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顾曦冷冷道,“你不要以为,你摆个姿态就能吓住我,我——”
他忽然收了声,双眼睁大,看到柳凝手里的匕首,真的往前进了一寸。
刀尖划破皮肤,一丝血线顺着伤口滑下。
柳凝疼得眉头蹙了一下,却更加握紧了匕首,堪堪停在此处。她没说话,只是看着顾曦,双眼一片坚决,好像在说,她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你——”顾曦的脸色沉下来,“你先把刀放下来,其他的事再说。”
柳凝不为所动,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筹码,一旦放下,情势便会立刻被动起来。
“你先答应我说的。”
“你非要跟我杠到底,甚至不惜残害自己的性命么?!”顾曦怒道,“好,既然你如此不在乎自己,我又何必在乎你——你自管去死,且看我会不会为你落一滴泪!”
柳凝闭了闭眼,刀尖往深了些,更多的血流了下来。
再深一些就是动脉,若是划破了那里,只要短短几秒,她就会死去。
她不知道自己还要不要继续下去,她本来只是想逼顾曦就范,并没打算死。
但若就此死了,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她不必在再夹在景溯和顾曦之间,也不必再去考虑报仇雪恨的事情……这些事总是像大山一样压在她心头,逼得她喘不过气来。
若是死了,也算得上某种解脱。
柳凝抿了抿唇,忽然捏紧了匕首柄。
不过她还没有进一步动作,却听到一声低低的、疲惫的叹息。
“你放手吧。”顾曦好像整个人泄了气一般,眼中满是颓丧,“我……答应你就是。”
柳凝睁开眼,怔怔地看着他。
“我答应你,放过你们。”颓败只会一瞬,他很快恢复了冷肃与果断,道,“只此一次,此后不会再破例……我也不会再见你。”
顾曦是重诺之人,他答应了的事,就不会反悔。
柳凝慢慢放下了匕首,手有些颤。
终于还是赌赢了。她心里松了口气,如释重负之余,却也没有什么高兴的感觉。
顾曦说以后不会再见她,其实就是对他们的兄妹之情做了一个了断——他大概也不愿意再受此挟制。
她好不容易找到仅存的亲人,却是以这样的局面收场。
“多谢……哥哥。”
柳凝沉默半晌,最终开口,她谢他终于容情一回,这大概也是她最后一次这么称呼他。
“不必多言,快滚。”顾曦不再看她,背过身去,“你们最好逃得远远的,不要再让我碰见——下次,我绝不手软。”
他背影决绝,柳凝望了一会儿,又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匕首。
这把银匕首,是初来北梁之时,顾曦送给她的。
北梁有旧俗,兄长会在妹妹及笄当日,赠一把匕首为礼,即可作为防身之物,亦是表达兄长对幼妹的守护之意。
相认时她已十九,早过了及笄之龄,可顾曦还是费尽周折,寻来一把珍贵的银匕首,送给了她。
如今兄妹情断,这匕首也不能留在身边。
柳凝盯着匕首半晌,挑起一小绺长发,用刀刃割下一截。
她看着顾曦的背影,以及寂静肃穆的兵士,蹲下身,将那截头发轻轻放上,银匕还鞘,压在那绺发丝上。
“保重。”
柳凝轻轻道完一句,转身离开,很快身形便在山林间隐去。
一片寂静中只听山风声,将衣袖猎猎鼓起,顾曦许久后回身,看到匕首下压着的头发,正轻轻飘舞。
他瞧了半晌,最终极轻地叹一声,将匕首与那绺头发收起。
“阿凝。”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无论如何,你……要好好的。”
第106章 总不至于寂寞
柳凝没有多余的时间伤感, 景溯的伤势还等着她来处理。
她匆匆回了藏身的山洞。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柳凝先简单收集木材,点了一捧火, 忽明忽灭的光映照着整个山洞, 亦衬得景溯的脸色苍白如雪。
他陷入昏迷里,毫无知觉。
柳凝将他身上罩着的外衫移开, 看到他肩头横穿着的羽箭,箭矢已被她砍去, 如今只剩一根光秃秃的箭杆, 陷在他的血肉里。
她提了一口气, 手伸到景溯背后, 握住露在外面的羽箭,慢慢地往外抽。
景溯伤口渗血本不多, 然而将羽箭□□后便开始血流如注,柳凝手上沾了血,看到鲜红一片, 脸色发白,手有些抖, 最终闭上了眼。
她还记得景溯伤口的位置, 闭着眼摸索着将药上好, 然后从自己中衣袖边撕下长长一条, 作为临时的药纱替他包扎起来。
如此一番折腾下来, 当柳凝终于舒了一口气, 将伤药悉数收起时,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柳凝从袖袋里拿出一只糕点,慢慢咀嚼。
