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夫人和嬷嬷都没在,晴雁和侍书低头打着算盘,然后旁边的晴屏和侍墨一个小声报数,一个埋头抄写。
晴娟走过去和晴屏坐在一块,待其报完一本才端起茶盏递了过去,小声道:“我听说林妈妈来了?”
晴屏喝了口茶,朝里面努努嘴,“在里头呢。”
晴娟顺着她的目光往里头看去,隔着翠玉珠帘子,隐隐约约地看到了内室里头三个坐着的身影。
那应该就是夫人、郭嬷嬷和林妈妈了。
也不知道她来做什么。
……
屋内,曾淑和林妈妈相对而坐。
旁边端上来的茶盏还冒着热气,但谁也没喝。
曾淑作为主人,先笑着开口道:“不知林妈妈今日所来何事?这两日忙得很,屋子里乱糟糟的,也没能好好招待。”
林妈妈也是笑着,身子只挨了半张椅子,双手交叠着放在腿上,整个人微微往前倾,“夫人抬爱了,哪儿来的招待不招待。老奴不过是一介下人,能来给您请安,是老奴的福分呢。”
这话曾淑就没接了。
于是郭嬷嬷笑道:“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夫人年纪轻,正是我们这些老人搭把手的时候,天天都盼着你来呢,不过我也知道你是个大忙人。”
“今儿,可是老夫人有什么吩咐?”
林妈妈有几分不好意思道:“不是老夫人,这事啊还没到老夫人跟前,是底下沸沸扬扬,说夫人您要借着这次查账的事把那些个管事都换了。哎呀说什么的都有,她们心慌得厉害,还有的求到了我的跟前。”
“我呀,可不就腆着个老脸来瞧瞧,也向您讨个话。”
曾淑和郭嬷嬷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诧异。
——她们没听说过此事。
而且即便真的有问题,也不会把全部管事都换了呀,不然到时候青黄不接,府里可不得乱套了。
曾淑奇道:“我并无此意,这回不过是想要了解府内的情形,看得细了些。林妈妈你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我怎么没听人提起过?”
林妈妈有些为难的模样,“我也是受人之托,不过夫人既然没有这个意思,老奴也就放心了。这府里的管事啊,这么些年也算是尽忠职守,老夫人都看在眼里。夫人您这忙着,那老奴就不打扰了。”
郭嬷嬷起身相送。
林妈妈推迟,“郭姐姐留步。”
“留步。”
郭嬷嬷一边说着话,一边亲自把林妈妈送出了院门,回来后对曾淑摇摇头,“嘴紧得很,什么都没说,夫人我们可要派人去打探一二?传这闲话的人心思恶毒得很,若是放任恐怕得出事。”
可不是,一下子就替曾淑把府里的大小管事都得罪了。
“算了。”
曾淑想了想,“查来查去的反而费工夫,左右这些账册我们也都查得差不多了,等我和侯爷商量一下,就先把人喊来领了对牌吧。对牌一发,她们自然也就清静了。有问题的先留着,对了大厨房和茶房的账册都理清楚了吧?”
