进入雅间,赵宏连忙道:“阿姐,你还好吧?方才怎么回事?”
“无碍。”赵晏摇摇头,“我觉得有人在跟踪我们,想着去隔壁看看,然后就撞上了那登徒子……没什么,我以为我能制伏他,谁知被他摆了一道。”
赵宏记得她这趟出门的目的,心中蹊跷,但念及霍公子在场,又不便多问。
见她的神色恢复如常,才稍许放下心来。
赵晏摸了摸衣襟里的信,所幸没有在打斗中弄丢。
霍公子面露感激:“赵娘子平安无事就好,信件倒是其次。”
他看向桌案:“饭菜有些凉了,在下让小二拿去后厨,帮忙热一热。”
说罢,又颇不好意思道:“在下只是不想浪费食物,并非对客人吝啬,二位若不愿意,可重新点菜,这些交给在下带走即可。”
姐弟两人听得此言,对他好感倍增,赵晏起身道:“我去叫人来。”
“还是我去……”赵宏正欲争抢,她已推门而出。
赵晏与店小二说了加热饭菜的事,却未立刻回去,而是混在进进出出的顾客中,悄无声息地绕到后门。
她知道这座望云楼的归属,以前姜云琛带她和姜云瑶来过几次,为求低调,都是绕后门。此时她有种强烈的直觉,他一定还没走。
果不其然,她透过敞开的门扉,看到了梁国公府的马车。
今日是宋国公寿辰,姜云琛须得前去道贺,她和弟弟出门时,他必然已在宫外。那厮绝不可能乘坐东宫的车驾招摇过市,向梁国公府借车是最便捷的选择。
她略作思索,转身离开。
弟弟和霍公子还等她一起用午膳,总不好再继续耽搁。
姜云琛费尽心思跟踪她,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目的,她倒要看看,他的耐心能坚持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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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云琛生怕重蹈覆辙,直接回到马车里,迅速换掉身上的衣服。
幸好他有先见之明,上车前让陆平多拿了一件襕袍以备不时之需。
陆平看他归来,如释重负地松出口气。方才太子不让他跟随,他便留在下面等候,岂料没过多久,就听到赵娘子的声音,他大吃一惊,忙奔出去,只来得及望见太子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显然,殿下出师不利,时隔三年再次与赵娘子交手,没能占得半点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