他们本来是打算驾车回景溯私宅,谁知半途遭追兵追击, 马偏了方向,竟拐到了这一片山林中来。
如今再想回去,却是做不到了。若沿途返回,极可能会遇上顾曦的人,他们兄妹情义已短,恐怕不能再如此这般全身而退。
何况,景溯伤得还那样重。
柳凝坐在他身边,脊背依靠着石壁,影子被放大在身后,将她整个人笼罩在昏暗里。
此时静下来,她不禁想起先前割发断义之举,微微有些失神。
身侧传来了一丝轻轻的呻/吟声,柳凝瞬间回神,侧头看去。
景溯眉头不自觉皱了皱,额上沁了细汗,似是伤口有些痛,火光融融中,他慢慢睁开了双眼。
他双眸中有些迷茫,张了张唇,发出微哑的声音。
柳凝将身边的水袋取来,替他润了润口唇。
景溯的眼神渐渐清明起来,幽深的瞳仁里映着火光,虽依旧苍白虚弱,整个人却看上去坚实而可靠,就算伤重,依然带给她些许安心感。
他慢慢将周围的环境打量了一圈,见是一个山洞,低声道:“此处应是狩山东南侧的余脉。”
柳凝点头,她自然不质疑他的推断,北梁山壑地形的舆图,想必早就印在了他脑子里。
“往回走想必会遇到顾曦的伏兵……待我休养两日,我们可以沿着山路往山南走,约摸一两日,便可抵达狩山南面的关仪镇,到了那儿以后,便可联络我的人。”
他声音虚浮,低低地咳了两声后,又道:“今日怕是要在此处将就一晚……阿凝,我外衫袖袋里有一小包驱兽粉,你将它洒在洞口周围,以防夜晚有野兽进来。”
洞里虽生了火,但保险起见,确实应当再洒些驱兽粉。
柳凝依言照办,将一包姜黄色粉末均匀地洒在洞穴周围。
洞外夜色沉沉,夜风呼啸着,黑魆魆的林木肆意摆动着,像是张牙舞爪的鬼魅。
柳凝瞧了一眼,又重新坐回了景溯身边,此时他已经勉强撑着身坐起些,可以借着光,更清晰地看到她的脸。
他迟疑了片刻,双唇轻启:“你……哭过?”
柳凝一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分明没有泪珠:“……哪有。”
“傻瓜,泪痕都没有擦干净。”景溯淡淡蹙起眉,目光里透着怜惜,“是谁欺负了你,顾曦么?”
柳凝心下叹了一声,他当时明明晕了,却好像比谁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轻轻一句,便能准确无误地踩在她的心事上。
她没说话,景溯右臂动了动,似是想抬起手来,替她将脸颊边的泪痕抹去,但最终却是牵动了伤口,痛得嘶了一声。
“别乱动。”柳凝说,顺便将先前的话题岔开,“也别说话,好好养伤最要紧。”
“我的伤……”
“嘘,先睡吧。”
柳凝伸手掩住了他的唇,景溯看了她半晌,最终闭上了眼睛。
山洞里很安静,只能听见火堆偶尔发出“噼里啪啦”几声,洞外隐约传来几声野兽的嚎叫,似乎离他们的距离很远。
一天下来,柳凝也有些精疲力尽,她略感困顿,头一歪,靠在景溯未受伤的肩头,眯了起来。
柳凝眠浅,也不知眯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
她有些迷糊地睁开了眼,看到景溯的双唇微微翕动,似乎在低声梦呓着什么,听不清楚,凑近些,她才听明白他念叨的是什么。
是母后。
柳凝恍然,他大概是做了噩梦,梦里头见着了沈皇后。
可是景溯脸色看上去很不好,比起先前的苍白,此时竟还添了几分青灰,连洞内的熊熊火光,也照不亮他的脸。她伸手去探他的额头,触手如炭火般,柳凝眉头一紧,从怀中取出内服的祛热药丸,用指尖碾碎,借着水喂他吃了下去。
水滴从他唇边滑下,不过好在药是喂了下去。
然而药效却并不明显,他的烧稍退下去些,却仍泛着低热,状态也不见好,眉峰间紧巴巴聚拢着,神情似是痛苦。
他断断续续的梦呓也没停,不过内容却变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她的名字。
阿凝。
柳凝微怔,眉目间泛起一丝动容。
她一直知道他待她很好,是世上为数不多待她真心实意之人——却没想到,他是实打实将她放在了心里,竟同他的母后一样记挂着。
他无意识地低唤着,柳凝垂了垂眼,慢而轻地依靠在他怀里,环抱住他的腰身。
“殿下……”她顿了顿,轻声道,“子霁,我在的。”
他像是在迷梦里听到了她的回应,完好的那只手臂搂住她,像是溺水之人,抱着身边唯一的浮木。
朝暮居元夜时,他曾将表字告知于她,她只唤过那么一次,如今是第二回 。
她一直尊称他为殿下,却并不代表她忘了他的字;明明他只说过一遍,她却记到了现在,却从不说,只在此时才能温柔地唤上一句。
柳凝伸手将他额上的汗拭去,两人相拥而眠,他语声渐消,终于安静了下来,沉沉睡去。
他终于消停下来,可情况却并不容乐观。
低热一直没退,景溯昏睡了许久,当他再次睁眼时,已是第二日的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