郭嬷嬷忘了眼正在紧张核对的几个丫头,道:“都差不离了,她们几个丫头都是能干的。”
几个丫鬟再核对了一个下响午,终于把大厨房和茶房的账册理清了,于是晚上傅永宁回来的时候,曾淑就和他提起了此事。
曾淑一边翻看着账册一边和旁边拿着一本兵书的傅永宁道:“我这几日把府里的账都瞧了一遍,你这里是怎么想的啊?有问题的可不少,但若是全换了我手头上可没有那么多人,而且你娘估计也不会同意。”
傅永宁坐直身子,提起了几分心思,“那就抓大放小。”
他接过曾淑手里的账册翻了翻,看了上面的数额有些无所谓道:“你看着办便是了,这些事以前都是母亲管着,也不好太驳了她的脸。不过是一千几百两,往后只要他们安分当差,我也不是不能容。”
“你可真是大度。”曾淑随口回了句,不过既然他已经发了话,那她就知道怎么做了,底下的既往不咎,把上头的换一换便是。
不过这些并不急。
曾淑点了点桌上的两本,“那就剩下大厨房和茶房了,大厨房的问题是采买和损耗,一文钱的鸡蛋报成两文钱,还有就是今年的羊肉和去年一个价,做假都做得这般不尽心,可见平时是何等的懒散。”
“还有茶房,”说到这个曾淑就有些气愤,“初夏那会儿居然在京城的一家叫做春怡居的铺子买了三千斤干果,我特地查了一下以前一年四季都买,怪不得我来到你们家之后天天在桌上看到了果脯,新鲜的反而见得少。”
“为了一颗果子,居然还要让人去庄子上现摘。”
“更离谱的就是家里把鲜果子便宜卖给他们,转头又去高价把干果买回来!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你说的这一家叫做春怡居?”傅永宁若有所思,“我好像听大管家说起过,是钱家某位姨母的产业,应该是五姨母的。母亲和大哥爱吃蜜果子不喜欢鲜果,家里一直都是从她那采买现成的,我和父亲都不爱吃。”
曾淑:“……?”
她在桌上翻找了一下,拿起一本大厨房的采买单子翻了翻,抬头问道:“那卖羊肉的蒲庄?”
这个傅永宁知道,他肯定地回答:“敬国公府的,他们养出的羊肉好吃!非达官贵人不卖,不过你若想吃就让人去买,他们不敢不卖的。”
哪里问他这个了,曾淑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又提了一个常来往的,“李记绸缎庄呢?”
“三姨母!她经常来家里陪母亲,你应该见过。”
“古董铺?”
“钱家几位舅舅,也只有他们喜欢这些东西。”
“张记冰窖?”
这个傅永宁想许久,最后才犹豫道:“应该是某位表姨母吧?我记得父亲还在的时候有一次大管家提及此事,然后父亲很不耐烦地说内院的事都由母亲做主,不必拿来烦他。”
啪地一声,曾淑放下了册子。
账上还能剩那许多银子,也是稀奇。
第十三章 府内需要改革 这不是一时半会的事
亏得她之前还说那些下人尸位素餐,只为自己轻松省事,完全不为主家考虑,却原来是主家自己的问题,处处用人唯亲!
看到曾淑冷着脸,傅永宁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摸了摸鼻子,起身给她端了一杯茶,好声好气地道:“夫人请喝茶。”
“夫人费心了。”
曾淑噗嗤一笑,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你可要想好了,若真的按照我的意思来处置,这些人难免是要得罪一二的。到时候若是你娘怪我,你可要顶在前头才行。”
“这是自然。”傅永宁挨着她坐下,“你是我的妻,我肯定会站在你这一头的。”
曾淑这才满意。
“那我跟你说一说我的打算,其实府里旁的倒还好说,但采买一事却真的得抓起来了,不能再像如今这般大厨房一个、门房一个、针线房又一个,零零散散的不成章法。”
“我准备将他们都放一块,三五人,相互辖制……”
“至于府内这些,就派副手……”
“……签字画押……”
傅永宁安静听着,时不时也提出自己的意见,如此一晚上下来,夫妻二人便商议妥当,定下了章程。
……
一张桌子摆在议事的堂屋门口,曾淑和郭嬷嬷在屋里头坐着,晴雁、晴娟和侍书三人则分别拿着账册、笔墨、对牌坐在桌后,看着底下的一个个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管事们。
“门房:批上等茶叶三斤、中等茶叶二十斤、下等茶叶十斤,茶果茶点每日二十斤,上等的无烟炭,三十斤。”一块对牌被放在桌上。
那管事有些焦急,“哎晴雁姑娘,这无烟炭怎么就少了这么多?咱们门房热水用得勤呐,往月都有一百五十斤的,少了水都烧不开啊,总不能让上门的那些大人们都喝凉水吧……”
晴雁板起脸,“要热水到别处提就是了!无烟炭一斤便是半钱银,每个月一百十五斤便是七十五两,可一担子柴火才十文钱。夫人有令,往后门房这头的热水就从不远处没有人住的松柏院里烧,还特地让大厨房拨了个烧火婆子过去。免得你们在屋里头起炉把房梁熏坏了,省了多少工夫?”
