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相处一年来,他们真正打交道的时候少之又少,见面必是她主动找他的麻烦。
无论是故意让他像个低贱的乐人一样,在她与清客们开怀畅饮时在一旁抚琴奏乐;还是找个由头罚他在雪里久站;亦或者让他在酷日下跪着抄写佛经,他总是淡淡的受着,从不流露出半丝情绪。
所以,她一直都看不懂褚晏,也不知道究竟该做些什么事情,才能安抚好他并拉拢他。
回到公主府后,宋茹甄站在自己的寝殿前,看着眼前珠宫贝阙,雕梁画栋,精美绝伦,不由得想起了褚晏住的那间破败的柴房,扭头对银翘道:“去叫徐太医来,我要问一下驸马的病情。”
银翘道:“驸马今日一早就去上值了,许是身子大好了。”
“上值?去哪儿上值?”
“公主忘了吗?驸马入府后没多久,陛下就给驸马授了一个九品巡街街使的官职,驸马除了休沐,每日都会准时出去应卯。”
巡街街使,说白了就是看大街的。
让堂堂一个大世家的贵公子去给皇帝看大街,的确……够侮辱人的,像是阿时的意思。
只是阿时何时给褚晏授了这么一个官职,她竟然从没听阿时提起过。
也难怪她除了主动找褚晏的麻烦时候才会看见褚晏出现,其他时候从未偶然遇见过褚晏。
“去点几个身强体壮的小厮,跟我去柴房。”
宋茹甄站在漏瓦残窗的柴房里,只觉得如在冰窖,都说下雪不冷化雪冷,昨日进来时只觉得冷飕飕的,今日进来却是侵到骨子里的阴森湿冷。
这样的房间褚晏竟然闷不做声的住了一年……
她拢了拢身上厚厚的狐裘,在房间里打量了一圈。
这里虽是陋室一间,却打扫的极为干净,屋里的一应陈设一点也不普通,尤其文房四宝一看皆是名贵之物。
她想起每次见褚晏时,他身穿之衣物,看似素雅,质地却是不凡。
哦,她倒是差点给忘了,褚晏虽然尚公主,但他其实并不缺钱,毕竟百年大世家的家底摆在那里,先皇的宠爱也放在那里。
所以,尽管府里有人为难,却并不能阻止褚晏花自己的钱添置这些东西。
只是褚晏明明有钱,为何不用来收买府里的下人,这样至少也能让自己过的舒坦些?
第6章 安抚(一)
只是褚晏明明有钱,为何不用来收买府里的下人,这样至少也能让自己过的舒坦些?
脑海里忽然闪过褚晏那张雪莲般圣洁高贵的脸,宋茹甄一下子明白了。褚晏这个人根本不屑于那些“委曲求全”,他那样的人,你能折了他的腰,却永远折不断他的傲骨。
“把这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搬到澜……”
宋茹甄忽然顿了下,她原是想给褚晏换到环境好一些的偏殿住去,不过既然决定以后要拉拢褚晏,那就得先了解褚晏这个人,只有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才能更好的观察褚晏的一举一动,于是改口道,“都搬到瑶光殿的西厢房安置吧。”
瑶光殿是她的寝殿。
搬完东西后,宋茹甄亲自坐镇西厢指挥众人布置房间,除了褚晏原来的东西,还又添置了一些其他陈设。
宋茹甄毕竟是公主出生,其审美品位自然不同凡人,经过她手布置的房间,雅静不失矜贵,十分适合褚晏的气质。
布置完一切,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
果然,没过多久,褚晏的身影就出现在了西厢的房门外。
“参见驸马。”
府里的下人见宋茹甄对褚晏的态度大为改变,个个赶紧跟着见风使舵,一改往日的冷淡,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问安。
褚晏却看也不看他们,径直走了进来。
宋茹甄背对着门口站在厅中央,听见动静后,轻快地转过身来,云烟似的披帛和广袖,随着描金撒花长裙在空中划出了一个绽放的弧度,发髻上的金垒丝凤流苏步摇发出叮当叮当的脆响。
“你回来了。”
宋茹甄冲褚晏嫣然一笑,仿佛久等丈夫归来的妻子,满心欢喜都写了在脸上。
褚晏一怔,波澜不惊的凤目里浮光轻掠,隐有惊艳,不过很快便被他压了下去。
他偏头扫了一眼室内,瞧见他的东西十分规整地摆放在恰当的位置,转而抿唇蹙眉,回头一言不发地瞅着宋茹甄,直接用沉默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宋茹甄将褚晏的神情看在眼里,瞧着他对自己的美貌丝毫不为所动,心里颇有些失望,看来在褚晏心目中,她还是比不上那个宋妍霜。
今日她可是特意打扮过一番,就是想给褚晏留个先入为主的好感,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她这么一个笑脸大美人。
只可惜大美人惊艳不了木头人,木头人连兴师问罪都是这幅惜字如金的臭脸模样。
褚晏不说话,宋茹甄干脆也不说话,只是笑眯眯的看着褚晏,因为她发现跟褚晏这样的木头人打交道,有时候必须反其道而行
譬如他静你也静,一直静到他忍无可忍。
果然,隔了半晌后,褚晏果然无奈地问:“公主究竟何意?”