“你若是不满意,那咱们到夫人面前说去?”
那管事的不敢再说了,前些日子门房和二门上的人都挨了大管家的训,有几个更是撞到了侯爷手里,可不敢再惹怒夫人了。
下一个是针线房。
晴雁翻了翻册子,“针线房要抓紧了,秋衣已经做完了,那冬衣就要跟上,夫人说了今年的冬衣都按照旧例,三等的一身、二等的和一等的各两身。需要多少料子你们写了条子呈给夫人,去库房领。”
“库房里头还有好些去岁剩下的料子、皮子等,用完了再写了条子给郭嬷嬷,无令不得擅自采买。”
啪的一声,侍书又放下了一块对牌。
针线房的管事看门房的吃了挂落,于是半句话也不敢说,拿起对牌再寒暄了两句就回去了。
一件件对着,一个个人签字画押,最后桌子上空空如也,而桌子面前则留下了大厨房还有茶房的人。
这两人左看右看,然后茶房的管事眼明手快地上前一步,拉着正要转身的晴雁不让走,焦急道:“好姑娘,这是怎么了?”
“怎么没有我们茶房的牌子呢?”
“可是拉下了?”
大厨房的也走近前来,听着壮硕的身子软硬兼施道:“对啊还有我们大厨房的呢,没有了对牌我们连米都买不了,眼见着就要开饭了!若是误了老夫人吃饭的时辰,可如何是好?我们也担当不起啊!”
“你们啊……”
被两人左右围着的晴雁不为所动,翻了个白眼道:“跟我来吧。”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便狐疑地跟着晴雁往屋里头走去,不过一边走着这两人一边小动作乱飞,揣测今日这是什么缘故。不过可惜的是她们先头都没收到什么风声,后面曾淑喊人来问话的时候也没有表露出什么,所以两人交流了一路都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见了曾淑,自然就不敢梗着脖子了。
管大厨房的是老夫人的一个陪房,年近四十长得很是富态,姓氏也与厨房有缘,人称杨管事。她一进屋子便发现了有些不对,因为除了夫人和郭嬷嬷外屋子里还有两个并不陌生的人。
并且这两人都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样。
她顾不得再仔细观察,先给曾淑行了个礼,然后才有些不安地开口道:“不知夫人让我俩前来,有何吩咐?”
曾淑打量了她几眼才道:“你就是管着大厨房的杨管事?”
杨管事恭敬地回答:“正是奴婢。”
“你来得正好,”曾淑指着另外一边高兴站着的两个人道:“我今日特地把你们两个留下来,是有事吩咐。”
“她们两个人你们都不陌生吧?都是在府里当差多年的。”
“一个是后花园的耿管事、一个是灶上的马妈妈,当然现在就是马管事了。我想着你们两个事务繁多,也很是辛苦,所以特地给你们配了个帮手。从今日起,她们就听你们的差遣,若有做得不好的,尽管来回我。”
“这……”杨管事大惊,就连汤管事的脸色都好不到哪里去。
“夫人,这恐怕不妥啊!”
“是啊是啊,我等并无错处,怎么就……”
“谁说你们有错了?”曾淑挑眉,“我没说你们做得不好,恰恰相反,正是体贴你们的辛苦才赐了人,往后啊你们有事就吩咐她们两个去做,自己好生歇着,毕竟你们岁数也上来了。”
“我们侯府可是积善之家,没得日夜使唤人的,我和老夫人都盼着你们能够长长久久地当差呢。”
“可不是,”郭嬷嬷在旁边坐着唱白脸,“这是夫人的体恤,活干少了但月钱半分不少,你们还不乐意,莫不是对侯爷,对夫人有什么怨怼?”
两人连道不敢。
于是曾淑再敲打了几句,说以前的事既往不咎,往后让她们安心当差,然后就端了茶,目送她们四个别扭地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