“正如驸马所见,替你搬个家而已。”宋茹甄摊了摊手,嘴角忍不住得意地勾了勾。
褚晏眉头一压,“……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在驸马心里,难道本公主就那么不堪?”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褚晏这是在怀疑她的动机呢,问题是她的确别有用心,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故意转移话题。
“……”褚晏没说话,但眼神里面却写着肯定。
回想起以往所做的种种,宋茹甄确实有些心虚,只好假装干咳了一声,昂首义正辞严道:“你是本公主的驸马,却住在破旧的柴房里,此事一旦传了出去,外面的人还以为本公主长期虐待于你,必会落下个狠毒刻薄的骂名,为了本公主的名声着想,所以驸马还是回到瑶光殿住比较合适。”
褚晏精致的薄唇忽地勾起一抹淡淡的讥笑。
宋茹甄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那个柴房里的东西我已经派人全部拆了,门也锁了,你的东西全部搬过来了,你不住也得住。”
褚晏忽然转身,往后面退了一步,那是一个“请出去”的姿态。
宋茹甄不明所以地瞅着褚晏。
褚晏清冷道:“既然如此,微臣却之不恭,但请公主出去,微臣还要更衣。”
宋茹甄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着一身绿袍公服,因刚下值还没来得及更换窝就被她端了。
他腰上系鸾带,头上戴玉冠,明明是最不入流的九品官服,竟然被他穿出了挺拔青翠疏朗潇洒的竹林君子之风。
有些人,真是天生好皮囊,穿什么都难掩其绝代风华。
宋茹甄点了一下头,举手拍了一下掌,门外立时走进来两个身穿粉袄长裙的婀娜少女。
“你们两个以后就专门伺候驸马的起居饮食。”
“是。”两名侍女转而向褚晏福了福,脆生生地说:“奴婢丁香,奴婢林香,参见驸马爷。”
褚晏视而不见,转身进里间去了。
丁林二婢见状,只好惴惴不安地看向宋茹甄。
宋茹甄挑眉道:“看着本宫做什么,进去伺候驸马更衣啊。”
“是。”
到了晚膳时分,银翘问宋茹甄是否用膳时,她想起褚晏刚搬过来,定有诸多不适,正好一起用个晚膳,缓和一下冰封的关系。
谁知,她与蕙兰走到西厢时,却发现伺候褚晏的丁林二婢却站在门外冻得直打哆嗦,见她过来,二人慌忙行礼。
“你们俩站在外面做什么?”宋茹甄瞅着二人不解道。
丁林二婢哭丧着脸道:“回公主,驸马爷不让奴婢们进去伺候。”
宋茹甄语气一沉:“不让你们伺候你们就没法子了,如此没用,本宫养你们有何用?”没个自己人近身伺候,她又怎么能知道褚晏的一举一动。
丁林二婢顿时吓地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公主恕罪。”
宋茹甄置之不理,径直推门进了屋。
褚晏刚沐浴更好衣走出来,发丝还未干透,他左手垂着,右手里正拿着帨巾在擦头发。
刚迈进屋内的宋茹甄立时定住了。
那个,她好像进来的有点不是时候。
褚晏里面只穿着一身素色深衣,外面随意披着一件天青色广袖大氅,擦头发时,衣领荡开,若隐若现地露出了一截优美的锁骨线,竟是说不出的性感惑人,像个撩人的……妖精!
宋茹甄忽然就觉得喉咙有些发干,微微咽了口口水。
褚晏动作忽地一停,发现了愣在门口的宋茹甄。
宋茹甄莫名心虚,赶紧先发制人,昂首挺胸地睨着他道:“驸马可是对我送你的那两个丫鬟有意见?”
褚晏斜了一眼门外廊下跪着的两个背影,凤目一暗,语气无波无澜道:“我不喜人近身伺候。”
“既然如此,那正好,我来同驸马一起用晚膳。”
宋茹甄一脸的理所当然,完全不在乎她话里的强词夺理,说完,便大摇大摆地走到厅内楠木圆桌旁坐下。
“……”褚晏站在原地不动,定定地看着宋茹甄不说话。
宋茹甄脸不红心不跳,东看看,西看看,然后搓了搓白腻细嫩的手,冲门外吩咐道:“来人,这屋里也忒冷了,快些上炭盆,要烧得旺旺的。”
站在门口的蕙兰立即吩咐了下去。
不一会儿,一个烧的通红堆得满满银丝炭盆被两个小厮抬了进来,小厮刚要往宋茹甄身边放,宋茹甄睨着他们道:“往哪儿放呢?”
小厮们抬着炭盆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不明白炭盆究竟该放哪儿,脑门子上就差写着“不放公主身旁,还能放哪里?这屋里还有谁比公主的身份更加高贵的?”只好求救地望了一眼站在门内的蕙兰。
蕙兰微微地朝里面努了努下巴,示意他们放驸马身旁。
小厮们不太确定地觑了一眼宋茹甄,见宋茹甄正冷幽幽地乜斜着他们,吓地他们赶忙硬着头皮转道送到褚晏附近放下。
再觑宋茹甄时,她已经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模样,二人心里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悄悄退出去了。
有了炭盆,屋内很快暖和了起来。
蕙兰上来问:“公主,可要呈菜?”
“呈吧。”
不到一盏茶功夫,一碟碟热气腾腾的珍馐美味摆满了圆桌。
宋茹甄拿起筷子,见褚晏还站在原地不动,便笑着冲他挥了挥手,指着桌上的饭菜道:“驸马,请吧。”
褚晏抿唇,放下帨巾走了过来,一头如瀑长发此刻已经烘干了,一丝不乱地披在身后,宋茹甄忍不住看呆了,她从未见过一个男子的发丝竟能如此的丝滑柔顺,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摸。
褚晏撩衣坐下,宋茹甄十分殷勤地夹了几样菜放进他碗里,“这些都是府里厨娘的拿手好菜,你尝尝。”
褚晏一动不动地看着碗里的菜,神色很是戒备。
“放心,没下药,不信我吃给你看。”宋茹甄知道褚晏怕她跟上次一样下什么药在饭菜里面,夹了几样和褚晏碗里一样的菜吃了几口。
褚晏这才动了筷子,一举一动,皆是规矩刻出来的矜贵之仪。